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陌生男子氣呼呼闖進總經理辦公室,看樣子是來鬧事的,保衛幹事跟進來,想隨時聽從總經理的調遣。水天昊走進自己辦公室,心想,總經理平時很少談及個人的家事,這次跟我講這麽多,到底想表達什麽,是不是想探聽什麽信息?他當了七八年項目經理,五六年分公司經理,當這個總經理也有四五年了,聽職工們反映,他的資產少說也有七位數,至於七位數偏上還是偏下,這個不好說,反正不相信他說的,卡上隻有六十萬,向兄弟借錢入股。

彭總有兩位兄弟是項目經理,而且是承建幾個億的大項目經理,他承接的工程,不是交給弟弟,就是交給親信,每年少說也得收個幾十萬元的回扣。不管表達什麽意思,話到這我兒,絕不會說給第二個人聽,也不會打聽別人的私事,辦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嘴,站好最後一班崗。

水天昊關上辦公室,翻開改製方案,這是他帶著幾名中層幹部親手製定的,以前好像不管他的事,隻是為了完成工作。可眼下時來運轉,老天爺白白送來四百萬,這些錢存進銀行,賺多少利息暫且不說,就是通貨膨脹,每年貶損幾萬塊錢,這些錢也夠一家人這輩子吃喝了。

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麽?辛辛苦苦一輩子,難道就是為了混飽這張肚皮?以前手裏沒錢,想幹大事,想都不敢想,就連白日夢也不敢做。眼下手上有了這麽多錢,投資辦公司肯定是不夠,也沒有這個實力,萬一選錯了項目,或者上個什麽當,幾百萬不就打了水瓢?我雖然沒正規的學過工民建,但在建築企業副總的位置上參與公司重大決策兩年多,對這個企業的運作大致有所了解,董事長、總經理那點見不得人的破事兒,我也是心知肚明,至於工程質量,手下有那麽多中層幹部、項目經理和幾百名工程技術人員,還有幾千名正式員工,每年招用的幾萬名農民工,都是幹了多少年工程的熟練工,這些農民工由勞務公司自行管理,隻要重大決策不出問題,就憑當前的人脈關係和市政建設,承接工程不成問題。這些錢全拿出來集資入股,即使當不了副總,起碼也是個董事,有這些錢做股資,照這幾年的利潤,紅利也能分不少錢,也夠一家人花了。水龍威不爭氣,要是考不上大學,將來就業也成問題,高中畢業,送他去技校學兩年工民建,隻要我在這個公司,安排他當個技術工人,從最基礎的雜工做起,好好鍛煉幾年,看能不能做個項目經理,以後也好接任我這個位置

明天是集資入股的最後一天,水天昊獨自坐在辦公室前前後後細想了一遍,決定還是用這筆錢集資入股,為孩子打好基礎,憑著這筆老本,將來有碗飯吃。一陣敲門聲打斷思路,趕緊收起企業改製方案,水天海回頭望了一眼樓道,匆匆閃進辦公室,關上門,急切的問:“二哥,明天就要紮帳了,你跟沒事似的,坐在辦公室,咋不見行動?我沒資格入股,不然,我那一百萬早就打入銀行帳號了。你拿這一百萬入股,當不了老總,起碼也能當個分公司經理,隻要你能管一個單位,以後承接工程,就是你說了算,我手下那麽多人,還怕賺不了錢?你是咋想的,快說,快把我急死了。”

水天昊微微笑了笑:“你那一百萬入股,就是當了分公司經理,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借來的錢終歸是要還的,以後要是急著用錢,我拿什麽還你?”

“還錢的事你先不要想,你就說想不想入股,給個痛快話,要是想入股,我去給錢拿錢。”

“說心裏話,借你一百萬,我這心裏壓力很大,你就不怕我還不起?”

“借給二哥,我怕啥。將來要是賺大錢,百十萬算啥,說不定兩年你就還清了;就是沒錢還,我也不會追在你後麵要帳。”

“照你的意思,還是希望我入股?”

“這幾年,樓房一年幾個價,公司效益這麽好,拿這筆錢入股,就拿紅利還帳,有多少還多少,不用你掏腰包。”

“好,這次我聽你的,要是你賺不了錢,可不要怪我。”

“以後賺不到錢,算我沒本事,決不會怪你,不用急著還錢。”

“你趕快去拿錢,上午就交到銀行,趕快去。”

“哈哈哈,說了半天,也不給我倒杯水,我嘴都說幹了,讓我喝杯水。”

水天海坐在沙發上喝起了水。水天昊心想,有他這一百萬,加上中彩票的三百九十萬,四百九十萬,再差十萬就是五百萬,有這五百萬股資,不是董事,就是副總,弄不好還能撞個董事長、總經理,公司的大小事務自己說了算,實行軍事化管理,全麵推行優勝劣汰、獎優罰劣,激發廣大職工的勞動積極性,就憑當前的發展態勢,還怕公司賺不了錢。他看水天海坐在沙發上喝水,沒有去拿錢的意思,催促道:“啥時候了,還有時間坐著喝水,趕快去拿錢?”

