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是徐彥東算出來的,誰家分幾隻他最清楚,他多占半隻羊的便宜,還嫌這隻羊小,真是沒道理,他嘿嘿嘿大笑兩聲:“這都是大夥事先挑選的,誰抓到就是誰的,再說四舍五入,五個人應分兩隻半,給你多分了半隻,撿了個大便宜,還有啥意見?夥計,你就知足吧。”

二等羊、三等羊也按這個辦法順利的分到了各家各戶,就連那隻多出來的小羊也被四舍五入掉了。

牲畜是最難分的,有人說老牛溫順老實想養牛,有人說毛驢勤快踏實想養驢,有人說騾子力大性烈想養騾,有人說馬匹善通人性想養馬。下溝組有兩匹高頭大馬,性烈凶猛老愛踢人,水保田知道沒人敢養,他牽著棗紅馬問:“這兩匹馬年輕力壯,就是性子烈,誰家願意養,請舉手。”

水保田接連問了幾次都沒人應吮,他摸著棗紅馬的前額,高興地問:“那好,這匹棗紅馬我要了,大夥有沒有意見?”

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匹馬性子烈,食量大,脾氣暴躁,老愛踢人,沒有人能降服它,隻有水保田敢拉它犁地。大夥說沒有意見,他牽著棗紅馬,假裝怕踢的樣子,拽著長長的韁繩小心翼翼的牽出畜群,想交給水天亮,他害怕這匹高頭大馬,後退了兩步。水保田看兒子不敢牽,心中暗喜,這下更沒人敢要了。他牽回家結結實實的拴到自家果園杏樹上,扔了半筐幹草,又回到現場,牽住那匹老黑馬,大聲問:“這匹黑馬性情溫順,犁地老實,誰家想要,趕快舉手,沒人要,我要了,嗬嗬嗬”他大聲吆喝,就像集市上買牲畜,連他自己也惹笑了。

楊顏彪聽了半天,沒人敢要這匹黑馬,他走過去牽住黑馬說:“沒人要我要。”

水保田用疑惑的眼神瞅著身材瘦小的楊顏彪,暗笑,你也敢養馬?楊顏彪看他不相信自己,不服氣的踮起腳跟用手夠著摸了摸馬耳朵,黑馬受到驚嚇,揚頭豎耳,像是要發怒。楊顏彪趕緊後退幾步,老遠牽著韁繩望了一眼站在場邊上傻笑的老婆子。莊鄰們這才明白,原來這是他老婆的意思。說來也怪,這匹大黑馬看到生人一向搖頭晃尾、吹鼻子跺蹄子,這回一點反抗也沒有,乖乖的跟著楊顏彪走了。

大場西邊人聲鼎沸,牛羊爭鳴。霍飛龍是小組長,顧不得維持現場秩序,隻顧自己抓鬮牽牛,他拖著羅圈腿,躬腰駝背死死牽住大黃牛,抖動了幾下嘴唇打著結巴說:“大大大家評評理,這頭牛是是是我先抓到的,你看他非要搶我這頭牛。”

霍飛龍左手拿的是二號牛的編號,右手牽著兩歲的大黃牛死死不放。水保良看到五號牛是一頭上了歲數的老黑牛,扔掉五號牛的編號,跑過去爭搶年輕的大黃牛。他搶不到韁繩,抱住大黃牛的脖子說:“快給我,這頭牛是我先抓到的,是你把我的鬮打到地上搶走的。”

水保良抱住大黃牛的脖子死賴著不放,蠻不講理的耍賴皮。瘦小的霍飛龍拿他沒辦法,氣得直打哆嗦,走過去使勁推搡他:“你給我滾開,這規矩是事先定好的,不是你說啥就是啥,大夥都像你這樣,這牛還怎麽分?”

吳大運、龔進才、劉大偉、水保貴忙著看號牽牛拉驢,顧不上他倆搶牛吵架,他們按號拴好自家牲畜,看到這兩人還在為大黃牛推搡吵鬧,爭得臉紅脖子粗,像是要打架。吳大運大概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過去撿起扔在地上的五號編號,再看看獨獨站在場沿上嚎叫的老黑牛,走上去一把拉住水保良,把五號牛的編號塞進他手裏,生氣地說:“這規矩是事先定好的,不是哪個人說了算,趕快把牛牽回去,不要在這裏胡鬧,你家三個人的地,能抓到這頭老黑牛就不錯了,你還想要啥?”水保良聽到同母異父的堂哥這麽說,乖乖的牽著老黑牛和兩隻羊走了。

