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小林把車開走後,周正泉才挪動步子往自家樓下走去。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掏出包裏的手機瞧了瞧。跟顧定山分手時,周正泉就吩咐過他,有什麽情況隨時聯係。因是在縣城裏,手機上的信號足得很,周正泉就放心地把手機放回到包裏。

到了家門口,周正泉掏出鑰匙,****鎖孔,不想裏麵竟上了倒鎖。周正泉不解,青天白日的,上什麽倒鎖囉。就在門上敲了敲,喊道,立敏你開門,是我。裏麵沒有反應。周正泉又敲又喊,還是無效。

隻得下樓,走到陽台那邊。就見鄒立敏站在陽台上,眼睛望著遠處,理都不理他。周正泉有點納悶,說:鄒立敏你這是怎麽了?我大老遠跑回來,你門都不開。鄒立敏把頭扭到了另一邊,像沒看到他一樣。周正泉不死心,又說,有什麽事情,你總得把門打開,讓我進了屋再說吧?鄒立敏這才說,要我給你開門幹什麽?你把我的指標都給了人家,讓人家得了那麽好的工作,你不曉得去敲她的門!

周正泉這才恍然大悟,心想黃紹平這家夥把什麽都說了。周正泉知道鄒立敏的性格,她一旦對某件事有了想法,一時三刻是轉不過彎來的。也就不再心存僥幸,出了醫藥公司。

在街頭徘徊了一會兒,也沒地方可去,自忖隻有到招待所去跟小林混一陣子了。不料有一個人從對麵走了過來。這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曾冬玉。她老遠就喊道,周書記是您!周正泉也感到很驚喜,一邊打量著曾冬玉,一邊說,曾醫生看你到了城裏,人都洋氣多了。曾冬玉說,周書記不是取笑我吧?

周正泉又在曾冬玉挺拔的胸脯上瞄瞄,說,我這是由衷地讚賞哩,你看你這身淡紫色套裝,將你豐滿的身材襯托得恰到好處。女人都一樣,有人誇獎就頭發暈,曾冬玉得意地低了頭,把自己瞧了瞧,說,周書記你好會誇獎人的,毛富發那死鬼,就是把他的嘴巴撬開,也說不出一句好聽的話來。

聊了幾句,曾冬玉邀請周正泉到家裏去坐坐。周正泉想,鄒立敏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還沒有曾冬玉這麽一副迷人的胸脯呢,就跟著曾冬玉上了她家。

這是市場中心組建時工商局分的宿舍,舊是舊了點,但有兩室一廳,還帶廚房和衛生間。屋裏又幹淨又整齊,讓周正泉這位有家不能歸的男人感到很溫馨。曾冬玉很熱情,又是煙又是茶又是水果什麽的。吃了喝了,曾冬玉還不讓周正泉走,執意留他吃晚飯。周正泉不知是擋不住曾冬玉的熱情,還是懷了對鄒立敏的滿腔仇恨,稍稍猶豫就留了下來。

晚飯還是兩個人,曾冬玉的兒子在學校寄宿沒回來。兩人一連喝了好幾杯。周正泉說,我在鄉政府那麽多年,怎麽不知道你喝得酒呢?曾冬玉揚著眉毛,望定周正泉說,這您就不知道了,女人不像男人,男人什麽時候什麽場合,端起杯子就能喝,女人不同,女人喝酒要有好對象好心情,沒好對象好心情喝酒是受罪。

這時天色漸漸暗下來,周正泉要去開燈,曾冬玉說,這半明半暗的氣氛不更有意思麽?何況不開燈,你也不會把酒喝到鼻子裏去的。又喝了兩杯,周正泉不敢喝了,說:你知道的我胃不行。其實他是覺得孤男寡女的呆在一個屋子裏,心裏沒底。曾冬玉說,這酒度數低,我當過醫生,不會害你的。說著湊過來,一手撈住周正泉的手,一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往他手上塞。

周正泉身上的血液就沸騰起來,竟然沒去接杯子,卻把曾冬玉的手臂抓住了。曾冬玉那豐滿的身子也猛地一顫,軟進周正泉的懷裏。

天色完全黑下來,隻有窗外的燈光透進屋子,帶來些許亮色。曾冬玉很主動,解開自己的胸脯,把周正泉的手搬了進去。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不知道,好多男人想得到我這兩隻,我都不給。正泉你是個好人,為我辦了那麽大的事情,我也沒什麽報答你的,就把這兩隻交給你了。

周正泉的手在曾冬玉柔韌鼓脹的碩乳上撫摸著,渾身都澎湃起來。他想,我不惜把老婆的指標讓出來給了這個女人,借口是為了鄉裏的工作,潛意識裏原來是為了這兩隻令人垂涎的美乳。周正泉就恨恨地罵了自己一句,周正泉你是什麽東西!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那是一段全中國13億人民都熟悉的旋律:你從哪裏來,我的朋友?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在這幽靜的**,這音樂顯得格外清脆刺耳。

周正泉一下子從那對美乳的**裏驚醒過來,把沙發上的包打開,取出那隻該死的手機。視屏上閃著藍光,裏麵是顧定山的手機號碼。周正泉隻得抱歉地對曾冬玉說,冬玉,情況緊急,我不能留了,得馬上就走。

曾冬玉一動不動呆在黑暗裏,半天才說,周正泉,你知不知道,拒絕女人的男人是最不道德的男人!

