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關上門,快速向著鐵門外走去。

出了門,蔚然貼心地幫藺沈之把外麵那層鐵門也關上後,走向門外右側不遠處的臨時停車場。

他把車停在了那裏。

來到車前,蔚然上了車。

他並沒有馬上啟動車子離開,而是坐在駕駛位上低頭看著自己的兩隻手,他的掌心發白,指尖的位置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著,他在害怕。

蔚然兩隻手握緊又放開,隨著他的動作,他感覺到自己掌心處那一片冰涼。

這雙手,就在不久之前碰過藺沈之。

那種感覺很奇怪。

一開始,他隻顧著擔心藺沈之,完全忘了藺沈之會蟲化的事,他什麽都沒感覺到。

發現藺沈之沒事,看見藺沈之臉上的蟲紋發現自己觸碰到藺沈之後,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立刻就傳來。

那種感覺他很熟悉,但又不是那麽熟悉。

他害怕,但又不是那麽害怕。

蔚然閉著眼睛試著想象了一下,如果沙發上的不是藺沈之,而是和藺沈之一樣體型巨大的一隻蟲。

白色蠕動柔軟的身體,隱約可見一節一節的紋路……

蔚然頭皮一陣發麻,一股刻入骨髓深入靈魂的恐懼和惡心感立刻鋪天蓋地襲來。

如果他剛剛碰到的不是藺沈之而是真正的蟲,他絕對立刻就會衝到廁所瘋狂洗手,他會恨不得把手上的皮都割下來一層,更甚至兩隻手都砍下來扔掉不要。

隻是想想那可能,蔚然就忍不住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搓了搓,他手臂上都是泛起的雞皮疙瘩。

手搓在胳膊上時,他甚至有種惡心的感覺,就好像他真地碰到了他想象中的那隻巨大的蟲。

蔚然喉結滑動,好一會後才冷靜。

蔚然再看向自己的手。

那雙手剛剛觸碰過藺沈之,但除了做飯之前他衝洗了一下手,他並沒有想要瘋狂洗手甚至把手都砍了扔掉的衝動。

再一次,蔚然雙手緩緩虛握成拳,感覺著掌心裏逐漸溫熱的溫度。

他還是害怕藺沈之,藺沈之會蟲化這事本身讓他害怕,但他對藺沈之的害怕和對真正的蟲子的害怕是不同的。

他對真正的蟲子的害怕不僅僅是深入靈魂刻入骨髓的害怕,也還摻雜著一種劇烈的惡心感。

柔軟沒有骨頭的身體,怪異的形狀,尖尖的腦袋,蠕動的模樣,光是想著這些他就覺得想吐。

但麵對藺沈之時,他並不覺得惡心,他隻是單純的害怕。

蔚然身體前傾,腦袋靠在方向盤上,他閉上眼。

許久之後,他才重新睜開眼。

蔚然抬眸,朝著擋風玻璃前藺沈之家的大門看去,從他的角度除了傾斜的鐵門什麽都看不見。

藺沈之啟動車子,在路上轉彎,向著小區門口而去。

臨出門,看見前方緩慢向著兩側讓開的門欄,蔚然有瞬間的恍惚。

他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藺沈之,沒察覺,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藺沈之居然還沒有改掉別墅大門他們一起設置的密碼,也沒有讓小區的安保係統把他的身份刪除。

門欄打開。

蔚然緩慢給車子加速,向著外麵而去。

藺沈之家別墅所在的小區算得上附近最好最高檔的小區,除了別墅裏麵的環境足夠雅致安靜,別墅周圍也有一圈降噪音的綠化林。

蔚然開著車子順著綠化帶一路往前,重新回到小區外的馬路上時,他才從後視鏡中看了眼身後小區門口的安保人員。

他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生怕自己表現出任何異常,就讓那幾個保安想起來他和藺沈之已經離婚,他們不能再讓他隨便進去小區。

藺沈之那小區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去的。

車子匯入馬路,遠離小區,蔚然鬆了口氣。

一口氣吐出,察覺自己都做了些什麽想些什麽,蔚然好笑。

好笑之餘,他喉間不由有些泛酸。

藺沈之會想起來的。

他會讓安保人員刪掉他的記錄,他會改掉他們一起設置的記錄他們結婚那天的大門密碼。

藺沈之家距離工作室不遠,蔚然走個神的功夫,車子就已經進入工作室所在的小區。

他離開時,正是早上八\九點員工上班的時間,他在回來時已經快到中午。

他進門,屋內,一邊忙著一邊琢磨著中午要吃什麽的一群人紛紛看向他。

蔚然笑了笑。

方正推開會議室的門出來,看見正進門的蔚然,他趕緊道:“你可算是回來了。”

