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祖輩輩生活在水家灣的百姓人家吃不飽飯,穿不上衣,過著衣不敝體、食不裹腹的貧窮生活。土坯屋四麵漏風,破土炕四角冰冷,冬天沒有棉被蓋,夏天沒有舊席鋪,用幾年積攢下來的幾張死豬皮破羊皮縫成方塊狀,或用胡麻繩織成被麵,下麵縫上幾塊破布,蓋在身上抵禦風寒。有些人家選一處低窪避風的小山窩,挖一口小窯洞,按一扇柳枝門,堵半圈蘺芭牆,算是安了家。有人說:***是一頭沉睡的雄獅,受傷的老虎,跛腳的大象,一旦被窮苦喚醒,她就是一條騰飛的巨龍,水中的蛟龍,地上的恐龍。

遠處傳來幾聲狗叫,打破了水家灣寒冷的冬夜,夜裏下著毛毛細雪,光禿禿的山坡披上白衣。山坡上兩個放羊娃趕著羊群,喊著嗓門兒說話,驅散了小山村冬天的清涼。

“聽說昨天晚上,水保田家生了個丫頭。”山上的放羊娃楊顏彪信息倒是靈通。

他這個人說話,一向是真一句假一句沒個準頭。放羊娃龔進成有些不相信:“我這個當舅舅的離得這麽近,都沒有聽說,你離得那麽遠,是從哪兒聽說的?”

楊顏彪怕他不相信,有板有眼地說:“這是真的,早上我趕羊,正巧碰到霍飛龍去泉水溝擔水,他說昨天半夜狗叫,下炕站在大門外聽到水保田家有嬰兒的啼哭聲,猜想龔秀珍生了,上午也沒看見水大爺放羊。”

“他一個大男人,咋知道是丫頭?”龔進成還是有些不相信,現在連肚子都吃不飽,還有閑心管哪閑事。

楊顏彪拍著胸脯發誓說:“你不要問我是咋知道的,不信你看,要不是丫頭,我把頭扔給你當球踢。”

龔進成哈哈大笑兩聲:“男娃娃也好,女娃娃也罷,生下來都是我的外甥。唉,生活這麽困難,六個孩子張口要飯吃,這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呀。”

楊顏彪歎息道:“我家五個娃都沒吃的,他家十口人,六個娃,以後的日子還真不好過。你看,二蛋五歲了,病在**還不會說話,這個娃娃怪可憐的。你這個當舅舅的,水家灣就數你生活好,你也不幫幫他。”

龔進成瞪眼道:“我跟你一樣是放羊的,我咋幫他?包穀麵治不好病,要是能治好病的話,多給他幾碗包穀麵,早把病治好了,用你站在這兒說。唉,要是我會治病,別說是我外甥,就是你小丫頭的病我也治。都怪我這位妹夫,要是那年去當兵,哪有蕭文兵的今天,這都是命啊!”

“聽你說的”,楊顏彪說:“要是當兵出息了,你哪有這六個外甥?你不要看現在孩子小,張口要飯吃,伸手要衣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可是六個壯勞力,逢年過節去看你,有你喝的好茶葉。”

龔進成哈哈哈大笑:“這個我倒沒有想過,隻要六個外甥健健康康長大,這比想著喝幾斤茶葉好得多。你這幾年沒少喝公家的茶葉吧,哈哈哈。”

龔進成心裏暗罵,你給生產隊放了四五十隻羊,最近死的死,亡的亡,幾天功夫死了十多隻,羊肉羊皮羊毛你全占了,剩下的羊不是骨瘦如柴,就是皮包骨頭,羊身上沒幾根羊毛,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還很難說。生產隊扣了他一個月的工分,你滿嘴油呼呼的沒當回事,半晌午從家裏出來,滿山坡追趕著羊群找放羊娃吹牛,要不就是把羊群堵在溝口,自個兒躲在山坡上睡大覺,吸足了陽光趕羊回家,一天到晚,羊群吃不了幾口草,信息倒是靈通得很,還要把頭扔給我當球踢,值得你這麽做嗎?聽他說這話,也就不再吭聲。

且說水保田家,昨天夜裏兩點鍾,龔秀珍突然肚子疼,預產期也就在這幾天,怕是要生了。五個年幼的孩子被母親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驚醒,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驚恐的減縮在炕角根不敢吭聲。水大爺在院子裏來回渡步,水保田忙前跑後不知所措。水保耕還是個孩子,躺在炕上睡不著覺。