聞言,周正泉就怔了怔。他遲疑一下,還是走了出去。

十一

回到龍溪,周正泉連夜上了窯山。越過長蛇陣般的拖拉機隊伍,趕到燈火如晝的舒建軍的辦公室,大頭和毛富發還有顧定山他們都在。一個個都正襟危坐,鐵青著臉,仿佛剛參加完一場悲痛無比的葬禮。顧定山把周正泉拉到一旁,告訴他,他還沒離開龍溪的時候,窯山上的民工見大頭他們鬧得這麽有滋有味,也蠢蠢欲動,準備來個全線大罷工,迫使舒建軍給他們提高待遇。舒建軍得到消息,嚇得屁滾尿流,火急火燎跑到鄉政府,要毛富發他們快想辦法,否則就要出大亂子了。毛富發這一回也急了,硬讓小寧找來了顧定山。顧定山也知大事不妙,才給周正泉打了電話,幾個人先上了窯山。

聽顧定山如此說,周正泉心裏暗暗樂了。他期待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裝腔作勢地訓斥了大頭一通:在我周正泉管轄的地皮上,大頭你可不要太猖狂,你別忘了你是有前科的,派出所裏還記著你大頭的名字。我勒令你今晚就帶頭把拖拉機開走,明天再上山運煤,否則我要顧定山把你們全部送進去。大頭說,周書記我們又沒跟鄉裏搗亂,是要他舒建軍增加運費。周正泉說,運費的事,由我們跟舒老板商量,你操什麽心!大頭這才說,既然周書記這麽說,我們就把拖拉機開走,不然的話,我們是要和他姓舒的鬥爭到底的。

周正泉不再理大頭,假惺惺地對舒建軍說,舒老板真對不起,在我周正泉的眼皮底下出了這麽大的事,是我的失職。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給他們開的運費也的確低了一點。舒建軍點頭如搗蒜,當即拍板,將大頭他們的運費由原來的每車十五元增加到二十元。同時表示,從明天起恢複收購龍溪木材,而且收購價格增長8%。

周正泉他們要走了,舒建軍還不放心,攔住周正泉說,老同學,大頭他們沒事了,民工們怎麽辦?周正泉說,你今晚可以睡大覺了,大事是出不了的,這些民工都是龍溪的老實農民,又沒什麽組織,不像安源工人,有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統一指揮和領導,大頭他們今晚一撤退,民工們見掀不起什麽風浪,也會悄悄回到井裏去的。

舒建軍將信將疑,放了周正泉一行。

果然,窯山再沒有什麽險情。毛富發和顧定山不解,問周正泉,周書記您又不是神仙,怎麽敢肯定大頭他們開走了拖拉機,民工們就不會鬧事了?周正泉笑笑說,你們去問大頭好了。一問大頭才知道,這是周正泉單獨給他布置的,要他在窯山放出民工要罷工的風聲,嚇唬嚇唬舒建軍。不想這一著真靈,一下就把舒建軍給嚇住了。周正泉還說,如今想到窯山上找份事做的農民多的是,你鬧事也許一時能得點小便宜,過後舒建軍東一個西一個把你們的名除掉,他還可以雇些更加低廉的民工,而那些民工不像大頭他們有自己的拖拉機,離開窯山還找得到別的事情,那些一身死力氣的民工離開窯山,還有什麽門路可找?

這次較量的最後得勝,讓周正泉很是興奮了幾天。他暗想,這也許不僅僅是給鄉裏增加了財政收入,體現了他這個做書記的偉大業績,同時還讓他骨子裏那份對舒建軍這樣的暴發戶的嫉妒和仇恨得到了盡情的發泄。周正泉還莫明地想起了當年的校花,她的離去讓周正泉遺憾了許多年,這一下周正泉心頭的遺憾似乎也減輕了許多。

周正泉當然很快把這份興奮扔到了腦後。夜長夢多,他要盡快把蔣國帥兄弟的事做個了結。奇怪的是,當周正泉和顧定山掌握了蔣家偷稅逃稅的大量證據,把案子移送司法部門後,縣裏再沒人出來說話。在證據麵前,蔣家兄弟不再對偷稅逃稅的事實做半點否認,但要他們說出哪些人在他們的磚廠裏入過股投過資,他們一口咬定,沒這樣的事。這是他們的聰明之舉,沒有出賣頭上的保護傘,雖然磚廠被封掉,三個人也象征性地判了刑,但不久就先後被假釋出來,其中判得重一點的蔣國帥,三年半的刑,也隻在裏麵呆了半年,就以保外就醫的名義出了獄。據說後來三兄弟又到隔壁鄉裏辦起了磚廠。