“怎麽了?”蔚然看去。

方正臉上時隔許久地洋溢著燦爛笑容,他語氣輕快,聲音中都帶著喜悅,“你來看看就知道了。”

說著,方正招了招手,帶頭進了會議室。

蔚然一臉狐疑地看了一眼其他人,跟著方正進去。

方正已經在自己的工位前停下,他正在擺弄鼠標。

蔚然過去。

“你看。”方正讓開位置。

蔚然跨前兩步站到電腦前,朝著屏幕上看去。

屏幕上是他們那遊戲的官網頁麵,雖然總共也隻有三個頁麵,但整體無論是畫風還是排版都設計的相當精致。

海島,原始森林,枝丫錯綜盤旋的古樹,在林中或覓食或曬太陽的動物,從樹冠縫隙處透進灑落在地麵的金黃陽光,讓整座森林都活過來的微風。

占滿整個屏幕的巨大宣傳圖正中間,是他們給遊戲取的名字:森林,陽光,風。

整個官網首頁屬於相當耐看也讓人驚豔的那種,即使蔚然早就已經看了無數次也依然這麽覺得。

但蔚然不明白,方正要讓他看什麽?

蔚然看了一會沒看出問題,回頭看向方正。

“再看看!”方正臉上笑容不減,眼中滿是興奮。

蔚然越發狐疑,他集中注意力仔細打量官網,把每一個角落都仔細看上一遍,尋找不同。

第二遍過下去,蔚然還是沒看出問題,但他也看出來方正是想要他自己發現,不準備直接揭秘,所以他隻好再回頭去看第三遍。

第三遍再看完時,蔚然徹底放棄,他正準備回頭直接詢問方正,眼角餘光就瞥見官網上一個不同於以往的地方。

官網右下角預約遊戲的人數變了,多了。

官網早早的就設計好,設計好的第二天他們就選擇了對外開放,算是正式開始宣傳他們這個遊戲。

他們在官方放出了預約框,填寫手機號碼和名字,遊戲可以進行公測時他們就會發送信息。

正式對外開始宣傳,這聽著好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事實上這卻隻是一件幾乎一點波瀾都沒掀起就平息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哪怕方正在他之前的那遊戲所有的下載頁麵,都掛上了相關的鏈接和宣傳,官網放出去後近一個星期下來,總共的預約數量也才十來個人。

這其中還有他們工作是自己的人貢獻的,他們工作室就快十個人。

蔚然並不意外。

他們這工作室毫無名氣,他們這遊戲現在也毫無名氣,根本無人關注他們,當然不可能有流量。

至於方正那邊,方正那遊戲的評分已經快從四點多分掉到三開頭,過了最開始新遊上線那段時間的流量,他那遊戲的下載量幾乎已經停止,那遊戲自己都沒什麽流量,更莫說要帶流量到官網來。

對這些,蔚然接受得倒是很快。

他和方正也早就做好了安排,現在還太早,等再過段時間他這遊戲有了一個初步的模板後,他們就可以製作一些詳細展現遊戲賣點、特色的視頻、帖子,到時候就可以到各大網站論壇進行統一的初步宣傳。

因為接受了無人關注的事實,蔚然也就不再一直盯著官網首頁天天看預約數據。

蔚然隱約記得,他昨天還是前天最後一次看的時候,預約人數距離二十都還差著一小節。

但現在,預約數據已經高達兩千多。

足足兩千多,都超過兩千五,快到三千。

蔚然心髒加速跳動一拍,他錯愕地看向方正。

方正早就已經在等待這一刻,他臉上都是燦爛笑容,“你猜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蔚然臉上也洋溢出笑容,這是這段時間裏他第一次由心的覺得開心覺得雀躍。

“你猜!”方正還想賣關子。

“快說。”蔚然已經沒了耐性,他太高興,嘴角都快咧到耳朵。

“你自己看吧!”方正沒再推諉,趕緊上前打開另外一個網頁,讓蔚然自己看。

蔚然連忙看去。

方正打開的第二個網頁是一個論壇,一個遊戲論壇,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遊戲論壇,他大三的時候賣出去的那個遊戲的論壇。

