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帶你們去上麵地埂上拔柴。”晌午休息,吃了幾口幹糧,木桂英想抓緊時間拔點柴草。朱惠琴、馬曉玲、蕭桂芳、楊玉華跟了過去。

“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千萬不要傳出去,哈哈哈”木桂英回頭望了一眼躺在地頭上吹牛的男人們,自個兒哈哈大笑起來。

“啥事,這麽好笑?”朱惠琴頭也沒抬,問她笑啥。

“我見的笨男人不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笨的男人。”木桂英想調胃口。

“咋這麽囉嗦,啥事快說,不要買關子。”楊大華催促。

“編故事我可沒那麽大本事,聊彩雲親口告訴我的,這事可能是真的。”

“啥事你快說嘛,不說,我走了。”

“徐彥東剛結婚那會兒,老是叫喚腰疼,以為得了什麽大病,大清早跑去公社衛生院檢查。他去得早,掛了個一號,看病人多,後麵排了幾十個哩。”

“剛結婚的年輕小夥子叫喚腰疼,還不是晚上幹那事累的,飯要一口一口的吃,幹那事也得一次一次來,急啥嘛,哈哈哈”

“吃不飽肚子,還有精力幹那事。”

“剛結婚新鮮,晚上還不多幹幾次?哪像你們這些黃臉婆,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

“別打岔,讓她快說。”

“我給你說啊,醫生上班看病,護士站在門外叫號,農村人就是笨,聽不懂人家普通話。大聲叫一號,叫了四五遍,沒有人答應,才叫了後麵的二號。徐彥東看著不對勁,沒叫他這個一號,二號跑過去看病,心想,可能是醫生的關係戶,他又耐心的等了一會,二號從病房出來,三號又跑過去。徐彥東跑過去問護士,護士說,第一個喊的就是幺號,沒有人答應,還以為他走了。

徐彥東狡辯說,隻聽到了‘腰好’,沒有聽到一號,他還在納悶,‘腰好,腰好’,腰好了還治什麽病,他沒有答應。

那位護士說,‘幺號’就是一號,你沒聽懂,這能怪誰?他走進醫生辦公室,醫生大概摸了摸,讓他做個檢驗。這位女護士遞給他兩個塑料杯,跟家裏的喝茶杯差不多大小,不曉得給兩個小杯子幹啥。

女護士沒好氣的說:一個接屎,一個接尿,拿過來驗。

徐彥東沒做過檢查,哪曉得這些事,拿著塑料杯站在廁所捉摸了半天,護士讓我接屎接尿,端過去,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咽屎咽尿,萬一惡心吐出來咋辦,那不是丟人嗎?大醫院看病,醫生咋這麽缺德?對了,小男孩的尿液不是可以做藥引子嗎,我長這麽大,咋沒聽說過,咽自個的屎尿也能治病?喝自己的尿,吃自己的屎,可能是治自己的腰病吧。唉,為了盡快治好腰病,就是再臭再臊,還是咽了吧。他接了半杯尿,又接了半杯屎,一口喝下了半杯屎,這半杯屎放在嘴邊聞了聞,一股熱氣衝進鼻紮,臭得他差點吐出來。

徐彥東拿著空尿杯和半杯屎,找到這位女護士說:尿還好咽,這杯屎到底咽不下去,你看有沒有別的辦法?他的意思是想加點糖。

女護士瞪他一眼,捂住鼻子,用手指了指旁邊的鐵盤:我給你說過,拿到這兒來驗,誰讓你自己驗?大便擱那兒,再接一杯尿來。

徐彥東跑進廁所,好不容易擠出幾滴尿來,剛走出廁所門,恰好被路過廁所的年輕小媳婦撞在地上,他瞪著人家小媳婦說:我好不容易擠出半杯尿,你打掉了咋辦?