“保耕,你去把蕭桂芳叫過來,請她幫忙接生,趕快去。”水保田實在沒辦法,打發水保耕去請霍飛虎老婆幫忙接生。

蕭桂芳半夜聽到狗叫聲,好像有人敲門,慌忙叫醒霍飛虎下炕開門。水保耕走進屋說明來意,她二話沒說,穿好衣服跟他出了門。

龔秀珍馬上要生了,蕭桂芳趕緊叫水保田燒一鍋熱水來。她接生有經驗,沒多大功夫,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降生人間。水保田聽說是個女孩,自然是十分高興,前麵生了五個兒子,他盼望著生個女兒,這下如願以償。這是他的第六個孩子,取名六蛋。

清晨起床,霍飛龍出門倒屎尿盆,正巧碰到霍飛虎出門,把昨夜蕭桂芳去水保田家接生孩子的事告訴了他,他去泉水溝挑水,正巧碰到楊顏彪放羊。平時兩人見麵跟仇人似的,這次不知怎麽了,兩人見麵搭訕了幾句,無意間把水保田生丫頭的事告訴了他。

這是一個僻靜的小山村,村裏散居著二十四戶人家,水家是這裏的大姓,水家灣因此而得名。這個小山村由兩座土山圍攏而成,圓圓的像個平放的臉盆,當地人戲稱“聚寶盆”。

按照地理書上的說法,這裏是地道的黃土高坡,山與山之間是數千年來山洪衝擊而成的小平川,小平川中間是大水溝。分溝淺,主溝深,溝山相隔,組成一個個百十口人家的小村莊,十五六個這樣的小村莊組成一個村,過去叫做生產大隊,水家灣就是其中的一個小隊。這個小山村被一座小山分成了上下兩個村莊,上莊叫水家灣,下莊叫馬家溝。鄰村人都習慣稱它為水家灣,馬家溝很少有人叫了。

這裏的村莊大多是以大戶人家的姓來命名的。現在的水家灣,清朝晚期叫常家灣,那時候鬧土匪,上百口常家人被土匪燒殺,沒有被燒殺的人家,帶著家小逃走的逃走,餓死的餓死,村裏沒有留下多少人。後來,從陝西那邊搬來一戶吳姓人家在此落戶。剛搬來時,這裏田地荒蕪,雜草叢生,半山坡到處都是斷垣殘壁,殘椽斷柳,屋蹋簷陷,滿地都是散落的瓦礫,柳條編製的大門歪倒在門邊,一看就知道這裏很久沒有住人了。

這裏的田地長年荒蕪,沒有耕種,到處都是雜草,成群的野兔長期在這裏繁衍生息,長草的地裏堆積著厚厚一層糞便,踩上去鬆軟鬆軟的,土地倒是十分肥沃。這戶吳姓人家選擇在此紮根落戶,後來又有幾戶逃荒人家在此落腳。四五十年光景,這裏由幾戶人家衍生出上百口人,人少地多,土地肥沃,他們過著與世無爭,舒適安逸的日子。

吳家是這裏的大戶,其他外姓人家除開墾出幾畝荒田外,養家糊口還要靠租種他家的田地或打長工來維持生計。這個村莊自然被稱作是吳家灣。

戰亂生塗炭,土匪禍家園。哪個地方百姓人家生活好,有吃穿,哪個地方就是土匪燒殺掠奪之地。土匪橫行,強搶豪奪,搔擾窮苦百姓過不上安寧日子。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村裏來了一幫椅馬掛槍、真槍實彈的土匪,見人就殺,見女就,見房就燒,見物就搶。吳家老爺平時對待窮人不薄,為人和善,樂善好施,常常恩惠於窮苦人家。為了防備土匪的搶奪,平時組織大夥兒在僻靜的深溝挖了一條暗洞。

聽老人們講,洞深數百米,洞中儲備了糧食和柴草,挖了水窯,裏麵有五六十個供人食宿的偏洞,還有議事廳;主洞和偏洞都挖了換氣孔,外孔設置在不被外人發現的隱蔽處。洞口和其它比較隱蔽的地方還設了機關、挖了暗井和陷井,用於防範土匪侵入。這些機關和陷井隻有本村人知道,土匪一旦冒然進洞,不是亂箭射死就是掉進陷井摔死。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土匪中也有見過世麵的能人。百十號土匪跨馬帶槍來到吳家灣,土匪們大悅,幾十戶人家,看上去住房結實,收拾整齊,雖見不到一個人影,搶不到一粒米麵,他們斷定這裏的百姓生活比較殷實富足,隻要找到他們的藏身之地,一定會有收獲。百十個土匪,從上莊找到下莊,從山頂找到溝底,挨家挨戶,不留死角,他們整整尋找了兩天兩夜。正在氣急敗壞無計可施之時,突然發現溝底半坡拐角處有一股清煙冒出。土匪頭子喜出望外,帶領土匪趕到冒煙的溝口,立即下令挨個搜尋,不放過丁點豬絲馬跡。洞口直徑隻有一米見方,順著溝坡往上挖,裏麵設有上爬的懸梯,站在遠處無論從那個方向,都是看不到洞口的。可是爬上陡峭的溝坡,走近仔細觀察,很容易找到洞口。