認出那論壇,蔚然心口有些微的泛酸,雖然做出決定把遊戲轉手給別人的是他,但他始終有種他把自己的孩子賣給了別人的愧疚感。

蔚然收斂心中的感觸,連忙朝著論壇看去。

方正給他看的是官方設立的玩家交流板塊,板塊最上麵是連著五條用紅字標出的官方帖子,有宣傳遊戲裏可收養新動物的,也有提示版本更新的。

官方的帖子再往下,首先入目的就是好幾個指責遊戲官方沒良心的熱帖。

看見那些熱帖,蔚然心口再次一酸。

這遊戲是他大三的時候賣出的,現在不過是第三年,口碑卻已經從原本的九點多掉到五點多。

而造成這一切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因為經營遊戲的工作室壓根不考慮長久發展,隻想著盡可能的從遊戲中撈錢,各種充值才可獲得的限定款小貓、裝飾、屋子層出不窮,吃相極為難看。

蔚然當初選擇把遊戲賣給這家工作室,是有慎重考慮過的。

他那時候才大三,生活費都還有一半是蔚雲給的,他根本沒有那麽多的錢去支撐整個遊戲的運行,他能做的選擇就是在不久之後關閉遊戲又或者讓別人來經營。

他不舍得關掉遊戲,所以他選擇了後者。

他慎重考慮,百裏挑一。

他找了一家態度很好,並且很能理解他這遊戲設計初衷的工作室。

他以為他們理念一樣,但他還是太年輕,當初和他洽談的人給他畫的那些大餅他居然真的信以為真,以為他們會好好經營。

結果就是合同一簽訂,這遊戲就和他再沒關係,那些沒寫在合同裏口頭上的約定根本就不作數。

他曾經氣惱地打電話過去責問過對方,但對方卻拿合同說事,更甚至後來他打電話過去時,對方直接把他拉黑。

他還帶著方正跑到對方的城市去過,但他們連工作室大門都沒進,就讓人趕了出來。

後來方正陪他想過很多辦法,但對方顯然比他聰明得多,合同做得滴水不漏,他連告都沒地方告。

這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那之後蔚然倒也經常關注這遊戲,隻不過心情從最開始的憤怒慢慢都變成了無奈和心酸。

當初對方明顯就是有備而來,畫的大餅都是他想要的。甚至就算他躲過了這家,也可能栽在下一家手裏。

這個行業一向如此。

這也是他後來再不敢隨便找人合作的原因。

蔚然收起分散的注意力,繼續朝著下方看去,幾個指責官方吃相難看的熱帖下方,一個帶著他們現在遊戲名字的帖子一下就吸引蔚然的注意力。

蔚然驚訝,驚訝之後連忙點開帖子查看。

帖子主樓的內容不長,總共就那麽兩句話再加上一張他們這遊戲官網的宣傳圖。

[[№0:你們快看我發現了什麽?這個製作人也叫蔚然,他會不會就是那個蔚然?圖。]

主樓下方,先是一堆不解地詢問,以及感慨那張宣傳圖好漂亮的水帖,直到十多樓後才有人回過神來。

[№18:真的假的?蔚然?

№20:什麽什麽?

№21:不是吧,這才三年,現在居然都已經沒人知道了嗎?咱們玩的這款遊戲原本就是一個叫作蔚然的大學生創造製作的,後來才轉手給這家工作室的。以及,容我罵一句垃圾工作室。

№23:我記得遊戲官方有寫當初那大學生的名字吧?我去找找。

№41:emmmmm找了一圈回來沒找到,後來我又去找了找最早期的宣傳圖,最早期的官網確實有寫蔚然的名字,所以現在這是偷偷刪掉了?

№44:我為什麽一點都不驚訝?

№45:不驚訝+1

№49:說實話,要不是實在喜歡遊戲最開始的時候我領養到的貓貓,我早棄遊了。

№56:蔚然有署名權吧,能告他嗎

№57:所以他這是又準備做其它遊戲了?我看這宣傳圖好像還挺有意思的,和家貓這遊戲風格挺像,我是說最開始最早期的風格。

……]

蔚然快速滑動鼠標,專挑一些內容更長地回複查看。

帖子已經十多頁,前麵不少人都在問誰是蔚然,然後是許多從遊戲最初就入坑的老玩家的科普。

中後段,不少老玩家都緬懷當初。

蔚然大三時發布的那遊戲的名字叫作“家,貓”,名字雖然簡單,但無論是遊戲裏的圖片風格還是內容都十分貼合這名字,處處都透露著溫馨。

也正是因為這份溫馨當初才吸引了那麽多人,讓他拿下了那一年的最佳創意獎。

不過現在的“家,貓”,與其叫作“家,貓”,還不如改名叫作“家,氪”比較貼切。

緬懷著緬懷著,後麵自然不可避免地變成了吐槽帖,整個貼子都在吐槽最近新活動策劃的奇葩腦回路。

蔚然看到後麵就沒再看下去,他放下鼠標,再抬頭時,一旁的方正正笑著看著他。

蔚然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心口的位置有些發熱,他沒想到原來還有人記得他。

方正拍拍蔚然的肩膀,“大紅人的感覺怎麽樣?”

