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火光衝天和人聲喊叫,都對這邊的兩位絲毫沒有影響似的,喬言自顧自的走得悠閑,可是沒走多遠就被秦榮攔住。

“少傅卿,這裏太危險了,請您移步別處。”

“唔,秦統領,你沒去救火麽?”她沒有看他,而是將視線轉到了那片火海,抽出一直蜷縮在袖子裏的手,舒服的伸個懶腰,“還真暖和多了呢。”

小印子無奈的睨她一眼,“快子時了,回去休息吧。”

***

次日早朝,江岐站在大殿上,等著梁盟鐵青著臉發個什麽號令,好讓他也趁機動一動麻木的手腳。

不止是她,殿上的其他官員也都是束手束腳,一絲都不敢亂動,今天的梁盟可說的上一個“畏”字。

默默的望向對麵,左首的位置是丞相淳於和林,而他下方的位置是上,本該出現的那人,卻沒有蹤影,哎,喬言還是沒來上朝啊。

低低在心裏感歎一句,馬上就要到年關了,祭神的人員名單裏會不會有她的名字呢?喬言啊喬言,真的是在其位卻不謀其政的一個人物。

說起來,好久沒有見到過她了呢,這次要是能和她一起遠行同去祭神那就太好了。

後麵的整場朝廷的你爭我吵也沒能將他的思緒拽回,江岐冷眼看著朝堂上太子黨為太子據理力爭,而影妃一黨則反唇相譏,兩相僵持,平時那些高官雍容的臉上此刻盡寫著刻薄和猙獰。

政場上,永遠是那麽血腥和凶殘。人在其間久了難免被染上扭曲的烙印,會變得狼狽不堪,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甚至連一絲的掙紮都沒有,真是可悲,江岐忽然間有點明白喬言為什麽總是淡淡的看著他們,淡淡的掛著笑,那笑裏分明寫的都是鄙夷。

不知為什麽他今天的思緒全都放在她的身上,一點也聽不進去殿上人的說話,直到黃守宇尖聲尖氣的朗誦梁盟的詔書,他才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太子梁端久居儲君之位三十二載,無有大功於社稷,近日頗有失德之舉措,實有負皇恩,孤心甚痛……孤年事已高,不忍見南郡百年基業崩於吾手,願選賢能之子,以替孤分思國之憂,勞民之命,盼南郡歌舞升平,百姓安居,商賈樂業,不求開疆辟土,但求平安萬載……”

長長的詔書被一字一字毫不留情的念出,黃守宇的聲音中藏著一點點的喜悅,陛下終於廢除了太子,那麽,泊王梁楓是不是就是最後接替太子位的人選呢?

他念到最後一個字,也沒有看到想看到的內容,隨著最後兩個“欽賜。”的落下,他下意識的看向影妃,隻見她美豔的臉上神情平淡,沒有什麽反常。

太子位終於懸空,梁盟不知是不是還沒有徹底對太子失望,還是要故意考校其他皇子,給他們互相競爭表現的機會,反正,這個太子位就沒了下文,而詔書中的核心人物,太子梁端,今天也沒有在場,他昨晚被火燒傷,還在休養。

也是這場大火,燒的琴美人的寢殿幹幹淨淨,也將她和太子的奸.情燒到了眾人的眼前,據說,火起之時,本來太子先衣衫不整的逃了出來,隻是,琴美人因為衣物繁雜,穿起來特別費事,而錯過了機會被火圍困,太子見狀,居然單身又返了回去,半背半抱的將已經被濃煙嗆暈的琴美人拖了出來。

兩人身上都有燒傷,太子更是臉上也被火焰灼傷,狼狽不堪,據說,梁盟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一對濕淋淋的男女堆坐在地上,且衣衫淩亂的不似火情所擾。

梁盟默默的看了一眼,徑自離去。

***

散朝之後的大臣們無疑的發現了一個問題,詔書中也沒有對太子妃霍佳燕做出什麽特別的指示,既沒有說她該是隨梁端一起貶黜還是保留郡主的爵位,繼續住在宮中。

今天的朝會,出乎意料的混亂,是那種懸浮在空氣中的微妙的氣氛,讓人捕捉不到意圖的混沌以及梁盟含糊不清的話。

人們都知道當今陛下以為思念前皇後而後位懸空,已經十幾年,難道這次的太子位將是靜依皇後的覆轍麽?

梁盟究竟在想些什麽?

淳於和林踏進櫻耀宮的時候,自己在心裏將今日和近日所發生的事全部混在一起,再慢慢濾清,準備好好勸慰那個失望的影妃。

或許是因為太子的倒台,今天的流炎殿,死氣沉沉,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自己主子失勢,個個搭拉著腦袋,無精打采。

楊得意在門外憂心忡忡的看著低頭弄花瓣的太子妃,她明媚的臉孔上依舊光彩照人,帶著和平時一般無二的笑容,自在安然。仿佛今天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得意洋洋的太子妃,太子好端端的坐在那裏,和她琴瑟和鳴。

“還沒來麽?”她忽然出聲,問得漫不經心。

“老奴再去看看。”他恭敬的回答,像許久以前一樣,也有那麽一個傍晚,她焦急的等待一個女人的到來,三番五次的催促他去看。

不過這次以後,還能不能有下次?

