娬王放過笑笑,自回堂中歇息,卻有人報曰濟寧知府求見。

她自退居封地以來,日常雖有酬乍,卻怕皇帝疑她呼朋結黨,與當地官員向來都是抱持不冷不熱的態度。

自己的封地蘭陵在濟寧府轄內,這濟寧知府也是個八麵玲瓏之人,通曉官場作派,雖在逢年過節都遣人送拜帖或邀席的,但私下交往卻是甚少,這番突然上門拜訪可真是令人意外。

忙令人快請。

濟寧知府進來落座,一番寒暄,眼睛卻往周圍侍奉的人溜去。

娬王會意,摒退眾人,方對知府道:“楊大人今日親自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楊知府臉露奇怪笑意,神秘兮兮的將隨身帶著的一個包裹放在幾上,說道:“娬王請看看這可是府中之物?”

說罷將那包裹抖開。

娬王定睛一看,卻是一隻蔥綠色濺滿泥點的鞋子。看樣子頗為普通,心想難道是府中仆人丟的?

可楊知府怎麽突然巴巴的送來這樣一隻鞋子,難不成這鞋子的主人犯下了什麽事?

楊知府看她疑惑,折扇一揮,細細道來。

適才有人到公堂之上告狀,說道是在此作客的西南王買下的小寵糾合原主,騙取錢財還將買他之人打了一頓。現場有多人作證,那惡主還遺下一隻鞋子。

楊知府一聽,這還了得!又衝著西南王的麵子,當即詢了數人形貌便要拘捕。

那仆從還說出那小寵原妻主所居之處,楊知府也令人一並拘來。

等待之時,幕後師爺忽急急趕來,附耳兩句。她避到後堂。那師爺卻道出這事非同小可,不定與蘭陵王扯上關係。

卻原來今日這師爺正好出門,將河邊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雖不認得那小姐是誰人,但跟在她旁邊那個男子卻認得是蘭陵王府的任管家。

這任君行行事穩妥,極具才幹,升任管家以來,王府大小事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一絲不苟。他也不似一般大家男兒那般獨處深閨,不時出來跟商賈打些交道,兩年下來,這蘭陵一地那些有頭臉的人物便漸識得他便是蘭陵王府的得力紅人。

這師爺便是有次在錦玉樓見到任君行替娬王采辦貴重禮品時識得他的。

以師爺從旁看來,這姿態甚高的任管家對那平凡少女這般恭謹維護,聯想起最近王府庶女入門的傳聞,登時便猜出那膽大妄為的女子的身份。

楊知府聽到師爺這麽一說,當即知道此事難了,但她在官場打滾多年,自有她的手段。

恰好此時奉命去拘那原妻主的人回稟說那所居之地已人去屋空,楊知府順水推舟,說了一番這作惡之人當真惡劣,在他轄地作案真是治理不嚴一類連罵帶歉的話,還道定將這幾人緝捕歸案,重重處罰,直到眾人滿意為止。

將幾個仆從很有誠意的打發走,便急忙揣了那樣重要證物,親自來拜訪蘭陵王。

此刻交代完事情經過,楊知府裝出一副苦惱模樣,說道:“在下官轄地出了這等事情當真丟臉,可現在下官丟臉事小,得罪了前來作客的西南王才真個是後患無窮。下官駑鈍,這案子又毫無頭緒,苦思無計,隻得前來求助娬王,望娬王指點一二。”

娬王聽得事情始末,心中已有七成落定這必是笑笑今日偷跑出府闖出的大禍,想到適才她那番造作隻是為了瞞下這等大事,頓時心頭火起。

此刻聽到楊知府假惺惺的這麽一說,知道她已猜著,當下壓住怒火,且不作聲。

隻定神再細細打量那隻鞋子,隻見樣式簡單,麵上一點繡花都無,鞋底納得鬆緊不均,手工差強人意。想起常玥素來不擅這些針線活兒,便縫個衣服也是針腳歪歪斜斜,這鞋該當出自他手無疑。

適才她心頭大怒,幾乎便想當眾揪那壞事者出來教訓,此刻看到這鞋子,心裏突然想起這十幾年來女兒一直在常玥身邊長大,混跡山林,從未曾錦衣玉食,連這日常之物都是這般粗劣的,自己更是對她未曾有過幾分管教。

便是她養就一份野性子,也有幾分是自己的責任。

心內一聲感歎,怒火已壓了下去,心平氣和的對楊知府道:“聽大人這麽一說,竟是懷疑我王府中人與此事有涉囉?”

