兩天之後,到了皇帝欽定的行刑日,青石城萬人空巷,人人都跑到刑場去觀看車裂和淩遲。人們懷著恐懼,也懷著極大的興奮,看著人體被拉成幾塊,看著活生生的人被綁在柱子上,一刀一刀地剮成白骨。他們恐懼。他們興奮。

半個月後,青石城的一代名醫上官雲帆去世了。對於他的死,民眾們表現出了極大的哀傷,吊唁者絡繹不絕。還有好事者借著上官雲帆去世的時機編造出一些小段子挖苦德行有虧的另一位名醫胡笑萌,把胡笑萌氣得七竅生煙。

岑曠沒有恐懼,沒有興奮,也沒有哀傷。她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平靜地看著這一切過去,並沒有像往日那樣,為了一點小小的感傷而掉眼淚。葉空山注意到了她的變化。

“你好像更加成熟了,”葉空山說,“這樣下去,你會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人的。”

“可我害怕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岑曠搖著頭說,“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人族的世界是多麽的奇特,多麽的不可理喻,多麽的難以捉摸啊。我總覺得,就算這個世上真的存在著什麽神,那他也是在想盡一切方法懲罰人,而不是賜福於人:上官雲帆是一個改邪歸正的好人,可他沒能得到好的結果;花如煙一生受盡屈辱苦難,可她死得那麽慘;即便是那個不是人族的河絡,他懷著一腔好心,為了替部族報恩,最後不但害了上官雲帆父女,也害了自己。人族的世界,為什麽好人得不到好報?為什麽總是苦難和仇恨取得最終的勝利?”

“因為這就是人族。”葉空山簡單地回答。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岑曠的眼神中依然充滿迷惑,於是走到她身前,輕輕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人生存在這個世上,本來就是苦難多於安樂,不隻人族,其他的智慧種族,其他的生物,無不如此。”葉空山溫和地說,“魅要經過漫長的歲月才能凝聚成形,即使最細微的幹擾都可能使之前功盡棄;鮫人一生都很難安定地呆在某一個地方,總是不得不拋棄家鄉隨著海流而遷居;誇父生存在高寒的高原上,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在和惡劣的自然環境進行搏鬥;羽族和河絡總是處在無休止的和人族的戰爭中,很難得到和平發展的機會。至於自然界中的弱肉強食生老病死,更不必多說了。”

“可是那就是生存,那就是生命,那就是我們每一個人不得不麵對的真實的生活。”他輕撫著岑曠的肩,“如果隻把眼光放在黑暗的地方,也許我們就隻有自殺一條路了。要學會在所有的黑夜裏看到星光,看到地平線之下的朝陽,那樣我們才能有勇氣一路向前走。”

“一路向前走……”岑曠咀嚼著這句話。葉空山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多麽溫暖的手,像是有熱流在不斷傳入體內,讓她覺得,隻要站在這個男人身邊,再怎樣黑暗的世界,似乎都不足為懼了。

過了好久,她才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了,悄悄地一縮肩,離開了葉空山的手。葉空山笑了笑:“這也是我常說的,為什麽人們總愛讀小說,小說的世界雖然也有黑暗和絕望,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溫暖光明的,能夠讓讀者在其中找到安慰的亮色。說起來,那本《天龍九州》你讀完了嗎?段譽和王語嫣到底是不是親兄妹啊?”

“我聽說,劇透是人族最可惡的行為之一,”岑曠悠悠然回答說,“所以我建議你自己去讀。”

“他媽的,放著好的不學,這種時候你又擺出一副人族的姿態了……”葉空山不滿地擺了擺手,轉過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