時光如梭,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總結一年的工作,周正泉覺得上任書記以來,大的建樹沒有,但還是有幾件事是能夠擺到桌麵上來的。全鄉農林特產稅首次超過百萬元大關,不但根據政策減輕了農民負擔,取消了按人口和田畝攤派到農戶的特產稅任務,還代農民交了部分統籌款。鄉裏的幾家企業恢複了生產,也上交了一筆不薄的管理費。把蔣家三兄弟送進去後,盡管他們很快就陸續出來了,卻刹住了多年來刹不住的偷稅抗稅歪風,農業稅、耕地占用稅、營業稅等稅收都征了上來。與此相關聯的是水利建設,計劃生育,文教事業等工作,因為鄉裏注入了一定的資金,都有了較大的起色。縣財政還給鄉政府提留了25萬元超收分成獎,鄉政府不但用這筆錢衝了職工多年未還的部分欠款,還給每人發了1200元獎金。

1200元在城裏幹部眼裏是個小數字,打麻將也許還不夠半個晚上的輸贏,但在三四百元一月的基本工資都發一個月又停幾個月的鄉鎮幹部手裏,卻是一筆沉甸甸的大財富。這1200元可以給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哀求了無數次的兒女補交一份學費或生活費,給臥病多年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的老父親抓幾包藥回去,或者讓下崗在家的老婆臉上換一份久違的笑容。這一天大家見麵,別的什麽都不問,就問領了麽,然後異口同聲地說,周書記抓得狠一點好,不抓得狠一點,我們手裏哪會有這把票子?有的則說,你們不知道,是周書記的名字起得好。問怎麽個好法。答曰,周正泉者,多掙錢也。

周正泉也沒忘記龍躍進的家境,另外給他解決了700元困難補助。

想不到就在龍溪鄉給幹部職工兌現獎金的那天,縣委下了一個通報批評龍溪鄉的文件。李旭東已被任命為縣委書記,這個文件據說是他做書記後簽發的第一個文件。文件的內容是龍溪境內的窯山出了群體性罷工鬧事的惡件,龍溪鄉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因而被一票否決。按年初跟縣裏簽訂的綜合治理目標管理責任狀裏的承諾,被一票否決的單位一把手,不降職也要調離,於是周正泉被調到一個叫岩頭的偏遠的小鄉做了書記。表麵上是平調,實際上跟降職是一回事,因為在岩頭那樣的小地方做書記的人,從來就沒出息過和進步過。

岩頭鄉至今隻有一條毛馬路,吉普車都去不了,周正泉隻得托顧定山聯係了大頭的手扶拖拉機。調到一個誰也不願意去的地方任職,自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天沒亮周正泉就灰溜溜地上了拖拉機。

不知是拖拉機把大家吵醒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毛富發和顧定山及大部分幹部職工不約而同都起來了,站在大門口為周正泉送行。周正泉隻得下了拖拉機,一一跟眾人握別。跟龍躍進握手的時候,周正泉說,躍進啊,對你的問題,我處理得確實太重了點,還請你原諒。龍躍進就淚光瑩瑩了,感激地說,周書記呀,都是我的思想狹隘,現在我才想清楚,如果不是你把錢收上來投到鄉裏的企業裏,企業就恢複不了生產,我們的欠款不但還掛在賬上,每人1200元的獎金,還有我的困難補助,想都不敢想。周正泉就抓住龍躍進的手,狠狠地搖了搖,點著頭說,有你躍進這句話,我就踏實了。

拖拉機駛出鄉政府時,後麵還響起了清脆的鞭炮聲,這聲音炸醒了靜寂的清晨。強硬的周正泉再也抑製不住,眼裏湧出了晶瑩的淚花。這一下他陡地就想通了,這一年多的書記做下來,雖然什麽政治資本也沒撈到,而且還發配到了僻遠的岩頭鄉,但卻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和理解,也算是個小小的安慰吧。

周正泉的心裏也跟悄然而至的曙色一樣,漸漸明朗起來。

出鄉政府不遠,拖拉機就離開國道,開始順著一條毛馬路往山上爬去。大頭見周正泉一直不語,就一邊駕著拖拉機,一邊安慰周正泉說,周書記您也別不好受,岩頭天高皇帝遠,到那裏做書記跟做寨王老子一樣,您愛怎麽就怎麽,什麽人也管您不了。周正泉想想也是,就自嘲地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到那裏做了寨王老子,還可娶個漂亮的壓寨夫人,到時請你去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