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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很醒腦, 但成年人的專業機能之一就是“轉移話題”。

資料片被收起,薑湛也沒有過問一句,正正常常開始吃飯, 既不會喧賓奪主影響三位女士的談天, 也不會在對方拋來話題後讓話題掉在地上。

不緊不慢,從容不迫,根本不像一個才22歲的小青年。

皮囊少年,內有乾坤,讓人視覺跟感官都如沐春風,許亦筱甚至幾次覺得資料出錯了, 不是她地域黑或者站在階級圈子裏高高在上,而是那樣的環境真的很難驗出這麽出類拔萃的年輕才俊來。

她說的不是智商帶來的知識跟能力, 更不是複雜的環境背景造就的心性。

再從容, 再聰明, 麵對未知且無知的限界,能保持得體的沉默跟有效的學習才是常態,但他接住了。

言之有物。

這是眼界層麵帶來的自信。

許亦筱立即嗅到了一點古怪,看向江挽書, 但也意識到這肯定是兩人之間的秘密, 也是個人隱私, 她不好問。

那就不問了。

許亦筱越發欣賞薑湛, 攛掇著讓薑湛別一口一個師姐。

“你喊她師姐, 總得也喊我們姐姐吧, 那都同輩了, 還不如一起喊姐姐呢, 師姐總是隔著一層, 挺禁忌的。”

小秘書低頭喝水, 暗想:我的老板啊,瞧這兩位之間永久性“不清白”的牽扯感,叫姐姐什麽的才是真的骨科禁忌吧。

她哪壺不提提哪壺,江挽書也是知道她的德性,不置可否,也沒吭聲,但薑湛委婉拒絕了,“沒事的,正好可以區分。”

區分......

他可太坦**了,明目張膽默認她與眾不同是嗎?可又因為太坦**而顯示無曖昧,反而盡顯他對她的敬重。

明明那麽敬重了,你們怎還好意思誤會?

許亦筱一時都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喝著酸梅汁的江挽書沒有什麽反應,靜靜吃著飯,偶爾用手機回複一些消息,看起來忙,又不是很忙,不會冷落其他人,後來許亦筱聞到薑湛以後的規劃。

“等你研究生讀完,打算繼續往上嗎,還是出國深造?”

這間店並不流行音樂,外麵倒是有小橋流水的自然聲,薑湛在這樣的聲境中清冽道:“暫無打算出國。”

小秘書好奇:“繼續讀碩博?”

他們都覺得他外表看起來跟明星似的,氣質出色,十有八九要出國深造,以後成為一屆英才,領袖**,但這麽一番言談,又覺得他心性跟氣質很沉澱,有種研究人員專有的沉穩感。

所以很矛盾。

但矛盾才能讓人印象深刻。

這個級別的天才,碩博肯定可以直接保送,她們有些好奇,“那你是要留校還是進科學院?”

許亦筱主要是在考察他未來去向,畢竟自家閨蜜...看著永遠不會主動的樣子。

如果要出國,以後又被某些國家用利益留住,那就很麻煩了。

哎呀,她也是操碎了心。

薑湛吃一口菜,咽下後,坦誠道:“我進不了中科院,我父輩有罪,過不了政審。”

本來氣氛應該僵硬的,但他太自然了,好像在說家裏剛走丟了一隻雞一樣隨便。

不過他沒有留下懸念讓她們勞累再問,而是主動道;“當前我已經經濟獨立,可以承擔自己跟我媽媽未來正常生活詭計所需的資金,包括住房等等,按照原計劃,我會選擇留校或者未來考察合適的研究所,在國內進行數學探索,這是我的職業規劃,所以許女士你的資料上備注的信息有一條出錯了,我並沒有創業從商的打算。”

許亦筱一下子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得到的信息,自然很滿足,跟小秘書對他簡直不能再誇獎了。

不愧是號稱百年一代的蒼柏俊傑。

蒼鬆勁骨,風姿獨秀。

江挽書卻更深層次看出薑湛在不占優勢的年齡弱勢下誘導著兩人,先看穿她的猜想,順話題,給台階,滿足信息需求,表達自己的人生規劃,減少不穩定的風險。

他這個年紀讓人覺得的“不確定性”,一下子消失了。

從一個弟弟或者師弟,變成了跟她們同輩甚至可信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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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許亦筱本想送人,但江挽書的司機已經把車開過來了。

“那薑湛你...”許亦筱正問。

薑湛主動道:“我騎共享單車回去。”

“太遠了,我送你回去,正好有事問你。”

既然有事,就是私事,司機拿出車鑰匙後就離開了,而江挽書自己上了駕駛座,帶著薑湛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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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綠燈過了一個又一個,江挽書才打破沉默,問:“我知道你想當數學家,但不至於這麽篤定——你在金融天賦很強,如今投資也有一些成果,為什麽突然斷掉這條路?”

“蘇振找過你了?”