“太子妃娘娘,喬大人來了。”小宮女進來稟報,順便替楊得意拿著披風,那是太子妃特意吩咐過的,喬大人身子不好,下了車攆怕是會著了風寒,所以才準備下的。

而今,也用不上了吧。

“你們,都下去吧。”一直弄著臘梅的女子轉頭輕笑,“墨雲,你來看,這花兒開得多好。”

喬言除去身上的外敞,小宮女領過,繼而退下。

她眉眼溫潤的一如往常,湊過去,邊說道,“是好。”

“可惜,開在了瓶子裏。”藍萱輕輕一歎,帶著幾多感慨,幾多無奈,四周的人已經退下,隻剩下她和喬言,以及不會隨便離開的小印子三人。

“姐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等待了許久之後,她終於先開了口,眼神迷離的看著喬言,絲毫不掩藏自己的無助。

她的眼很好看,像是畫眉鳥似的妖嬈,眼肚很圓,眼尾微微上挑,勾出一點弧線,說不出的迷蒙淺韻。

看見她的,就想到了藍締姑姑,那個一直嗬護著自己的姑姑,或許才是自己近二十年的光陰裏唯一的親人。

眼神不自覺地就變得更加溫柔,快要滴出水來,“從中州出來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每一步都是憑我自己的決斷走出來的,不管他們的前麵是什麽,我都不會後悔,更不會為自己悲哀。姑姑常和我說,人生如戲,每一個人都帶著自己的麵具,活的並不真實,而我們可以活的不快活,可以茫然,但就是不能自己否定自己。即便是做錯了,也要一直走下去,因為,不會有人願意替你背負你的過失。”

她頓了下下,重新看著她,眼神變得堅定,“所以,這條路,你選擇了,就要一直錯下去。”

藍萱驚詫的看著她,這或許是她和她說的最多的一次了,連小印子都感到驚訝,因為喬言從不會一口氣說上那麽久。

也許,她是真心實意的關心著藍萱的,他想。

隨手抽出花瓶裏的一根臘梅,硬紮紮的枝條在她瑩白的手上,添加了幾分溫潤乖巧,手指微微用力,那些花瓣就撲簌簌的掉下來,撒了一地,手掌上殘留著幾瓣,被她輕輕合上,握在手裏。

“這些花太耀眼了,所以隻能被人束縛在此,其實,隨風化塵,也是不錯的選擇,是不是?”喬言回頭看她,笑得輕盈。

藍萱呆呆的看著她,以及地上的淩亂的花瓣,喃喃,“我以為我會原諒他,我以為我會因為愛,而放縱他一切的過失,我以為我會為他創下他想要的一切。可惜,到頭來,什麽都沒有,我不過是他手裏的一顆棋子,除了在局中,我還有點用處之外,在他心裏,我什麽都不是。”

她痛苦的將頭埋在手心,低聲哭泣起來。

“我實在是忍受不了他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居然和那個賤人廝混了那麽許久,而將我蒙在鼓裏,難怪他幾個月都不來我這裏一次,原來是……”

“為什麽會突然出手?姐姐你難道不想知道麽?”她目光灼灼帶著瘋狂的光輝,還有得勝之後的傲然。

隨即變得冷淡,兩簇火光在她的眼裏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崩潰前的絕望和恨。

“那個賤人居然懷了他的骨肉!我一直日盼夜盼的寶貝,怎麽可能會讓她搶先。”她狠狠的說。

“到頭來,你還是沒能懲罰太子殿下啊。藍萱,你很善良。”喬言看了她一眼,轉過去,繼續玩手裏的花瓣,說的輕鬆,“後宮對於月曆檢查是相當嚴密的,琴美人也瞞不過一個月去,而你這麽做,實在是很好的替她處理了這個事,哦,太醫院那裏你也安排好了吧?隻要瞞住這個,太子還罪不當誅。”

被戳破玄機的藍萱淒涼一笑,“是呀,我始終是不能恨他。可我還是報了仇是不是,姐姐?那個女人啊,被燒得麵目全非,真是報應!”伴隨著銀牙咬碎的聲音,藍萱露出釋然的笑,後來徹底開始放聲大笑起來。

喬言睨了她一眼,手掌微微用力,將花瓣團的扭曲,這朵在皇城中綻放的嬌豔,還是沒能逃過這種悲慘的結局。

小印子冷眼看著幾乎瘋狂的藍萱,手指一揚,點在她的昏睡穴上,不無擔憂的說,“她這麽下去,太危險了。”

低歎出聲,心裏是陣陣絞痛,鬆開手,被揉碎的花瓣灑落地上,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隻有喬言的手上還留著滿滿的香氣,“真的是戲如人生麽?那麽這場戲,到底誰才是贏家呢?藍締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