土匪找到了藏匿的洞口,他們不敢冒然靠近,在外麵拚命的喊話,裏麵的村民就是不應聲。亂世土匪多,住在這裏的百姓人家見得多了,總結了一套應對辦法。村長是窮人出身,雖說是大家認可的村官,他的行動還是要按照地主的意圖行事。這一點大夥心裏都清楚,村長隻不過是一個傳話筒,吳老大怎麽說大夥怎麽幹。

為了防備土匪突然襲擊,村長根據吳老大的安排,組織巡邏隊沿著山脊巡邏放哨,窮人們安心的在地頭幹活,一旦老遠看到土匪活動,不管來不來這裏,巡邏隊都要發出信號,村長組織大夥帶上自家的東西躲進洞裏。偏洞也是分好了的,各家有各家的住處。防守也有明確分工,青壯年組成防衛隊,手持長矛大刀,把守洞口;老人孩子呆在各自的住處,不要發出聲響;女人們做好提水賭煙滅火的準備,吳老大穩坐儀事廳坐陣指揮。隻要土匪搶行進洞,不可能活著出去。

土匪喊了半天的話沒有應聲,氣急敗壞之下,他們拆了老百姓的房子,搬來柴草,生火熏洞。這讓窮人們始料不及,還沒有做好這方麵的防備,濃煙順著傾斜的洞口往上衝,忙亂中大夥拿出自家的被褥堵塞洞口。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大人小孩咳嗽不止,嗆得直掉眼淚,不停地喘著粗氣,幾十個換氣孔來不及出煙,百十號人亂做一團。沒費半天功夫,藏在洞裏的上百號人被活活嗆死。土匪們還是不敢冒然進洞,空手而歸。幾十年過去了,由於山體滑坡,隱蔽的洞口不知何時於懸崖之上,直到現在沒有人走進去過,因為這個小山洞流傳著多少令人恐怖的秘密。

吳家人被凶殘惡毒的土匪殘暴的薰死洞中,吳大貴、吳大運的爺爺外出辦事,僥幸活了下來。後來又來了一戶霍姓人家,名叫霍耀祖,生育四兒一女,老大霍飛龍、老二霍飛虎、老三霍飛豹、老四霍飛師,為人刁鑽,爭強好鬥,當時雖然隻有七八歲大小,跟著父母盤拔窮人,欺負窮人家的孩子,顯得十分的不善。短短十幾年,吳家灣的土地都歸於霍家耕種。後來,逃荒要飯來這裏落腳的散戶都成了霍家的雇農,這裏成了名副其實的霍家灣。

清朝滅亡,民國初建,水家老祖宗挑著一幅扁擔,帶著六個未成年的孩子,流落到吳家灣。初來此地,霍家兄弟看到水家老兩口帶著四位身材高大、虎氣十足的小青年,約有十五六歲,還帶著兩個初長成人的大姑娘。霍家人力單薄,四個小男孩還沒有成年,霍耀祖擔心自家孩子長大後不是水家兄弟的對手,三天兩頭挑撥霍家灣的雇農們刁難水家,千方百計要趕他們離開。

“我家有四個高大的壯實漢子,你想趕我走我偏不走,看你把我怎麽樣?”水家老夫婦扁擔挑著一口鍋、八個碗,一個小木箱,這是水家的全部家當。他在霍家對麵山崖下蓋了間土壞房,挖了兩個小窯洞,撿了些幹柳枝,圍了個蘺芭牆,算是安了家。

雇農們身單力薄,霍家地主欺壓,窮人們忍氣吞聲,任其擺布,敢怒不敢言。水家來到這個地方,將來一定人多力強,窮人們想讓水家兄弟長大後為窮人撐腰,不想趕他們走,半夜裏偷偷幫水家蓋房屯地,背地裏成了好朋友。肥沃的好地都被霍家占完了,水家就在霍家不願耕種的溝坎山坡開墾出四五十畝薄田,再租種些地主的偏遠陡地,遇到雨水好的年份,一家人有吃有喝,鄰居也喜歡往水家跑,有時借點米麵給他們吃,很受鄰居們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