蔚然試著去感受自己心中的感動,那暖暖的被人記得的感覺讓他由心發笑。

蔚然繼承了蔚雲的眉眼,卻不像蔚雲那樣總是憂鬱沉默,蔚然笑起來的時候感染力很強,特別是一雙眼睛,像是能笑到人心裏。

方正看著蔚然那傻笑的模樣,也忍不住的跟著笑了起來,他再用力拍拍蔚然的肩膀,“好了,那麽多人還等著呢!”

蔚然深呼吸,點點頭。

轉頭,蔚然趕緊回了自己的工位打開電腦。

電腦開機時,蔚然拿了旁邊的手機打開,找到藺沈之的微信號,要把這件天大的好事告訴藺沈之,要第一時間分享這份喜悅給藺沈之。

藺沈之肯定會替他開心的,他都想象到藺沈之看著他時的表情,也許他們今晚可以出去慶祝下?

蔚然一口氣打出長長一段內容,打完字,他美滋滋地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抬手就點擊發送。

手指抬起按下的瞬間,蔚然腦子才轉過彎來,他和藺沈之已經離婚。

想起被他遺忘的這點,蔚然隻覺呼吸一滯,心口生痛。

蔚然馬上就停下動作,然而他的手指已經按下,那長長一段的內容被他發了出去。

看見那發出去的長長一段內容,蔚然瞬間慌了神,他手忙腳亂的趕緊點擊信息,試圖把信息撤回。

他太慌亂,第一次點出選項後居然按錯,再試一次時,他才總算成功把信息撤回。

信息撤回,他和藺沈之的最後的聊天信息再次回到了蔚雲去藺沈之家時的記錄。

藺沈之告訴他蔚雲已經回來,他說謝謝,謝謝藺沈之離婚之後還願意見他爸。

蔚然心口痛了下。

他皺著眉頭看著聊天信息最下方的那句[你撤回了一條消息]的提醒,那一行小小的灰字橫在屏幕下方的中間,刺眼,也透露著無盡的尷尬。

蔚然低著頭,看了那行小字許久,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又編輯了信息,“抱歉,不小心摁錯了。”

信息發送,蔚然看看自己發過去的信息,再看看那行小字,隻覺越發尷尬。

他到底要怎麽不小心,才能不小心打開藺沈之的微信、不小心編輯內容、不小心發了過去。

這甚至比他什麽都不說還尷尬。

手機震動。

藺沈之回複,“嗯。”

蔚然看見那句簡短到極致的回複,啞然。

蔚然再看看,沒有等到其它回答後,他把手機放到一旁。

他再抬起頭時,他已經笑不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連忙打開瀏覽器搜索之前方正給他看的那個論壇,他要再進那帖子裏麵去看看。

論壇點進去,蔚然在首頁找了一圈,卻沒找到那帖子。

蔚然點擊下一頁,但接下去三頁他都沒找到那帖子。

蔚然很快明白過來,官方刪除了那帖子。

蔚然並不意外,一般的遊戲論壇都不會允許出現其它工作室的遊戲,更何況這個“其它”還是他。

沒再看見帖子,蔚然心口空落落的那一塊沒有東西可以填滿堵上,他隻能深吸氣,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麵前屏幕的代碼上。

那些他曾經深惡痛絕的字符,現在卻成了麻痹他的一劑良藥。

一頭紮進去,蔚然再次清醒時已經是下班一個多小時後,方正準備回去時。

“你先回去,我晚點再回去。”蔚然道。

方正眉頭一皺,沒走。

蔚然不等方正再說點什麽就趕緊說道:“晚點我會回去。”

方正到了嘴邊的話咽回,他很想直接把蔚然拉回去,但蔚然畢竟已經不是小孩。

方正離開。

蔚然停下不停敲打在鍵盤上的手,聽著方正開門出去下樓的腳步聲,直到腳步聲遠去。

確定方正走遠,蔚然拉開旁邊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了早上藺氏集團的人送過來的那封快遞信。

