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再出門時,雨已經越下越大。

蔚然到工作室沒多久,方正就也提前來了。

“正好。”方正放下雨傘後,從自己護著的包裏拿出電腦。

蔚然看去。

“你看看。”方正抽了張紙擦幹淨手上的水,把電腦打開,找到一個文件夾點開,把電腦推到蔚然麵前。

文件夾裏是各種各樣的精美例圖。

方正昨晚回家之後熬夜加班,把他畢業後接觸過的所有畫手和工作室都整理了出來,要和蔚然從裏麵選擇合適的畫風,以聯係製作宣傳圖。

一份精美的宣傳圖能為遊戲吸引來不少玩家,蔚然不敢輕視,立刻收斂注意力仔細查看。

方正也坐到一旁,要和蔚然一起看。

蔚然本以為這不是一件困難的事,直到他連續看了幾百張圖後。

大部分能被當作例圖的圖片都是畫手的得意之作,無論是線條還是上色都相當精致。

一開始,蔚然還能分辨出哪些例圖更好看更符合他的心意,看得多了,到後麵,他甚至都分辨不出哪些圖片看過哪些沒看,所有圖片似乎都差不多。

一口氣看完文件夾裏所有圖片時,蔚然整個腦袋都已暈乎乎。

方正也沒比他好到哪去,兩人對視一眼後,直挺挺的在工位上挺屍。

八點半,工作室其他人陸陸續續到來,整個工作室逐漸熱鬧。

十點多時,方正打起精神出了會客室。

外麵,其他員工都已自覺繼續之前接的外包工作。

方正洗了個臉後,主動和眾人提起了接下去的安排。

蔚然這遊戲馬上就要開始投入製作,同樣的,保密合同的簽署也將提上行程。

保密方麵,如果加入核心團隊簽訂合同,那接下去五年之內就不得離職,並且不得把他們這遊戲相關的內容外泄,否則工作室將有權追究法律責任。

待遇方麵,他們現在隻是個小工作室,當然拿不出白鯨那樣優渥的待遇條件,所以蔚然和方正商量之後,決定在現有的待遇基礎上再拿出一部分股份作為幾人的分紅。

如果他們這遊戲大火,那遊戲發售後將來三年內,所有人都將享有份量不少的分紅。

談話的工作蔚然沒參與,交給方正去負責。

方正畢竟已經和他們相處了三個多月,對他們的脾性更了解。

蔚然朝著玻璃門看去,看見方正說完大致情況帶了人單獨去臨時布置的談話室詳談後,收斂注意力,繼續看他的圖。

一邊看圖,蔚然一邊拿了旁邊的打印紙在圖上繪畫,要以草稿的方式描繪自己想要的畫麵。

他的繪畫功底一般,不過也足夠表達出他想要的東西。

他這遊戲主要的場景是在海島上原始森林裏,宣傳畫自然也以海島和森林的風景為主。

盛夏,烈陽高掛,陽光穿透厚重茂盛的樹冠,從縫隙處灑落到地麵上,把隱藏在樹冠之下的落葉和青草鍍上一層光暈。

初秋,風起,秋葉飄零,陽光灑落在樹林間時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透露著幾分懶散困意。

大樹腳下,幾隻兔子或啃食青草或抬頭戒備。樹枝上,胖乎乎的小鳥一字排開,嘰嘰喳喳間低著頭似乎在研究著下麵的兔子。空中,獵鷹盤旋。草原,野獸匍匐……

“要幫忙嗎?”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完全沉浸在畫麵之中的蔚然猛然驚醒,嚇了一跳。

他回頭看去,伍銘易不知何時進了會客室,正站在辦公桌旁看著他畫畫。

伍銘易笑笑,往蔚然麵前放了一杯速衝咖啡。

蔚然看向門外,“忙完了?”

他記得方正那外包的活還有一定量,外包簽了合同的,他們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

伍銘易也跟著看去,看見正忙碌著的其他員工,他聳聳肩,“已經差不多了,剩下的內容他們這兩天自己就能搞定,我看你們這挺忙,所以過來幫忙。”

說著,伍銘易伸手去拿蔚然剛剛畫的畫。

蔚然看見,把剩下的畫收起來放進了抽屜。

他現在畫的畫還隻是個大概草稿,隻是向畫手說明他想要什麽圖片的說明,談不上什麽機密文件,但他依然不喜歡伍銘易這自來熟的作法。

拿到圖,伍銘易神情複雜地看完手裏幼兒園畫風的畫,“這是你畫的?”