水家灣兩個組的牲畜在爭吵聲中分包到戶,抓鬮碰運氣,這是生產隊百用不厭的土辦法。有些人私欲心太重,唯有這種辦法才能封堵厚臉皮和私利人的胡攪蠻纏,無理取鬧。牛有老有輕,驢有強有弱,騾有高有矮,馬有肥有瘦,羊有大有小,按家庭來說,難道人多的應該分大的強的高的肥的,人少的應該分老的小的瘦的弱的嗎?非也,有些社員在私利麵前從不讓步,不管家裏人多人少,抓鬮碰運氣,這是最公平的辦法。這次分牲畜牛羊,有喜有悲有憂傷。喜的是碰到好運氣,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益,自家有了耕種的牲畜和生產糞便肥料的羊群,將來可以過上好日子;悲的是伴隨了三十年的生產隊從此有名無實,以家庭聯產承包為主體,幹活人少分散,沒有了以往的熱鬧與喧囂;愁的是這些牲畜和牛羊牽回家,圈哪裏、吃什麽、怎麽養?家家都要放羊娃。

水保田牽回棗紅馬,沒有圈,把它拴在果樹下,趕緊提來一筐沒有鍘粹的豆草,這是馬最喜歡的飼料。他乘棗紅馬吃草之時,一手梳理鬃毛,一手撫摸馬頭,排除棗紅馬對新環境的陌生感,加深對新主人的了解。棗紅馬大口大口吃著草料,不時抬頭看看他,用頭蹭蹭他的前胸。水保田知道,棗紅馬這是信任他,對他產生了好感,他心裏喜滋滋的。水天亮試著撫摸棗紅馬,還沒摸到馬頭,耳朵向後一豎,揚起頭跺著蹄子吹起了鼻子,嚇得他趕緊躲到果園外麵。

“你看,馬不喜歡你,以後要多給它喂草,梳理毛發多交流,過幾天就好了。”水保田看他有些害怕,不敢靠近,教他養馬的經驗。

水天昊、水天海放學回來,看到拴在果樹下即高又壯,脊背油光發亮的棗紅馬,爬在果園牆上往裏看。水天昊驚奇的問:“爸爸,這是誰家的馬,咋拴在咱家果園?”

水天昊未等父親答話,站在旁邊的水天虹說:“這是分給咱們家的,莊背後還有八隻大肥羊哩。”

水天昊、水天海聽說還有八隻羊,沒來得及進屋放書包,跑到莊背後看羊去,水天江、水天河也跟了去。水天昊看著八隻大小不一的綿羊,啃食著掃來的樹葉,給水天河說:“這下有事幹了,這八隻羊肯定是你放的。”

水天河替母親放了幾年羊,積累了不少經驗,他不屑一顧:“八隻羊算啥,比生產隊的五十八隻羊好放多了,陰雨天拔點草也夠它吃了。”

龔秀珍做好飯,走出大門想看看自家的棗紅馬,她望著吃草的棗紅馬,老遠站在果園牆外邊問:“他爸,家裏沒有馬圈,晚上拴在樹下不行吧?”

水保田頭也沒抬:“晚上圈在院子,明天蓋個馬圈,馬沒有槽不行。”水保田看到半筐豆草吃得差不多了,牽著馬走進大門,站在院子中間自言自語道:“沒地方拴咋辦?”

“我看把尿罐子掂出來圈在廁所裏最安全。”龔秀珍忙著在廚房裏舀飯,聽到水保田的問話,心想,廁所有門,圈在裏麵跑不出來,不怕它跑出去害人。

水保田家院子牆角有個帶門的旱廁,柳條門比較結實,從外麵看就像一間房。廁所裏圈馬,這是個好辦法,即安全又安靜,晚上不會影響睡覺。他把棗紅馬牽進廁所,有些不放心,叫水天亮、水天昊幫忙抬來一根碗口粗的柳柱,在廁所牆角處挖了個深坑,牢牢實實的栽好,將馬拴在柱子上,放了一筐夜草,解決了暫時性的大問題。

第二天大清早,水天昊、水天海去上學,水保田叫上水天亮、水天江、水天河,挖掉半個果園牆,靠北牆騰出一塊空地,拉土打牆找椽子蓋馬圈,一天功夫,一間結實的馬圈建了起來。羊圈是現成的,莊背後有口裝滿雜草的小土窯,把燒炕用的雜草堆到外麵,就是八隻羊的新家。羊圈有點小,進人還得低頭哈腰,水保田就在窯裏挖土羼圈,不到一年功夫,變成了一個即大又深的寬敞羊圈,這是後話。