她太敏銳了,薑湛沒想過能一直瞞她,但她憑著他幾句話就猜到了,隻能說明她不僅了解他,也了解蘇家那位他曾經的父親。

薑湛:“是。”

江挽書皺眉,“什麽時候?”

薑湛:“你跟我說要出國幾年的前三天。”

這話一說,整個車內陷入了寂靜。

車窗外的夜景燈光隨著車子的行駛而逐一掃過,像是一隻手撫摸過他們臉上的表情。

表情沒變,但眼神變了。

一個看著窗外,一個看著車前路。

薑湛的思緒忽然有些飄遠,回到了那一天。

他被保送的事瞞不過蘇家,不管他後麵是否考了高考狀元,他都早已預感到蘇家一定會找上他。

因為趙家的事,因為江挽書出手了,因為......他沒有待在自己原本應該待著的位置。

所以當他被約在一個隱晦的包廂裏,見到了闊別許久的、曾經的爸爸,他心態還是起了一些波瀾。

但他慶幸來的不是陳婉,不然他穩不住。

蘇振是一個相當講究精細的人,同樣出自名門,他對外的表相一定符合他的身份地位,給人強烈的視覺感。

他再告訴你,你惹不起他。

薑湛站起來,迎接了他,後者看了他一眼,解開西裝扣子,坐下了,抬手讓他也坐下。

也不泡茶,隻開門見山道:“我原以為老爺子跟你有過約定,現在看來要麽是他太仁慈了,要麽是你違背了諾言。”

語態如此沉重而犀利,薑湛卻沒有頑抗懟回去,隻是平靜道:“他要求我日後永不與蘇家為敵,畢竟蘇家已經吃了大虧,出於仁慈跟這些年的相處,一時心軟沒有殺絕我,已是難得,但也不可能給蘇家留隱患,用蘇家資源培養出來的能力日後再反噬蘇家,雖說未免提前高估我,但我也的確答應了。”

蘇振:“所以你現在呢?怎麽,還是不甘心?想殺回去以彰顯你的尊嚴,洗刷你的屈辱?”

薑湛抬頭,對視著他,“屈辱是薑隆帶給我的,跟蘇家無關,至少你們也用了那麽多資源跟心力培養我,如我當年回複老爺子的,現在也可同樣回複你——不必對你們予我的教養這麽沒有信心,我卑賤的是一部分來自薑隆的骨血,而非靈魂。”

想起往日為眼前人驕傲的那些事,蘇振一時沉默,但很快冷笑,“我也不與你爭論,人心可變,既然你不甘心,那我就給你一條更好的路子——出國,你一個人也好,還是帶著你鄉下老媽也好,出去後永遠別回來,我會給你安排學校跟錢,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當然,你會說靠著你的天賦,你一樣可以創造想要的物質條件,但前提是我不幹擾。”

“是出去,還是留在這裏被我幹擾後前途盡毀,你自己選。”

權力跟金錢有多強大,他從小就知道,也在跌落後從趙家那深刻體會到了。

他很清楚,蘇振不是在開玩笑。

這種狠,裏麵也夾雜著恨。

薑湛知道關於真蘇呈這些年在蘇家修複的學習過程一定很不順利,遠遠不能達到蘇振的要求。

所以他沒有猶豫,低聲說:“我不會出國,也不會帶我媽媽離開國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那些物質對我們都沒太大作用。”

在蘇振暴怒之前,他又補了一句:“但我沒有想過毀諾——我當時答應老爺子的是我一輩子都不會進商圈晃**在那些人麵前,以此給蘇家帶來屈辱,我會學數學,一如我小時候告訴你們的。”

蘇振一怔。

薑湛站了起來,“但我會在暗地裏做一些匿名的投資,畢竟鑽研數學這條路很難,我也需要吃飯,除此之外,你所擔心的那些,一件也不會發生,包括像某些無聊電視劇勾勒的劇情那樣,卑賤的野狸貓崛起後報複真太子,或者給蘇家找麻煩等等,先不說我沒那個能力,其次也沒那麽無恥。”

“所以,這大概是我們雙方刻意之下最後一次見麵了。”

“如果以後還能偶然見到您跟其他人,給你們帶來不好感覺,我很抱歉。”

他轉身欲走,卻不知這種風輕雲淡反而惹怒了蘇振,或者說他今日來本身就不止是為了威脅他出國。

“可真是清高有底氣,所以你的靈魂跟底氣就是勾搭上江挽書?不出國也是為了她?”

一句話,讓薑湛轉身,盯著蘇振,後者此刻反而倒了一杯茶,氣定神閑說:“你怕是還不知道,她早已不是當年的江挽書了,一個被家族跟丈夫拋棄的女人,真的能給你帶來足夠的支持跟榮譽?”

“而且她背後的麻煩遠超過你的想象,可別引火燒身,畢竟薑隆以後老了還等著你出息了給他奉養餘生。”

茶杯放下,他微笑;“如果他這輩子還能出獄或者能活著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