“九天過去了,你都不著急,還怕今天交不上去?沉得住氣,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你不著急我急啥,好,這個股我不入了。”

水天海從沙發上跳起來:“啥,你不入了?哈哈哈,悔之晚矣,我那一百萬,昨天就替你打到銀行帳戶了,我這名員工還算稱職吧!”

水天昊瞪大眼睛:“啥,昨天就打到銀行帳戶啦?哎喲,你咋不征求我的意見?”

“昨天沒顧上,這會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嗎?入股可是你同意的,不要罵我,我走了。”水天海怕二哥生氣,拍溜了。

朝中有人好辦事,倉中有糧心不慌。水天昊心裏竊笑,竊笑這位傻弟弟,想靠他這棵大樹,以後想撈取更多的好處。離五百萬元,還差十萬元,水天河這兩年還帳,還在負債過日子;水天江養雞得了雞瘟,可能拿不出多少錢;水天亮承包土地種洋芋,每年有幾萬元的收入,加上兩個孩子外出打工,也能掙個幾萬元;這兩年準備蓋二層小樓,大前年父親去世,兩年內不能動土;去年想蓋樓房,母親又去見父親,還得再等兩年。水天昊拿起電話,想給他打個電話,看能不能湊十萬元,下午打到卡上,明天就可以交到銀行。

水天昊打電話準備向水天亮借錢,全莊人都在霍繼成家辦葬事,正在忙著做紙火,話到嘴邊,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電話中得知,自從霍飛龍病倒後,再沒有下過炕,兒媳婦對他老人家不孝順,兒子也拿媳婦沒辦法。霍飛龍一直想買口加厚的實木棺材,照著水保田的畫法,請畫匠畫得漂漂亮亮的,帶到陰曹地府見老祖宗也風光。兒媳婦不買帳,罵他辛苦了一輩子,沒給兒子留下多少家產,死了還得花錢辦葬事,還是多替兒子想想吧,花錢買實木棺材,就得畫得再好,死人也看不見。

霍飛龍本指望當老師的女兒女婿買口實木棺材,死後躺在裏麵,不枉養育了三個兒女,親友們看了也不寒磣。老人家坐汽車去了女兒家,恰巧碰上小兩口鬧矛盾打冷戰,而且丫頭非要跟女婿離婚。因男女風流之事,當校長的女婿被免去職務,發配到偏遠小村當了一名小學老師。這所小學沒有女老師,再也風流不起來,老老實實回家向老婆下跪認錯,寫保證書,總算沒有離婚。可是霍飛龍的加厚實木棺材泡了湯,到死也沒有看見心愛的棺材,就這麽帶著遺憾走了。

水保良的修理配件公司生意十分紅火,這幾年賺了不少錢,買樓買車,擴大經營規模,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可是張口向他借我,的確張不開這個口,五百萬啦,有了這五百萬,也許可以改變他的一生。水天昊硬著頭皮打電話想探探他的口氣,水保良顯得有些為難,還列舉了好多難處,水天昊聽著頭疼,最後自個兒圓場說是開玩笑,家裏不愁吃不愁穿借錢幹嘛。水保良裝了個糊塗,借錢的事終歸沒有說出口。

集團公司召開全體幹部大會,章文進董事長主持,國資委的王主任到會,工商銀行的錢副行長在幹部大會上公布集資入股。

“水天昊,四百九十萬。”

“魯大山,四百五十萬。”

“王世文,四百萬。”

“章文進,三百五十萬。”

“彭高峰,三百二十萬。”

“袁世華,三百萬。”

“李甘新,二百萬。”

“李曉麗,一百三萬。”

“仇寶玉,一百萬。”

“趙大鵬,八十萬”

幾百名幹部聽完前麵的十多名大股東,心裏猜想著誰能當上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哪幾位上任對自己有利,台下交頭接耳,噓聲一片,後麵的小股民入了多少股沒人關心。主席台上的十名領導目光齊聚水天昊,想用仇視的目光燒化他這身偽裝。他的臉紅到了脖根,心嘭嘭亂跳,像做了賊似的低頭看起了文件。

“喲,沒看得出來,水天昊成了第一大股東,就連章文進也沒爭過他。這個人為人低調,體諒下屬,沒有壞心眼,要是他當了董事長,公司效益肯定不會差。”

“真是沒想到,一個窮當兵的,哪來這麽多錢?”

