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宴(1)

澹台瑤儀曾經對她的傷害令她痛苦萬分,然而憑心而論,瑤儀的確沒有做出取她性命或取她孩子們性命的事情來。原來這就是她與瑤儀今生的羈絆,上官氏已死,她們竟然又從宿敵做回了齊心協力的姐妹。她們要共同地活下去。

澹台氏很快告退了。菊香親自送了她出去,回來與江心月道:“純容華也終於安分了。娘娘,自從上官氏除了之後,宮內的形勢比昔日好得太多了。”

看起來是如此。上官氏被廢後江心月成了六宮的實際掌權者,曾經的敵人紛紛或被清掃或妥協。然而江心月卻微微一搖頭,道:“可惜惠妃還不安分,宸妃又被恢複妃位放了出來,立後一事波瀾無窮。我本無意卷入爭鬥的漩渦,然無奈,我便是漩渦中最中心的那個。”

菊香心道:立後……算了吧。此事不是她能勸得動江心月的,隻是這些日子以來皇帝的“糖果戰術”貌似有些許的效果,至少主子麵對那些想扔又舍不得扔的禮物時能出一兩句感激皇帝的話了。

她暗忖了片刻,才道:“娘娘,其實宸妃不足為患。她自解禁足後一直告病,不僅從不來娘娘這兒晨省,甚至連宮門都很少出。奴婢去打探了,她這次並非是真的病了,卻有些避世的感覺了。娘娘您也知道,此次北域滅國,但拓拔淩風戰死,所以宸妃這複位看似榮寵,也不過是其兄長犧牲性命所得到的微末的補償罷了。”

菊香是江心月最心腹的人,也是宮內最為有頭臉的姑姑,她這些年隨著蓮德妃由選侍成為從一品妃,她在宮內已然成了人精一般,哪裏有她打探不到的事。她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準確的。

江心月朝她淡然笑笑,微一歎息道:“宸妃也是可憐。”

她是一個心底柔軟的人,所以當她得知宸妃是受了皇帝利用來保護她時,她的心內不可能沒有愧疚,且不僅僅是愧疚。宸妃和她之間,與當年她和寶妃之間幾乎如出一轍——鄭昀淳利用了她,白白犧牲她的執著隻為了他心中那唯一的一個魏紫衣;而鄭昀睿對宸妃的利用也是如此,且其殘忍絲毫不差。

幾日後,江心月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她是代行皇後鳳令,因此皇後該做的一切,如北域滅國後藩王至大周朝拜明德帝的禮儀國宴,都要由她來操勞。

皇後的責任不是好擔的,就如這一次的藩王朝見,是關乎國祚社稷的大事,不能出一丁點紕漏。好在江心月掌宮也是多年了,曆練下來,並沒有什麽擔不起的。

明德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北地三藩王攜降書、貢物等抵達龍城。

那三位藩王是北域僅剩的皇族了,且是原本受盡北域可汗排擠的皇族。他們朝拜的儀式繁瑣異常,江心月曾經問過禮部得知,原本不需要這般繁瑣的,然而一方麵明德帝十分想將征討北域的功績名揚天下、流芳千古,另一方麵為了立大周之威迫使三位藩王日後勿要生出謀反的心思,遂朝拜的方麵下了許多額外的功夫。

朝拜大禮是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三日,本來皇後是應當陪同皇帝出席的,然大周後位空懸,江心月隻是代行鳳令卻並不是皇後,遂她不必出席。一直等到三月二十八日時,宮內大設筵席,妃位以上者可列席。

此時江心月便作為位分最高者,坐在平日裏皇後才能坐的位子上,列席大宴。

皇帝與她同列,就在距離她不足兩寸的地方;他們的席下是後宮的幾位高位妃,大周三品以上的官員,以及那三個唯唯諾諾的藩王及他們隨行的臣子。大宴才剛剛開始,交泰殿麵積大且氣宇恢宏,其內由禮部、內務府並蓮德妃共同布置,一應奢華,不肯折了大周的氣勢。