小媳婦有些緊張,趕緊說:我這兒有,給你接點。

不知道徐彥東當初是咋想的,毫不猶豫的遞給她,接了半杯尿出來,交給了這位女護士。

檢驗結果出來,女護士頭也沒抬的說:恭喜你,懷孕了。

徐彥東拿著結果跑回家,怎麽也想不明白,生氣的對媳婦說:我說你在下麵,你非要在上麵,你看,我懷孕了吧。

聊彩雲上過幾年學,學校裏學過生理衛生,又是女人,懂得就是比他多。她奪過檢驗報告,一把撕掉扔進灶門,氣憤的罵道:放他娘的狗屁,你要是能懷孩子,咱家那頭老叫驢也能下驢娃”

“我不相信,平時那麽聰明,竟然會鬧出這麽丟人的的笑話,哈哈哈。”

“這麽丟人的事,聊彩雲也能傳出來?不會你編的吧!”

“唉,莊農人沒見過世麵,出現這樣的笑話也不奇怪。”

木桂英和幾位婆姨們摸著眼淚,說笑著跑下地埂去勞動。

李大丫結婚,這幾天閑呆在家,沒有參加生產隊勞動,莊上人說是度蜜月,二蛋、三蛋搞不懂什麽是蜜月,隻曉得這位年輕漂亮的三媽,用毛驢接過來不走了,要跟三爸過一輩子。新來的三媽很親切,幾個侄子天天圍著她轉,就連上廁所也要跟在後麵,像是一群盡職盡責的貼身護衛,隻怕三媽走丟了摸不回來。李大丫結婚這幾天,水家灣的大人小孩都跑過來看她,二蛋、三蛋熱情的迎客人進新房,自豪地說:“她就是我三媽,以後不走了。”惹得莊上人笑話他。可是二蛋、三蛋始終沒有弄明白,這位穿新衣服的大姑娘,用毛驢馱進家門,親友們過來吃兩頓飯說是結婚了,晚上還要跟三爸睡一個炕,這不是大人“過家家”嗎?二蛋搞不清楚,隻是覺得有些奇怪。

三天後水保耕帶李大丫回門,娘家呆了半天,李衛東老兩口急著催姑娘早點回去。這次要不是回門,當娘的怎麽也得挽留她多住幾日。回門就得當天回到婆家去,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當娘的也是這樣過來的。大丫她娘說,她回門那會兒,一天要往返五十多裏,半夜起床頭頂星星出門,中午趕到娘家,吃頓午飯,就得匆匆往回趕,到家又是滿天星。

李大丫跟老娘開玩笑說:“我離娘家近,來去方便,娘要是想孩兒了站在梁頭上喊一聲,我就過來看你;要是聽不到,你就過去看我。”

李大丫與父母姐妹告別後,天黑前趕回家,一天萎靡不振的二蛋、三蛋看到三媽走進屋,趕快跟了進去。三蛋站在新房門口說:“三媽,你走了以後,二蛋一直坐在場沿上等你,沒吃午飯。”

三蛋多嘴,把二蛋等她沒吃午飯的事說給三媽聽,二蛋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明白為啥這麽喜歡新來的三媽。二蛋瞪了一眼多嘴的三蛋:“胡說,我吃午飯了,你站在場沿上沒看見。”說著上前推了他一把,三蛋後退兩步,“咚”一聲後倒在門檻外。三蛋雙手後撐坐在門口,噘著小嘴想哭,李大丫趕忙走過去扶起三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撫摸著後腦勺問:“真的嗎,三蛋,你吃飯沒有?三媽給你做去。”三蛋點點頭,他說吃過了,兩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李大丫聽三蛋說,二蛋為了等她沒有吃午飯,幾個孩子這麽喜歡她,這都是緣分啊!她看二蛋低頭不語,走過去拍拍他瘦小的肩膀,有些憐憫:“不吃午飯,你咋這麽傻?走,我帶你去吃飯。”

二蛋用力掙脫李大丫的手輕聲說:“三媽,我吃過了,不餓。”

“好,好,不餓,晚上讓你吃頓飽飯。”李大丫看天色已黑,換去新婚嫁妝,準備幫大嫂做飯。心想,自從相親那天認識大嫂後,她一直對我很好,她是個勤勞善良的大好人,這麽多年含辛茹苦拉扯大六個孩子,還要給生產隊喂豬掙工分,洗衣做飯幹家務,真是不容易;從今往後,我要替大嫂分擔家務,幫她撐起這個大家庭。