“聽說過去他就是部隊當官的,手裏有權,哪有不撈取好處的,切不可以貌到人。聽說部隊黑得很,幹部提職、戰士轉士官都得花大錢,當兵也得走後門。”

“話可不能這麽說,家裏有大老板,五百萬算個啥,以我的觀察,他也是個老實人,推選他當董事長,我們放心。”

“魯大山隻不過是一個項目經理,他哪來這麽多錢,這個總經理非他非屬。”

“彭總入了三百多萬,要不是撈取好處,哪來這麽多錢,這些當官的拉出去槍斃,一個也不冤枉。”

“誰說不冤枉,工會主席任麗娜是個副處級幹部,她才入了三十萬元,要是槍斃她,肯定是個冤魂。”

“我聽李曉麗說,她不想入股,準備混兩年退休,沒想到她也入了一百多萬,她一個單身女人,要這麽多錢幹啥。”

“跟誰有仇都行,就是不能跟錢有仇。世上有餓死的,沒聽說有撐死的,錢這玩意兒是個好東西,沒有賺夠的時候。我看你不是當頭兒的料,要是當幾年小頭頭,說不定比她下手還狠。”

“德備才全人共仰,損公肥私人不容。哪像彭總,利用手中權利接到的工程,交給弟弟和拜把子兄弟,按百分之一撈取好處,幾個億的工程,一年能撈多少好處。幸虧他入了三百二十萬,要是入個一千萬,這個公司還不變成他個人的。”

“以我看,公司領導就從這十多個大股東中產生,以後管好自己的嘴,可不要隨便亂說,不然沒你好果子吃。”

“仇寶玉當項目經理的時候,成天牛皮烘烘,你看不慣,指著鼻子罵過他,這下完了,以後有你的小鞋穿。”

“靠能耐吃飯,就算他當了領導,能把我這個小職工咋樣,大不了換個建築公司,照樣掙大錢過日子。你看這幾年,流失了多少人才,像我們這樣的技術工,還怕找不到活幹。”

“水天昊平時不吭不哈,裝做沒事人似的,今天可爆了個大冷門,章董事長被他壓下去,我看他以後還怎麽管人。”

“章董事長說了,就是不入股,政府也得安排個閑職,有退休金,餓不死。”

“據我的了解,他當不上董事長,肯定會退股。”

“領導都有官隱,這裏當不了一把手,換個崗位照樣風光”

副行長宣布完股金,國資委的王主任左右看了看,用低沉的嗓門講道:“同誌們,剛才錢副行長公布了大家的股金,大致算了算,大概是三個億,扣除國有資產兩個億,還有一個億的流動資金,有了這筆錢,不管以後誰當領導,日子都不會艱難。大家集資入股的積極性很高,十天時間就集資了三個億,公司員工還是有錢啊!據我了解,你們的章董事長本來不想入股,考慮到企業的感情,還是東拚西湊入了三百五十萬幹股,彭總入了三百二十萬,他們都是集團公司的老領導了,公司能發展到今天,是市委、政府強力扶持的結果,是這屆班子正確領導的結果,是廣大職工勤奮努力的結果,公司的每一步成長,凝聚著各級領導和廣大員工的心血。企業改製後,公司領導層可能要變動,有幾位老領導還是大股東嘛,廣大員工要是積極推選老領導當家的話,我想他是不會推辭的,他一定不負重望,帶領大家過上好日子。從明年元月一日起,這家公司不再姓公,也不姓私,是你們大家的公司,企興我榮,企衰我恥,企業改製以後,五千多名員工都是公司的主人,都有發言權,以後公司的事就是自家的事”

王主任飛沫亂濺,不知想表達什麽。水天昊聽著別扭,抵頭翻動手中的文件;章文進縮著脖子似笑非笑,臉色也不好看,不像先前那麽神氣;彭高峰麵無表情的靠在沙發騎上發呆;袁世華雙眼微閉,不曉得想什麽心事;李曉麗像是上長了痔瘡,搖過去扭過來,如坐針氈”

台上講話,台下議論,張主任講完,也沒有鼓掌聲。他掃了一眼亂哄哄的會場,向主持會議的彭總點點頭,意思是講完了。彭總麵無表情,既不小結也不吹捧,隻說了一句話,請章董事長講話。

章文進董事長苦笑兩聲,低頭望了一眼事先準備好的講話稿,本想放聲講半個小時,一來是作為現任董事長,安撫群眾,穩定人心,抓好各項改尾工作;二來是做為改製企業的董事長,事先表個決心,請廣大職工放心,隻要入了股,就是這個公司的主人,人人都有發言權事出意外,辦公室事先準備好的講話稿用不上,不講又覺得說不過去,幹脆發點感慨吧!從進公司那天講起,憶往事,訴心酸,把他傾注的心血全倒了出來,像是一場告別演說,講到動情處,還摸起了眼淚,台下倒是沒人說話了。

他對公司是有感情的,入股三百五十萬,估計能當上第一大股東,以後這個董事長的位置還是他的,沒料到半路上殺出幾個陳咬金,股金排在第四,最多也就是個副總。讓他這個董事長空降當副總,那不是剝他這張老臉嗎?他心裏早就盤算好了,要是坐不上第一把交椅,股金掛在公司等著年底分紅,公司效益好了多掛幾年,效益不好退出來,這輩子也夠花了,掛個公司副總的頭銜,請政府安排個虛職,混幾年退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