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後,太女座轎直接將兩人送回東宮。

吃完飯還得繼續上班,笑笑要履行太傅的職責,就是監督太女讀書。

不過,笑笑認為以自己的程度來說,應該更適合當太女伴讀。

上課至下午三四點鍾左右,方才下課,笑笑也隨之下班。

慕容媗欲留膳,笑笑婉言謝絕,隻想著趕著出城回莊一看。

太女看穿她心思,淡淡道:“城門戌正關閉,卯時開啟,太傅百裏往返恐車馬勞頓,於身體有損。”

笑笑計算一下時間,戌正是晚上八點,若要在四個小時內往返近百裏,確實會趕得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若等明早再進城,恐怕得在淩晨兩三點便往皇宮出發。

充分理解長途跋涉上班族的悲哀,更慘的是,當朝的早朝時間是早上五點多,真是異常痛苦的一件事啊。

笑笑猶豫片刻,仍然還是堅持回去。

皇上送了一座大房子給她,還沒有來得及去看看呢。

慕容媗也不強留,隻令備車相送,臨別對她說:“太傅新居極美,勿要流連忘返。”

笑笑覺得她有取笑的意思,也不多疑,隻隨口應了。

這大學士府在長安街上,靠著一個大園子,原名拾香園。

卻原是於園子北邊購宅,開通園內,重加修飾。劍閣之旁加造兩間書室,俱是雕梁畫棟,明窗淨幾。

園中翠池旁造了一帶水閣,共有四間,上掛匾額,一曰醉春風,一曰藕花渡,一曰鴛鴦榭,一曰臨霞軒。

笑笑自園子走來,沿路見到波光瀲灩,池畔楓葉初紅,景致極美。不禁想到若在現代,不知要打拚多少十輩子方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早前的憋屈心情稍微得到舒解。

她見一溜水閣精致,便走在閣中,一間穿過一間,童心大發。暗道這麽個好地方,要人多才熱鬧,可以一起賞月亮,就算捉迷藏也很好啊。

穿過最後一間臨霞軒,眼前一溜藕蓮,此時已是初秋,蓮花大都已凋了,掩在大片蓮葉間的是一個個蓮蓬。

笑笑想去采幾個來,邁了幾步,將一顆石子咚的踢下了水,塘裏撲通嚇跑了一隻青蛙,另一邊卻驚起了一個人來。

那人穿著鵝黃色的輕衣,因為受到驚嚇的緣故臉色稍微有點發白,待見到是她,微帶碧色的雙眸迸射出驚喜的光芒來,張口欲喚,卻又稍稍垂目盈盈一轉,暈生雙頰。

這人原本長得嬌媚,現在亭亭立在荷塘旁邊,又是這般姿態,真令人疑心是荷花仙子誤闖紅塵。

笑笑隻看得呆了,半晌才叫道:“煙嵐,你怎地在這裏?”

煙嵐柔聲應道:“小姐,不是你著人喚我們來侍候你的麽?”

笑笑方想起太女適才別有用意的話,應是她著人到山莊把人叫來的。分手時她囑她莫要過於流連的,哪裏是什麽新居,分明是美人溫柔鄉啊。

想到這裏,臉也不禁熱了下。

點頭道:“那是因為我被封了官,每天都要上朝,又暫時沒有摸清楚情況,短時間內不能回莊子了。又惦記著你們,幹脆讓你們出來住好了。”

看看煙嵐附近,“隻有你一個人嗎?沉璧呢?”

煙嵐低聲道:“沉璧公子說他需留在莊子打理雜務,隻讓煙嵐來了。”

笑笑有點失望,卻也不好在煙嵐麵前過於表露,便問:“你剛才在這裏做什麽?”

煙嵐轉頭,凝目。

他看著是一朵遲凋的蓮花,顏色泛白,隻花瓣尖上有點輕紅,花蕊微黃,極是雅麗。

笑笑道:“這花可離這岸有點遠,你不是想跳下去采吧?”

煙嵐道:“煙嵐正想找些趁手的東西把它勾過來。”

笑笑道:“你不用再找了,這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煙嵐不解,看看小姐認真的表情,真以為自己找到了而不自知,目光四處找了起來。

笑笑格格一笑,騰身而起,一把將煙嵐橫抱了起來。

煙嵐嚇得不能動了,眼睛睜得不能再大。

笑笑看準一梗蓮莖,往池塘一躍,足尖往那蓮莖一點,再往前躍了兩米,蓮花已在身後。

“快采!”

煙嵐伸手拗住蓮梗,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笑笑衝到勢盡,已無可借力之處,回身將煙嵐一拋,一股巧勁將他送上岸去。自己身子下沉,“撲”的掉入水裏。她忙伸手胡亂抓了一把荷葉借力,又從水裏拔出身來。隻是跳上岸時,官袍下麵半截都濕了。

煙嵐急忙上前:“小姐!”

笑笑隻看著他手裏的蓮花笑:“摘到了,喜歡不喜歡?”

煙嵐哭笑不得,道:“以小姐的功夫,其實……可以自己采來送給煙嵐的。”

笑笑呆了呆,苦笑道:“可是看見你那麽想要的樣子,我就忘了……隻想讓你自己親手采。”

心裏想,你這豬頭,腦筋又短路了。

煙嵐臉上一紅,低如蚊蚋的叫了聲:“小姐……”低下頭去,自耳到頸後一溜都通紅了。

笑笑突覺氣氛回腸**氣,臉也不禁紅了,訕訕的想說些別個話題。

煙嵐忽道:“糟了,有客人在等小姐呢。”

嗯?這地方我還是第一次來,竟然有人懂得來這裏找我?