李大丫正要出門,二蛋拉住她的手,瞟了一眼三蛋,悄聲說:“三媽,我送你一雙羊毛襪子,冬天穿在腳上可暖和了,這是我專門給你織的,線也是我偷偷撚的。”說話間,二蛋從破舊吐絮的棉衣口袋掏出一又羊毛襪子,雙手遞給三媽。李大丫接過嶄新的羊毛襪子,捧在手中,細細看了看,驚疑的問:“這雙羊毛襪子是你織的,毛線也是你撚的?”二蛋肯定的點點頭。李大丫有些驚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這麽精細的手工活竟然出自二蛋這雙小手。

“三媽,他七歲就會織襪子,現在都會織毛衣了。”三蛋看到三媽用神奇的眼神望著二蛋,他忘了自己的疼,對二蛋的恨勁煙消雲散。

“啊喲,二蛋的手咋這麽巧,七八歲就會織毛衣,長大一定會開火車。”李大丫家就住在火車站進洞的那座虎頭山半山腰,一列列南來北往的火車從山腳下鳴叫著跑來跑去,火車速度那麽快,拉那麽多東西,在她的腦海裏,沒有啥東西能比得上爬行的火車,開火車的人那就更厲害了。她哄二蛋說,現在會織毛衣,長大後肯定也會開火車。李大丫將羊毛襪子小心的放進娘家陪嫁的皮箱下麵,拉著二蛋三蛋走出新房,去廚房幫大嫂做飯。

“你去炕上歇著,飯好了我讓二蛋叫你。”正忙著做晚飯的龔秀珍看到李大丫牽著兩個兒子的手走進來,有些不太適應,熱情地招呼她歇息。

“大嫂,你一個人拉扯六個孩子,跟我娘一樣太辛苦了,以後我來幫你。”李衛東老兩口辛辛苦苦拉扯大六個子女,付出多少心血,受過多少疾苦,挨過多少饑餓,李大丫心裏最清楚,她常感歎做女人難,做一個好女人更難。像大嫂這樣甘願將自己的一生無私的奉獻給子女,雖說是偉大的,同時也是可悲的,難道做母親非得像蠟燭那樣燃燒成灰方肯熄滅嗎?他不做大嫂這樣辛苦的女人。

龔秀珍帶頭去公社做了結紮手術,大隊補了半隻羊,生產隊又宰了一隻羊分給她和朱惠琴。她在家休養了半個月,自個沒舍得補,都做給娃娃吃了。柯桂英看她身體恢複得不錯,也去做了結紮手術,算是對小叔子的支持。馬曉玲、張海燕、蕭桂芳看到吳大運的三位親戚都做了結紮手術,不但身體恢複得好,而且還有羊肉吃,還能休養半個月,這是好事,何樂而不為?這三位女人自覺去公社做了結紮手術。木桂英又懷了三胎,說是生下來,不管男娃還是女娃,滿月後一定去結紮。這幾位中年媳婦現身說法,給年輕媳婦們做出了榜樣,吳大運做工作也不那麽為難了。

李大丫說起孩子多、父母吃苦受累,心裏就發悚。龔秀珍常常感歎,現在黨的政策好了,隔三差五看電影,逢年過節看大戲,春節還要扭秧歌,老百姓的娛樂活動比過去豐富多了。特別是國家實行計劃生育,少生快富,減輕負擔,弟媳婦趕上了好時代。不像我們那個年代,晚上沒啥娛樂活動,吃過晚飯,上炕隻能幹那見不得人的屁事,你說不生孩子幹啥?她歎息道:“唉,你看我生了六個娃,受苦受累不說,孩子們成天吃不飽穿不暖多遭罪,我看著都心疼;現在國家實行計劃生育,你可以少生幾個,讓孩子少挨點餓,大人沒有累贅,幹活也輕省。”

“說的也是,我才不生那麽多,有兩個就夠了。”李大丫說著有些害羞,低頭苦笑了兩聲,轉換話題說:“二蛋的手可巧了,他送我一雙羊毛襪子,說是偷偷撚線給我織的,我太感動了,這娃咋這麽懂事哩。”