楊知府一怔,忙道:“不敢不敢,下官隻是來請教娬王該當如何處理。且娬王與娥王素來交好,說不定可想到什麽好的法子來化解此事。”

娬王淡淡道:“我還能有什麽好法子,不過大人既然疑是我府中人所為,娬自當秉公辦理。”喚個下人傳任君行過來。

楊知府見到娬王這番公事公辦的模樣,反倒亂了陣腳,忙迭聲道:“下官實不敢有半分疑到府上,此番隻是急了,急了。那西南王雖未曾露麵,但她手下幾個仆從實是厲害,在堂上苦苦相逼,下官是被逼得無法可施,方會病急亂投醫,請娬王千萬包涵。下官實在沒有別的意思。”

娬王任她自打嘴巴,也不答話,薄唇微勾,隻施施然自己喝茶。

君行被傳喚進來,一眼看見幾上那隻鞋子,立時知道大事不妙。

他強自鎮定,向兩人行禮,心內卻暗打主意。若是娬王問及此事真相,該當以護著小姐聲譽為重,其餘卻顧不得許多了。

不料娬王卻道:“君行,楊知府懷疑我府上有人與上午河邊一案有涉。依你之見,這鞋子可屬我王府中人所有,那人有否可能出府涉案?”

君行一怔,抬頭瞧見娬王唇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定。朗朗答道:“稟告娬王,以君行看來,這鞋子手工粗劣,樣式普通,不定便是我府中人所有。且府中人員眾多,若要查出今日是否有人出府,並在外遺失一隻鞋子,可需要些時間。”

幾句話,如推似搪,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看似答得清楚,其實滴水不漏。

娬王點頭道:“即是如此,你便拿這鞋子下去,讓眾人一一試來,若有合適者便細細詢問今日到過什麽地方幹過什麽事,可有出府。調查清楚,立即報來。”

君行點頭應諾,一臉鄭重的捧著那隻鞋子去了。

楊知府眼睜睜看著重要證物被拿走,期期艾艾的正要開口,忽聽娬王淡笑道:“大人請放心,這管家是我自小**的,辦事能力尚可,必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請大人安心在此等待。”

楊知府心中苦笑,我怎不知道你這管家的辦事能力,不是尚可,而是大可,簡直是太可了。

這證物一落入他手裏,還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麽。

過片刻君行回來,托盤上包裹皮裏的鞋子果然已換了一隻,交上來的查問記錄雖是詳盡卻是毫無牽連的。

一句話說來就是,府中根本無人與此案有關。

楊知府這回偷雞不成蝕把米,隻得收了那隻沒用的證物,苦笑著要告辭。

娬王卻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發生在你的轄地我的封地之中,於我兩人麵子都有損。幸虧娥王此次沒有親自出麵,說來她對這事也不是十分在意。若大人能找出那作惡之人最好,若不能,少不得要費心周全三家臉麵。若大人不介意,娬有些許提議,請大人指教。”

招楊知府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楊知府聽得連連點頭,臉露喜色,適才不平委屈之色盡褪,腳步輕捷的去了。

送走了楊知府,蘭陵娬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喚人取了家法,領著幾個仆從徑往萬碧園而來。

君行心知不妙,也不知小姐收到風聲後可有做好準備,但此刻不是怕她露餡,而是怕她掩飾太過,反倒惹怒娬王。思量片刻,鼓起勇氣跟上娬王,低聲道:“主上,君行有事稟告。”

娬王瞥他一眼,冷冷道:“為人求情的話大可省下。”

君行忙道:“並非替人求情,而是君行自己請罪。”納頭拜倒。

他深知娬王性子精明嚴謹,這事眼看瞞不過去,隻能坦白交待方能求個從寬處理。當即摒退眾人,將事情和盤托出。

他說畢事情始末,頓首請罪道:“此事實乃君行疏忽所致,西南王世女家仆恃勢淩人,三小姐也是救人心切,於情於理均無所虧,請主上責罰在下一人便可。”

娬王聽畢,冷冷的也不置評,隻道:“你給我起來。”

想了想,鳳眼內精光一閃:“這裏頭最沒事的就是你,你找什麽罰!”

