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原諒

大周後宮的紛亂與壓抑持續著，北疆的戰場卻已經接近了尾聲。

明德十三年三月初十，周軍攻破北域王城。

北域亡國。明德帝詔天下，令原北域國土，即天門關直至大澤之間共計兩千裏地域一分為三州郡，任命原北域皇族為藩王，令調任數位大周官員為總督、都尉、輔政等等。

經此一戰攻城略地破國，此後，三州郡地域皆被稱之為“北地”。“北域”國號再無人敢於提起。

大周出征的三軍將士凱旋而歸，帝厚加封賞，另赦天下臣民。其中姚氏一族與拓拔一族居功甚偉。

舉國歡慶之時，大周後宮裏卻是愈加紛亂不堪。

惠妃與蓮德妃之間的後位之爭並未翻起什麽大風浪，因皇帝絲毫不肯理會惠妃，而朝堂之上沉溺與得勝的歡慶與北地三郡政務的繁忙之中，立後之事暫且鬆懈；後明德帝又駁斥了以姚家氏族為首的官員，道“後位乃朕家事，北三郡為國事，國事當前，重家事者即為主次不分之庸臣。”此後，催促皇帝立後的呼聲日益趨弱，直至消褪。

可是，另有極多的事務令後宮波濤愈烈。一件，皇帝對後宮的冷漠態度令眾妃恐慌卻無計可施，宮內滿是怨憤、相思之苦楚，妃嬪們每日晨省時的抱怨與懇求幾乎淹沒了啟祥宮的房頂。

二件便是，明德帝複了宸嬪妃位，並解禁足。宸妃這顆石頭，繼續翻攪著不得安寧的大周後宮。

三件，是一件不大不的事——三月十五那一日，重華宮削發為尼的上官氏懸梁自戕。上官氏雖然被廢了，然她仍然屬於皇帝的女人，按製，她的自戕會給族中負罪。然明德帝寬厚，不僅未降罪與上官氏族，且另加重金封賞，以表其族中的幾位輩在北域戰場之上的軍功。

蓮德妃代行皇後鳳令，竭力壓製著後宮的不安。

啟祥宮無疑是宮內最熱鬧的場所，每日均有妃嬪來訪，江心月不勝煩擾。這一日她也不得閑，幾名二等宮女往殿內端著果盤與茶盞，殿外侍立著數十名宮女內監，顯然又是有別宮的主子來覲見了。然而，這次的來者卻是一位不常見的客人。

此時江心月坐在大殿的主位之上，她麵前赫然跪著一名藏青色宮裝的女子，正是純容華澹台氏。

純容華今日的裝束極素淡，一襲彈墨繡蝶紋撒碎玉的交織綾羅裙，發上除了一枚鏤空祥雲狀的紅珊瑚花鈿便隻有數朵顏色淺淡的絹花，麵上並無脂粉，隻略略點了唇而已。

她並不悲切卻十分喑啞黯淡的聲音低低地響在大殿裏，聲色零落如秋日裏簌簌下落的枯黃的葉子：“德妃娘娘，求娘娘……求娘娘看在嬪妾最終悔過的份上，饒了嬪妾吧。就算您要殺了嬪妾，也請饒了公主的性命吧。”

她低垂著目動也不動地俯身跪著，那是謙卑而乞求的神色。

“純容華真是好笑，平白無故地來本宮這兒些有的沒的。”江心月玩弄著左手腕上一隻鑲紅寶石扭珠點金蕊的和田玉鐲子，漫不經心地緩緩道：“你的話本宮不明白，什麽饒命？”

澹台瑤儀苦苦一笑：“娘娘……嬪妾錯了，嬪妾跟錯了主子。然而……嬪妾最後是真的悔過了。”

江心月稍稍瞥她一眼，旋即又移開了眉目去。她自然十分明白澹台瑤儀的話，而澹台瑤儀所的“悔過”，她也並不否認——因為在上官氏對她的連環陷害之中，還有以前的“凶夭”一事，澹台瑤儀都未參與進來。