“他七歲學會織襪子,誰也沒有教過他,他爸給他爺爺織襪子,二蛋坐在旁邊偷看,後來偷織了一雙襪子穿在腳上,他爸看到後,說腳後跟和腳尖沒有織好,給他說了說學會了。這幾天正在學織毛衣,說他上學了穿。”

龔秀珍想起二蛋第一次穿鞋的事,禁不住笑出聲來,李大丫問她笑啥,她想起二蛋縫鞋穿的趣事,又給大丫說了一遍,笑得她前仰後合,不停的用手擦拭眼淚。三蛋、四蛋、五蛋跟著傻笑,二蛋不好意思,跑出了屋子。

水保耕從丈母娘家回來,趕緊去泉水溝挑水,碰到劉大偉、蕭文軍聊了一會天。他走進大門,聽到大嫂和媳婦大聲說笑,關係十分融洽。他走進廚房,放下水桶,看著笑成淚人的李大丫問:“你倆笑啥哩?”

李大丫拍了拍胸脯,咯咯咯大笑幾聲:“大嫂說起二蛋做鞋穿,笑死我了。”

“看見過他織襪子,啥時候做過鞋子,我咋不知道?”水保耕放下扁擔,皺了皺眉,怎麽也想不起二蛋做鞋穿這件事。

李大丫笑道:“那還是去年冬天的事,天氣很冷,你可能睡覺了。大哥剛從磚瓦廠回來,吃過晚飯,三蛋、四蛋上炕睡覺。二蛋在廚房地上走來走去,還一個勁兒的跺腳,發出咚咚響聲,大嫂以為他腳凍了,叫他上炕暖去,二蛋說不冷。大嫂覺得有點奇怪,低頭看了看,大嫂的肚皮快笑破了,大哥也逗笑了。”

李大丫把龔秀珍剛才說給她的笑話又重複了一遍,說了一半就笑得直不起腰來。水保耕看她笑成了淚人,催她把話說完。李大丫捂著肚皮接著說:“不知道二蛋從哪撿來一雙大人扔掉的破布鞋,他用粗麻繩縫好前腳和後跟,然後照著自己的腳樣縫小鞋口,穿上他織的羊毛襪子,再套上這雙特製的大布鞋,大冷天的在廚房地上走來走去,還不停的跺腳,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隻怕大嫂大哥看不見,哈哈哈”

李大丫說完,捂著肚皮又是一陣大笑。水保耕苦笑幾聲,覺得有些心酸,看了看炕頭,二蛋不在,轉身走出房門。二蛋身上套了件吐絮的破棉衣,光著腳丫,飽含淚水,站在冰涼的屋簷下發呆。龔秀珍、李大丫隻顧著說笑,沒想到會傷及二蛋的自尊。水保耕拉他進屋,李大丫看他噘個小嘴不高興,止住笑聲,安慰道:“二蛋,我跟你媽在誇你,這麽小就會織羊毛襪子,學會了織毛衣,還會做納鞋底的錐子,你長大後肯定是個大能人。”

龔秀珍誇他說:“你不知道二蛋小時候有多可憐,他兩歲得病,眼睛看不見,經常肚子疼,身體瘦小,不會走路。六歲多吃了幾片打蟲藥,打下不少蛔蟲,身體才慢慢好了。他很懂事,上午一筐豬草,下午一筐柴禾,一年下來,豬喂肥了,柴也夠燒了。七歲學會了杆麵條,今年才八歲多,啥活都會幹,家裏全靠他幫我。”二蛋缺吃少穿,缺乏營養,身體瘦小,可他勤快能幹,給家裏幫了不少忙,龔秀珍達心眼裏喜歡他。

吃完晚飯,龔秀珍叫李大丫早點去休息,二蛋、三蛋、四蛋、五蛋爬上炕,蛋兒拉著爺爺的手叫嚷著去睡覺。龔秀珍洗完鍋碗瓢盆,安頓六蛋睡好,坐在窗台邊昏暗的煤油燈下,為蛋兒縫補漏出腳趾的布鞋,心裏尋思,李大丫性格直爽,人也實誠,娶過來三天就幫我做飯,是個能幹勤快的好媳婦,以後有人幫忙,我就不那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