耳邊是莊嚴肅穆的獻曲,那是《大雅》中的篇章,殿內的眾人均正襟危坐。江心月聽著這類的樂色從來隻會犯困,她隻好端起青牙方口的酒樽微微地抿了一口,酒不烈,入喉有些甜絲絲的感覺,她覺得很好喝。遂以湖藍色彈墨的絹子拭了拭唇角,不經意間又抬著廣袖,眯起眼睛口口地品起來。

突地憑空裏生出一隻手臂來,從廣袖內橫著傳過來,一手鉗住了她的酒杯。江心月一驚之下也有些惱怒,回首瞪著皇帝低低道:“這樣重要的場合,您還和臣妾鬧什麽。”

皇帝卻也蹙著眉頭,朝她道:“朕是要提醒你不要喝太多。”他隨即指指那酒杯裏頭清汪汪的“玉液”,道:“聽聞你吃甜越來越厲害,也不知道克製。這酒你最喜歡,故朕特地選了它來,可你要是喝得不節製朕下次就再不選它了。”

江心月諾諾地聽完他的絮絮叨叨,低頭道一聲“是”,便忍了心裏的渴望不去看酒杯。她放下杯子卻覺得心內“突突”地跳得厲害,方才是她一月以來第一次與皇帝見麵,第一次與皇帝話,可是卻是以這樣直接的方式……她與皇帝同列時心裏就在發愁,想著待會不可能一句話也不與皇帝,她要怎麽開這個頭?然而如今好了。

隻是她偷偷側眼去瞧鄭昀睿時,卻發現他放在膝上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隨即,他也端著酒杯抿了一口,似乎要平息那些顫抖。

那一瞬間,江心月十分想笑——皇帝在緊張嗎?他那樣子太好玩了。

奏樂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江心月無聊之下,便去看席下的眾人。她看到了坐在賢妃身側的宸妃,她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容顏。她又看到了惠妃,惠妃的嘴角噙著一抹若隱若現的笑意,江心月順著她的目色看過去,才發現她所看的正是北域一戰凱旋而歸的壽安侯。他是她的父親,他立下大功歸來,她則要借著這份功企及後位了。

其實戰場之上第一份的軍功並不是壽安侯,而是拓拔大將軍。不過那人已經死在了北疆,馬革裹屍,再多的追封又有何意義呢?倒是壽安侯,姚氏一門的氣勢越來越盛,他們才是這場戰爭中實際的贏家。

惠妃的笑意中是透著疲倦的,她再不是當年那個急功近利的寵妃,她明白爭奪後位所需要付出的代價。然而她無可選擇了,家門的榮耀係於一身,父親的命令也不可違抗。

禮樂漸漸地弱下來,最終停止。此時卻另有一眾宮人從大殿的正宮門邁步進來,他們簇擁著一位身著一水桂子綠大繡金鸞提花綃宮裝麗人,緩慢而平穩地魚貫而入。

皇帝站了起來,對那三位藩王道:“今日朕特恩準麗妃前來。你們也都知道,麗妃在我大周的後宮獲罪被罰,然而今日你們藩王都在,朕就借吉日特赦了她的罪過。”

三位藩王都起身謝恩。其中的平律王是麗妃最的皇兄,是皇族庶子,也是三藩王中血統最尊貴的。因為其餘的兩位不過是北域曾經的部落首領而已。

平律王因著與麗妃有更近的關係,遂還特地下拜行禮,口中連連道“麗妃給皇帝添了麻煩”之類告罪的話。明德帝朗聲一笑,道:“不必拘禮。麗妃是朕最寵愛的妃子,朕怎會不原諒她呢。”

皇帝的話,示和意味甚濃,那三位藩王也麵上愈加歡顏。

麗妃自是謝過皇帝的饒恕,列席就座。她一直被關押在慎刑司,看管十分嚴厲,但她的氣色尚好。因皇帝特吩咐了許多仆從去照應她,就是要令她今日好生地出現在國宴的席位上。至於大皇子那件事,皇帝隻是氣自己出了個逆子,而這件事並不會影響麗妃今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