說畢臉色微微一白,劍眉挑起,不怒反笑。

喚出眾人,依舊拿著那家法去了。

君行見到娬王這般冷厲神色,不禁膽寒,心裏隻暗暗禱告三小姐千萬不要再逞聰明得罪了娬王,不然後果實不堪設想。

蘭陵娬領著人興衝衝的踏入萬碧園,一眼瞧見的卻是笑笑穿戴整齊上來行禮,身後跪著齊齊整整三個大侍。

笑笑行畢禮,上前道:“母王到此找悅兒,可是有什麽事情嗎?”

蘭陵娬淡淡道:“我擔心悅兒的新鞋子不合穿,給你親自送鞋子來了。”

手一揮,旁邊仆從手中托著的那隻鞋子便摔在笑笑麵前。

笑笑偷眼瞥向君行,瞧見君行眼色,慌忙跪下,開始坦白交代。

隻是她之坦白卻與君行之坦白卻於小節處略有出入,如分外渲染那幾個惡仆之行為,特別強調她們連君行都想下手調戲之類。小節之處把靜影出府私探妻主之事瞞下,隻說他是出府辦事被強搶的。

聽畢笑笑一五一十的說完事情,蘭陵娬冷冷道:“就是這樣?確定再沒有隱瞞分毫?”

笑笑心裏覺得不對,便又偷偷的用眼去瞄君行,不想正被娬王厲電般的眼神迎個正著。她素性散漫的人,天下難得有讓她在意害怕的東西,可惜這娬王便是一個。

她也不必說話恐嚇,隻這麽冷冷一眼瞥來,便如匕首般直插人心。

笑笑心裏一驚,舌頭打結,一時竟是接不上話來。

蘭陵娬也不再逼問,盯著她身後跪著的三人,冷冷道:“不是還少了一個嗎,靜影到哪裏去了?”

笑笑忙道:“他今日落水受了驚嚇,身體不適,我便讓他在房內歇著。”

“很好。”蘭陵娬一聲冷笑,“把那小賤人給我拖出來!”

兩個仆從聽令,不一時將靜影帶出。

另幾位仆從已在院中搭好長凳,旁邊兩人一人手持樺木長條,另一人手持檀木大板,分立兩旁。

靜影一見這般架勢,已知今日難以幸免,用盡全身力氣一掙,猛脫出兩人脅持,撲到君行膝前,手執住他袍角,頭便叩拜下去。

他雖一言不發,君行卻知道他的心思,必是想求自己照料他那妻主,但此刻觀娬王臉色,正是轉著殺人遮醜的心思,他那妻主恐怕也不能幸免,心內不禁躊躇。

隻見自己稍一猶豫,那靜影臉色雪白,眼圈卻已紅了,身子抖成一團。他心內一軟,便點了點頭。

娬王冷冷道:“這賤人不守規矩,狐媚惑主,給我堵起嘴來,狠狠的打!”

眾人將靜影按倒在長凳上,舉起板子便打。

笑笑初時聽娬王對今日之事隻字不提,見她喚人打板子,還道是她想小懲大戒。不料見到幾下板子下去,那靜影身上雖不見皮開肉綻,但那臉色都變了,轉首瞧見君行眼神幽深,臉有不忍之色,頓感不妙。

她忙上前求饒道:“母王,靜影他身體不好,你懲戒幾下就好了,再這樣打下去可要了他的命了!”

蘭陵娬冷冷道:“這小賤人皮粗肉厚,哪裏那麽容易被打死,不是說禍害留千年嗎,你何必替他擔心。”

笑笑見到靜影被堵住嘴,哭又哭不出,叫也叫不出,臉皮子看著都變了顏色,他趴在凳上初時身子還扭動幾下,現在已是一灘軟泥般動也不動了。

她越看越是心驚,眼見母王不作聲,那板子仍是一下一下的往下落,再也忍受不住,撲去便奪那仆手中板子。

蘭陵娬絕料不到她突然發難,厲聲一喝:“你做什麽!”