一盞滾著熱氣的龍井被遞到手邊上，江心月接了茶細細地品起來。待品了將近兩刻鍾，她方放下茶盞，看向身前仍然跪著的澹台瑤儀。

澹台瑤儀跪得腿都軟了。今日的啟祥宮也不知怎麽了，大殿裏竟然扯了毯子，隻餘冰冷的大理石來給她跪。她穿得也不多，從始至終已經足足跪了一個時辰，膝蓋處定是完全青紫了。

“你是真知道錯了？”江心月終於問了一句切題的話。

澹台瑤儀一聽便覺有了生機，忙道：“是，嬪妾知錯了。嬪妾不該與娘娘作對，嬪妾不該成為上官氏的幫凶，不該害阿媛，不該害花影，不該參與上官氏的那些毒計。一切都是嬪妾的錯。”

她走到這一步，無疑是悔恨萬分的。她將所有的賭注押在了上官皇後身上，然而令她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出身微賤的阿奴竟然扳倒了上官皇後，成為如今宮內最為盛勢的人物，甚至直逼後位。

江心月定定地瞧著她，又瞧了半晌。

江心月此時是頗為難的——她不知該如何處理澹台瑤儀。她與瑤儀有著共同的秘密，這個秘密需要二人齊心協力來守護，而這個秘密也成為雙方手中的把柄——隻是，若一方想利用此秘密迫害令一方，二者定然會同時赴死。例如如果澹台瑤儀曝出了江心月的秘密，她自己的秘密也同時會守不住，她斬殺江心月要付出的代價是她與澹台全族的滅亡。

而江心月同樣無法對澹台瑤儀下殺手。因為澹台瑤儀是守護秘密的力量，若她死了，她的氏族便會衰落，那時澹台一族麵對官場政敵的攻擊之時有極大的可能被查出當年之事，而牽扯出江心月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江心月凝眉思忖著。她以中指輕輕扣了扣案幾，突地凝眉道：

“純容華……”

她著微微歎了一口氣，才道：“本宮原諒你。”

“娘娘？”澹台瑤儀突地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想不到江心月這樣輕易地出了“原諒”一詞。

“是啊，你已經認錯了，本宮會既往不咎的。”江心月緩慢而淡然地道。

“原諒”是麽？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得到原諒的，然而若看在靜柔公主的份上或許可以原諒她。江心月心道。

靜柔公主是江心月在瑤儀身上唯一能感覺到溫暖的地方。她曾經下定決心無論今後澹台瑤儀做出什麽樣的事，都會保護靜柔。而江心月也知曉，澹台瑤儀曾被上官皇後死死地掌控，她沒有參與“凶夭”一案與最後連環套的陷害，完全是為了靜柔，她不想給靜柔帶來危險，特別是在“凶夭”那件事上，若她真受了皇後的命令，那靜柔被毒害的危險簡直太大了。

因為忤逆皇後，她付出的代價也十分高昂——澹台一族的兩位嫡子在北域戰場上立下軍功，卻接連被查出了諸多的罪過，如尋花問柳、私吞軍餉等等；另有澹台瑤儀的父親與幾個伯父被上官氏族彈劾，被明德帝在朝堂上好生地申飭了一番。澹台氏族不僅沒有在戰事結束後收到封賞，反而接連有人掉了官職，或貶或削。

澹台瑤儀是以整個家門的衰落為代價換得靜柔的平安。而悲哀的是，澹台瑤儀從進宮至成為皇後的棋子直至與阿奴的決裂，一切的付出一生的犧牲都是為了澹台一族的榮耀與崛起。

她此時也定定地看著江心月，她緩緩地落下淚來，道：“你真的肯放過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共同的那件事，所以你無法殺我，對嗎？你放心，我會死死地守住那件事。日後你吩咐我做什麽都行，隻要你能饒過公主。”

“我怎會傷害靜柔。”江心月卻是搖頭：“我留你一條活路縱然是為了那件事……然而，也不全是。我日後也不會像上官氏那樣將你當作棋子，你隻需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你就在宮牆的角落裏默默無聞地活下去吧。 蓮妃傳39.三十九：原諒地址 html/74/74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