且說水保田拴好馬,剛坐到廚房炕上準備吃飯,水保耕匆匆走進屋來,坐到炕頭上,請他吃飯,他說剛吃過,兩人聊了幾句牲畜羊圈的事。他瞅了瞅龔秀珍,摸了摸水天虹蓬亂的頭發,憂愁的說:“今天他三媽抱天泊去鄉衛生院看病,醫生說他可能得的是腦水腫,就是說腦袋發育不全,如果不抓緊治療,將來可能是個傻子,生活不能自理,需要大人照顧。他三媽聽說娃娃得了這種怪病,哭著抱回來了,晚上連飯都沒吃。她想明天抱娃娃去縣醫院看病,家裏沒一分錢,過來看你這兒能不能找點錢。”

龔秀珍聽說天泊得了腦水腫,這腦水腫到底是啥病,從來沒聽說過,也沒有見過是啥症狀,孩子將來不會說話,生活不能自理,大人要下地幹農活,哪有時間照顧。歎息道:“怪不得一歲多了還不會說話,看上去挺聰明,不像是得病的孩子,咋會是腦水腫哩,是不是醫生看錯了?”

水保耕給大兒子取名天湖,小兒子取名天泊,是隨幾個侄子取名的,湖泊之水天上來,希望兩個兒子長大後,胸懷像湖泊一樣寬廣,生活像遊魚一般自由。小兒子長得白白淨淨,水大爺甚是疼愛,成天抱在懷裏樂嗬嗬的在外麵曬太陽。

李大丫抱著可愛的小兒子,老是犯疑惑,按理說一歲多的孩子,該咿咿呀呀學語了,可是這個孩子到現在還不會說一個字,不會抓取東西,也不會走路,看到大人逗他,隻會張口憨笑,還不停的流口水咬指頭,是不是得了什麽怪病?她抱著孩子去鄉衛生院檢查,醫生的話讓她十分震驚,孩子得了腦水腫,後來聽說是腦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路抱著孩子哭回了家。

車會竹接連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出生後送給姐姐養,目的是還想生個兒子。劉大偉將女兒送人的事鄉村兩級心知肚明,隻是無人站出來檢舉,也就沒有催她去計劃生育。柳彩雲連生了兩胎丫頭,本應可以去結紮,可是徐彥東膝下無子,還想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任憑鄉村兩級怎麽催她就是不去。李大丫生了兩個兒子,長得活潑可愛;小兒子還沒過半歲,水保耕送她做了結紮手術,成了水家灣宣傳計劃生育政策的先進代表,陽山村還獎給她一百元。受她的影響,木桂英生下丫頭後,也去做了結紮手術,兩人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水保耕的小兒子快兩歲了還不會說話,醫生又說得了腦水腫,將來生活不能自理,父親活著還有他一口飯吃,要是父母有個三長兩短,他以後怎麽生活啊!兒子的病像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水保田給女兒夾了幾根菜放進碗裏,嚼著菜說:“多可愛的孩子,咋得這種病?我在磚瓦廠上班的時候,見過得這種病的孩子,說話口齒不清,走路搖晃,斜眼看人,聽說這種病不好治,得趕快送醫院,不然把病耽擱了,以後還是個麻煩。她三媽沒問治病需要多少錢?”

水保耕說:“她咋回來的都不知道,哪想起問這事。我明天抱到縣醫院檢查,聽醫生咋說,要是這病治不好,斷了這個念想,我就不治了。”

水保田摸了摸衣兜,掏出五塊錢說:“就是去醫院檢查,四十多公裏路,當天回不來,坐車、住宿、吃飯都需要花銷,我身上隻有五塊錢,留著準備過年,你拿去看病也不夠呀!”

龔秀珍看他身上隻有五塊錢,走這麽遠的路,坐車、住店、吃飯、檢查,這五塊錢哪夠用,她放下飯碗,從小口壇裏取出三十個雞蛋裝進竹籃,放到炕頭上說:“這裏有三十個雞蛋,明天提到集市上賣了還能湊幾個錢。”

水保耕看著籃中的雞蛋,想起自家也有四五十個,一塊兒拿到集市上賣了,再借幾個錢,帶孩子去醫院檢查差不多夠了。他接過籃子,望著大嫂苦笑道:“他大舅在縣城當老師,明天賣雞蛋湊幾個,再向他借幾個,帶上幹糧,晚上在他那兒坐一宿,估計差不多。”說完,提著雞蛋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