笑笑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雙手使勁將那板子一拗。“喇”一聲悶響,這存在蘭陵王府曆史超過五十年,教眾人鮮血生生浸潤成暗紅色的紫檀板子便給她折了一半,虛虛的耷下來。

這下刑具毀了,也不能接著打了。笑笑裝作大驚失色的樣子,跪地叫道:“悅兒看靜影快被打死了,一時心急,竟將這家法板子毀了,實在是……”

她這番作為一一看在娬王眼內,見她又想裝可憐蒙混過關,一股無名邪火猛的竄上腦門,怒道:“你道板子折了我便不能打他,我打給你看看。”

一腳往靜影身上踹去。

笑笑眼見這一腳勁風颯颯,若招呼到靜影身上,他焉有命在。隻慘叫一聲:“母王饒命啊!”合身撲上,擋在靜影麵前,暗地雙手運勁抵在胸前想抵住來腿。

蘭陵娬一腳踹出忽見一道人影插了進來,耳邊聽到笑笑慘叫,連忙收腳,隻驚出一頭冷汗。

笑笑連連哀求道:“人是我打的,丟臉的也是我,這番事情實是悅兒惹出來的。這靜影雖有錯,但也懲戒過了,他畢竟是悅兒房中的人,母王就留他一命讓悅兒好好管教吧。”

蘭陵娬聽得她將事情抖了出來,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隻覺自己這一番維護女兒的苦心都被當作驢肝肺了。並指顫顫的指著她罵道:“你這畜生,氣死我了!不知我蘭陵娬上輩子作了什麽孽,生了你這樣一個不知廉恥不識抬舉的逆女!”

氣得眼都紅紫了,一腳將長凳踢翻,喝道:“把她給我架上去,著實打死!”

笑笑見到母王大怒,心內驚怕,但轉念想到她把怒氣撒在自己身上,那靜影的小命尚可保住了,又想起自己身上練有武功,該當不會如何苦楚,稍稍心安。

見那幾個仆從將長凳扶好,戰戰兢兢的來拉自己,反倒自動自覺趴到長凳上,半是討好半是討饒地道:“母王息怒,悅兒自知罪大惡極,請母王懲戒以泄心頭之氣。這懲罰是悅兒罪有應得,悅兒甘願領受,母王萬萬不可因我而氣壞身體。”

說話間,持樺木長條那仆上前,見到娬王不言不語,不敢違拗,隻得揮起那長條抽在小姐背上。

這一抽下去,蘭陵娬臉肉不禁一搐。她雖是極怒,但笑笑適才那番話卻也聽了進去,雖恨她不顧顏麵聲譽非要維護一個有異心的侍從,但若真要這般嚴懲於她,她心裏卻有一絲猶豫。

又知道這樺木條看去雖不比大板嚇人,但那鑽心的疼痛卻要勝過大板幾分,此刻見到那仆從一下抽落,心內不禁一絞。

不料笑笑挨了一下,竟然一聲不吭。

蘭陵娬隻道她為了自己臉麵咬牙苦忍,心內更軟,幾乎便想脫口而出阻止行刑。

便在這時,趴在長凳上的笑笑忽地渾身一搐,爆發出一聲極刺耳的尖叫來,真是穿雲裂石,聞者色變。

卻原來笑笑過於高估內力護身那一套,不說從小到大得常玥嗬護,小指頭也未曾沾過的,受最大的傷也不過是練功時偶爾擦破關節皮膚,就說上一輩子,中產家庭長大,又是會替自己打算的,覺得最痛的事情也不過是去醫院拔牙。

做人兩輩子以來,可說是從來沒有過半分挨打的經驗。

她看那樺木長條細細一根,不禁存了輕視之心,說畢那句話後便運功於背,心道以我這內力,挨上幾百下隻怕也沒有問題。

不料那一下抽來,她頓時覺得自己背部衣裳被那木條生生撕去一塊,不然怎會如此冷颼颼的。待透了口氣,火辣辣的感覺從那一下的傷口猛地溢了出來,整個背部一下子變得滾燙滾燙的,好像翻倒油鍋整鍋滾油潑到上麵,又似螞蟻窩子被這一下劈散,那些螞蟻全衝到她背上咬了千百口泄憤。