“嗯。”

伍銘易再抬頭間,看見蔚然把剩下的圖都收起來,他挑了挑眉。

“咱們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不用這麽見外吧?”伍銘易笑著把畫還給蔚然。

蔚然笑笑,沒說話。

伍銘易臉上笑容有些僵硬,“那行吧,我先去盯著他們,讓他們趕緊把活幹完。”

說著,伍銘易向著外麵走去。

看著伍銘易離開,蔚然鬆了口氣。

保密合同的事情方正之前就已經跟所有員工透露過,給了他們足夠的思考時間,現在談起來倒是容易。

下午三點多四點,方正和所有人談完拿著幾份合同進屋時,蔚然這邊也已經有了大概結論。

他從所有畫手裏麵選出了三個相對來說更加擅長繪製風景動物的,又自己畫了十來張草稿圖。

“除了一個不確定接下去會不會呆在這座城市的,其他人都簽了。”方正鬆了口氣,接下去他們需要人手,知根知底合作過的當然最好。

“你看看。”蔚然把自己畫的圖遞給方正。

“你……”方正接過畫,看見蔚然那幼兒園小班的畫風,陷入沉默。

不過想想方正又釋然,反正頭痛的又不是他。

方正確認沒有大問題後,到一旁去聯係畫手,要先約幾張圖出來看看效果。

遊戲需要用到的圖片非常多,所以圖片建模也是整個遊戲裏非常重要的一環。

白鯨在這方麵就做得非常好,他們出品的所有遊戲畫質都相當高,人物背景相當精美,不少玩家甚至就是因為畫風入的坑。

趁著方正忙碌的這片刻,蔚然起身活動身體,長時間久坐讓他腰酸腿疼。

動作間,蔚然習慣性拿了手機找到藺沈之的微信號打開。

他點擊輸入框,臨到信息編輯時,他才猛然想起之前的事。

蔚然微怔,把手機關上,放下。

蔚然走到窗口的位置朝外麵看去,窗外一片漆黑。

雨還在下,厚重的雲層伴隨著不停響起的驚雷越壓越低,明明才下午三點多四點卻猶如深夜,都快伸手不見五指。

密密麻麻大滴大滴的雨點鋪天蓋地而來,劈裏啪啦狠狠砸在建築上,像是要把屋頂都砸爛,讓人不安。

藺沈之站在窗戶邊,靜靜看著外麵的大雨。

閃電劃過,他的臉被倒映在玻璃上。

發白的皮膚,深邃的眉眼,黑色帶著幾分怪異神秘的紋路,他眼角浮現的蟲紋讓他猶如帶上一個精美的麵具。

“還是收不起來嗎?”陳寄雲問。

“嗯。”藺沈之收回視線,轉身回屋。

屋裏,陳寄雲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說話間,陳寄雲看見藺沈之臉上的蟲紋,輕歎一聲,“……你太緊張了。”

自從昨夜藺沈之下定決心要打掉肚子裏的孩子,他臉上的蟲紋就一刻沒消失過,他們本來準備今天早上就偷偷回去拿電腦,也因為這而一直拖到現在。

藺沈之不語。

“那要不算了?這本來也很傷身體。”陳寄雲提議。

藺沈之看了陳寄雲一眼,又看向窗外的大雨,“現在去吧,正好下雨路上沒人。”

陳寄雲欲言又止,他想要再說點什麽勸勸藺沈之,話到嘴邊又咽回。

藺沈之心裏本來就不好受,他如果能夠坦然接受這件事,臉上的蟲紋就不會從昨夜起就無法收起。

那不光是蔚然的孩子,也是藺沈之的孩子。

和蔚然不同,藺沈之是喜歡這個孩子的,因為這是蔚然的孩子。

藺沈之拿了手機,找到蔚然的微信號,編輯信息發送,“在忙?”

正休息的蔚然聽見提示,看見屏幕上藺沈之的頭像,呼吸輕滯。

蔚然拿了手機,回複,“嗯。”

“怎麽樣了?”

“進展還算順利。”信息發送,蔚然立刻又點擊編輯,他本想問問藺沈之什麽時候能回來,信息編輯完,看了看,他又刪除。

“我這邊的事情也還算順利,再過一個星期應該就能回去。”

蔚然喉間發苦。

蔚然裝作不知,順著藺沈之的話道:“到時候需要我去機場接你嗎?”

“不用。”

“你現在在工作室裏?”

“對。”蔚然愣了下。

“那你先忙。”藺沈之道。

確認蔚然在工作室不在家,藺沈之收起手機,看向陳寄雲。

陳寄雲從沙發上起身,拿了車鑰匙和雨傘。

出門,陳寄雲先下樓,去確認樓道裏有沒有人。

這個時間點再加上下雨,不管是路上還是車庫都沒人,兩人順利下樓進入車庫上了車。

車子駛出車庫,雨水傾盆而來,劈裏啪啦地打在車窗車頂上,震耳欲聾。

藺沈之坐在後座,側過頭去看向窗外。

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像是隨時都會從天上掉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工作室中,蔚然失神地盯著手機看了會後,心不在焉地回到辦公桌前坐下。

方正已經聯係上其中一個畫手,正在溝通,他坐在凳子上滑向蔚然,“要不你自己來跟他說說怎麽畫?”

光是一個大概的草稿圖很容易有誤差,而且蔚然那畫風,幼兒園大班都比他畫得好。

“嗯……”蔚然漫不經心挪到方正的電腦桌前。

屏幕裏他之前手繪的幾張草稿圖已經發送過去,對麵的畫手看完草稿,回了個頭痛的表情,像是快哭出來。

蔚然坐下,又起身。

蔚然看向方正,“你車借我一下。”

“什麽?”方正愣了下。

“車鑰匙。”蔚然伸出手。

方正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從一旁的抽屜中拿了自己的車鑰匙遞給蔚然,“這麽大雨你要去哪?”

蔚然沒有回答,他接過車鑰匙後立刻快步向著樓下跑去,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