“是誰找我?”

“是容女士,來了總有小半個時辰了。”

隻見方才還紅暈滿臉眼神迷離的小姐,臉,一下子白了。

雋宗當日與她結交之時,稱自己姓容。笑笑稱她容大姐,莊中眾人便稱她容女士。煙嵐等人尚未知其身份,是以尚持舊稱,也是不大重視的緣故,以為是小姐的普通朋友,是以現在才記起。

皇帝出宮,自必帶了一群守衛,不定自己在此情景,此刻都已實時傳入她耳內。

隻恐被說怠慢不敬,笑笑也無暇換下濕衣,急急往前奔。走了兩步,忙又停住,對被拋在身後的煙嵐苦笑道:“你來帶路,我怕迷路。”

過了園子,便見一排新近翻新過的宅子,並四間室並一廳一正室。

庭前栽了綠竹芭蕉,兩旁曲折回廊,可通後宅。

煙嵐將她帶到廳前。

笑笑仰頭見到廳前匾額上書兩個大字——“耐寒”!

心裏苦笑,這個放在今日可當真應景。

門外兩個侍衛見她來了,便有人叩門相告。裏麵傳出雋宗的聲音:“讓她進來吧。”

笑笑暗道,這到底是我家還是你家!

轉念一想,唉,不過這確實也是你給我的,若是不喜歡,不說這園子房子,便是我的性命,也都會給你拿回去。

卻見雋宗換了一身普通錦緞袍子,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神色已沒有了早朝時那股端嚴神態。

笑笑戰戰兢兢走過去跪下行禮。

雋宗道:“不必多禮,在宮外仍如往時那般吧。”

讓她在旁邊椅子上坐了。

說道:“我是想來看看你。身上的杖傷還疼麽?”

笑笑心中憤憤,原來你竟是知道的,卻是見死不救!嘴裏卻非常感激地道:“托皇上鴻福,微臣身上已無大礙。”

雋宗神色微微一沉,歎道:“你到底還是疑我了。”

笑笑忙道:“微臣絕不敢。”

雋宗不語,半晌道:“我隻願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家和樂,此事唯你能當。昨晚之事確是寧君報仇心切,失了分寸,他始終對外甥女之死難以放下,適時曆半年之久夜夜難眠。他心頭也苦,你……莫要怪他。”

笑笑苦苦一笑,不曾言語。

這麽說來,這睚眥必報的寧君倒也是個性情中人。隻是人皆會為痛失至親難過,錯就錯在,立場不同,是非觀不同而已。

趙薑死了,她的親人固然難過,但若是被她淩辱致死的人,他的親人便不會替他難過麽。

無論如何,她還是無法同情寧君。

至於對寧君為了報仇加諸她的家人和她身上的迫害,她一直都記著,昨晚的一杖不過是提醒了她暫忘了兩年的痛而已。

即便現在雋宗放低姿態求她諒解,她還是不能欺騙自己。

原諒,一個高尚偉大的詞,不是這麽一言就可抹殺的廉價,即使你是皇帝也一樣。

雋宗看她默然的神色,心內輕歎,這個裂縫,怕是已到了難以修補的地步了吧。

她沉吟道:“朕現在真的有點懷疑昨日你答允朕時,到底有幾分誠意。”

笑笑警覺,皇帝對自己的稱呼已經從平輩的“我”過渡到尊卑有別的“朕”了,這證明,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瞬間拉開千裏。

笑笑鎮定地道:“微臣是很有誠意為皇上做這件事情的,隻是皇上並未給予微臣足夠的信任。”

若你信任我,不會任我獨自麵對寧君的挑釁,若你信任我,今日此時便不會出現在這裏。

雋宗道:“朕不是對你不信任,隻是對此刻局麵沒有信心而已。今日你上過早朝,應該可以看出有多少人站你一邊,又有多少人欲致你於死地。你所憑借者,不過是太女一人,但太女自身難保。”

笑笑暗道,很好,終於開始跟我撇清了!你這幕後大老板,雇用了我,卻要自己的女兒付酬金,你果然是古往今來第一大奸商!

她想了一下:“既然這樣,我自當竭盡全力助太女鞏固基業,不過需要皇上給予協助。”

雋宗很感興趣的樣子:“哦,你打算怎樣做呢?朕雖可以助你,但不能一直相助,你也應該知道。”

笑笑盤算一下,揚眉道:“不必一直相助,我隻求皇上能相助三件事,我就憑這三件事助太女立下威名,紮下深根。”

雋宗眯眼細細打量這個少女。

這個人,當她決定做某事之前,信心突然會提升到極點,身份地位前途障礙全都可以視為無物,對自己的稱呼也可以瞬間由謙卑的“微臣”變成大剌剌的直呼“我”!

這個人,魯莽粗心想法奇特,做事錯漏百出,屢屢碰壁……卻為何,仍有這般一往無前的勇氣!

這個人,前半生大起大落,跌至穀底時親逐夫離,離鄉背井,隱姓埋名……卻有何,仍有一群非常之人不離不棄願隨之在側?

難道,她便是那窩在淺水中的蛟物,一遇風雲方化龍?

她的眼睛漸漸眯成一條細縫,突然發現,即使這或是一場沒有結局的遊戲,但過程,必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