她方才知道那所謂真氣護體全是假的,根本不能跟現代的麻醉藥相提並論,任你內力通神,恐怕也無法抵禦這皮肉疼痛,頓時心裏有種被騙的感覺。

念頭在心裏轉了幾下,一股冤氣塞在胸臆,一張嘴就大聲尖叫起來。

這一叫隻把蘭陵娬的怒火又激了起來,一迭聲地叫道:“打,給我狠狠的打!”

這頑劣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種?

蘭陵家世代都是沙場上的良將,向來馬革裹屍也不會皺眉,砍頭不過碗口大的疤,怎會出了這樣一個挨下鞭子就哭叫連天的軟貨!

耳內聽到笑笑哭聲震天,慘叫聲幾要把屋頂都給掀起來了,蘭陵家的臉皮麵子一下子被她剝的精光。

要知道適才說得那般大義凜然,一副慷慨激昂甘願領罪的樣子,本該端出一副鐵娘子的姿態才是。又是武將家庭出身,更當性子硬朗堅強,流血不流淚才對路。

但這人卻無半分對身份的自覺,這些意料之外的疼痛她根本受不了也不曾想過會受,哪裏還顧得上什麽麵子裏子,隻哭爹叫娘哭的淚痕縱橫叫得聲嘶力竭。看去哪裏有半分王府小姐的樣子,反倒像是村野匹夫受了委屈順勢撒潑一般。

蘭陵娬氣得渾身打戰,不住怒催:“狠狠的打!打得再重些!”

聽得她鬼哭神嚎實在難受,指著跪在後麵發抖的景明道:“你給我堵住她的嘴!”

景明大駭,哪裏敢去拿布,抖抖索索伸手掩她的嘴,手心一觸她臉上淚痕,心髒都縮成一團,連忙縮手。

笑笑尖聲哭叫道:“母王你是真要打死我了?你若真要我死,一下子把我劈死好了,省的讓我受這零碎罪!爹親啊,你可憐的女兒真是苦命,要給她親娘給打死啦,啊,啊!”

蘭陵娬聽得臉肉抽搐,怒視景明:“你好大的膽子!我叫你堵她的嘴,你做什麽鬆手!”

景明哭倒在地道:“小人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小姐這樣……小人……實在下不去手呀!”

蘭陵娬平日已多聽下人恥笑三小姐選侍的眼光,今日靜影又弄出這事來,隻覺得這四個侍兒個個都不順眼,眼內凶光一閃。

君行忽然上前道:“讓我來吧。”

他也不拿布塊,走到笑笑麵前蹲下,將自己的手遞到她唇邊道:“小姐,娬王隻是想小懲你,你千萬忍著,若是痛得無法,便咬我的手吧。”

笑笑哭得唏哩嘩啦,果真一側頭狠狠咬在他手上。君行身子一顫,隨即凝定,垂目看著自己手背一線鮮血蜿蜒而下。

笑笑咬了一陣,忽地鬆開了他,大叫道:“爹親爹親,女兒要死了,你的恩情下輩子再報吧。”

一句說完,“噗”的一聲,口噴鮮血,暈厥過去。

君行站起稟道:“小姐體弱,已是暈死過去了。不如今日暫停一晚明日接續再打。”

這話隻說得娬王臉肉一陣哆嗦,冷哼道:“今日這事暫且寄下,你們一個個給我聽著,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漏出去,立刻打死。”

瞧著笑笑血淚交融顏色慘白的臉一眼,眼角一跳,一拂衣袖,領著眾人去了。

君行忙叫沉璧準備溫水毛巾,叫春和抱了靜影回房,這邊跟景明小心扶小姐進房。

笑笑身體甫一挨床,低呼一聲,睜開眼來,向君行道歉道:“我剛才怕噴血不夠逼真,咬的用力了些,對不起。”

君行歎道:“現在還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在府中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娬王如方才這般生氣的,你把娬王氣成那樣,她還是饒了你與靜影,心裏還是待你極好的,隻是……你也太不給她台階下了。”

笑笑撇了撇嘴,忽地叫道:“今日我忘了一事,此刻方才想起。那個,那個蕭琳,可千萬不能讓她給西南王的人找到。”

君行暗道,你現在才想起她來,若是似你這般疏忽,那蕭琳現在隻怕已是死人一個。不過笑笑方自挨了打,卻還這般惦記一個非親非故之人,其熱腸可見一斑,倒也不禁暗暗感動。

寬慰道:“她沒事,我一回府便讓人把她安置別處。娬王已知此事,為封鎖消息,又著我把人接回府中,這上下也該到了。”

笑笑這才知道娬王早就識穿她瞞騙之事,不禁暗暗後怕,吐了吐舌頭。

君行安置好她,轉身去安排藥物紗布。

靜影負傷,春和去照料他,景明卻是個越幫越忙的,沉璧一人隻怕難以處理好傷口。君行稍稍猶豫,隻得自己上陣。

他拿了傷藥,跟端著盆子的沉璧再入房時,笑笑卻已暈迷過去,可知方才不過是想著蕭琳的事死撐著的,此刻心裏一寬,人便暈了。

君行走到床前,隻見小姐麵白氣弱,一件青色小衣從背到臀滲出點點血花,他一時也失了鎮定。此刻方知盤算容易做時難,竟是難以下手去解那人衣裳。

一是因為手軟,二是方想起他又不是小姐房中人,憑什麽留在這裏呢?

抬頭見到沉璧手捧銅盆,盯著小姐眼神幽深,神色慘白,卻是不能丟下他一個人在此侍候,不禁進退兩難。

外麵忽有人匆匆而來,敲門道:“任管家,我是甄繡,娬王叫我來侍候小姐的。”

君行心頭一寬,忙道:“快進來,這裏正要人幫忙。”

正要站起讓甄繡來敷藥,突然手掌一緊,被笑笑一把抓住。

他臉上一紅,忙低聲說道:“讓甄繡和沉璧在此照料已是足夠,我也該走了。”

不料笑笑神誌不清,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些什麽,迷迷糊糊中喚了兩句:“爹親,爹親。”抓住他的手越發緊了。

這時甄繡進來,見到這等情形好生詫異,但她卻是個鬼靈精,知道現在不是問話時候,心裏雖覺訝然,麵上卻也不露神色,舉步走了過來。

君行強自鎮定道:“三小姐神智不清,把我當作她爹爹了。這下我不能幫上忙了,你們兩個便替她處理傷口吧。”

說罷側身坐了,閉目不看。

甄繡才上前褪下小姐衣衫,隻見她從背臀上條條鞭痕縱橫交錯,青色的地方腫的老高,暗紅之處卻滲出絲絲血痕,甚是慘烈。

她雖鎮定,但也是頭一次見人被打得這般狠的。想起笑笑跟她同窗之時何等調皮玲瓏意氣風發的,此刻卻奄奄一息的趴在**,不禁鼻子發酸,一顆顆的落下淚來。

君行雖沒有目見,但耳裏聽到甄繡在抽鼻子,知道小姐定是傷的極重,心髒絞成一團。又覺得被笑笑咬了一口的傷手被她握得甚緊,那傷處疼痛一波波的往心裏湧來,隻痛得他汗水涔涔,臉色煞白。

這兩人一個冒汗一個淌淚,屋內三人,竟隻剩了個端著盆水的沉璧尚算鎮定。

甄繡花了片刻方將小姐身上傷口用溫水擦拭幹淨,再抹上一層藥膏,纏上紗布,心內方自稍稍放下,隻覺雙手發軟,後背已是濕透,隻比自己幹了一天重活還累。

沉璧捧著那盆已變成淡紅的溫水慢慢出房,甫一出門,突然一個趔蹶,幾乎摔倒。

他怕盆子打翻在地,急急用手一撈,用力過猛,那盆反扣在他胸口,血水濺了他一身,自胸口一路淋漓而下,竟像是自他身上淌出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