快遞信封比普通的信封要大得多,用料也厚實得多,但即使再厚實,裏麵裝著一個小本子的事他都從外麵摸出來。

蔚然坐在凳子上挪動身體,把凳子連自己一起挪到了會議室一側的窗戶下。

天色早已暗下來,窗戶外的天空是一片漆黑。

他並不想看見溫煦陽光或者蔚藍天空,他隻是想呼吸些新鮮空氣,他心口的位置堵得慌。

蔚然對著窗口用力的呼吸了幾口,低頭看向自己手裏的快遞信,他翻轉那封快遞信,尋找在上方的開口。

開口位置很快找到,這已經是他最近接收第二封快遞信,上一次是離婚協議。

蔚然深呼吸,捏住開口處,稍稍用力,封口處就被拉開。

拆封線拉開到一半時,蔚然動作停下,他又把拆封線往回按。

被拉開掉的拆封線根本按不回去,高高翹起,露出下麵信封的內襯。

蔚然又按了次依舊沒能把它按回去後,幹脆用一隻手把它按在信封上不鬆手。

這次,它乖乖聽話,貼在信封上遮住下方的豁口,不讓信封裏麵的東西隨便跑出來。

蔚然起身,重新回到桌前,把那信封塞進了抽屜裏。

想想,他把整個抽屜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把那信封放在了最下麵,再用其它東西把它遮住。

做完這些,蔚然又在空空****的辦公室坐了一會後,拿了手機下樓。

上樓後,蔚然在門外漆黑的樓道裏站了好一會,這才開門進去。

客廳裏,坐在沙發上的蔚雲聽見動靜,朝他這邊看來。

蔚然沒敢去看蔚雲的眼睛,他低著頭換鞋。

方正正在浴室中洗澡,從客廳能聽見水聲。

蔚然換好鞋子,進門。

來到客廳中,蔚然尷尬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轉身走向方正借給他的房間,臨到門口他才想起房間已經給蔚雲在用,現在是蔚雲的房間。

蔚然腳步停頓,轉身向著方正的房間走去。

方正的房間有些亂,倒不是那種髒亂,隻是充滿生活氣息的小亂,一些遊戲相關的書籍、手辦、電腦、杯子,堆滿整張桌子。

蔚然把方正放在凳子上的衣服也放到桌上,拉了凳子在屋裏坐下。

方正很快洗完澡出來,進門看見屋裏多了個蔚然,他並不驚訝,他聽見蔚然開門的聲音時就猜到蔚然會躲進他的房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明天我可能還要去一趟藺沈之那邊。”蔚然開口。

“去幹嘛?”方正一邊用幹毛巾揉著他那幾根不長的頭發一邊問。

“拿我的東西。”

方正揉完頭發給頭發上免洗護發素的動作停頓,程序員都容易地中海,方正特別珍惜他那幾根頭發,年紀輕輕就經常做養護。

方正看向蔚然,他都忘了還有這茬了。

“你想清楚了?”方正問,“你這要真搬出來,你們可就真的徹底沒關係了。”

“嗯。”

方正用力呼吸,然後長長歎息一聲。

有那麽瞬間他都恍惚,他仿佛昨天才看見蔚然興致勃勃的告訴他他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叫作藺沈之……

“我可能還要在你這裏住一段時間,我會盡快去找房子。”蔚然道。

“這個不急。”方正並不在意。

他打小和蔚然一起長大,小時候也沒少去對方家裏住,更何況他這房子挺大。

“這事你和你爸說了嗎?”方正看了眼客廳的方向。

蔚然搖搖頭。

蔚然從椅子上起身,他深呼吸,“我去和他說。”

說著,蔚然向著客廳走去。

離開方正的房間,來到臥室,蔚然在深呼吸一口後向著客廳中的沙發走去。

蔚雲正在看書,察覺到他的靠近,抬頭看來。

蔚雲做的是設計相關的工作,他經常會看一些專業性質的書,這幾天他去附近買了好些新書,蔚然每次回來都看見他在看書。

蔚然走到蔚雲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蔚然早已經在喉間醞釀好的話有些不知道怎麽說出口,他以前也調皮過,但蔚雲從來沒像這次這樣生氣過。

“想說了?”蔚雲主動開口,他收起手裏的書,要認真聽蔚然說。

蔚然搖搖頭。

蔚雲眉頭皺起,那蔚然來做什麽?

蔚然道:“不能說。”

蔚雲有瞬間的驚訝,驚訝之後他眉頭皺得越發緊,“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不能說。”

蔚雲沉默。

蔚然看去,蔚雲正若有所思。

蔚雲試圖想明白到底怎麽回事,他想了很多可能,可依然沒能明白到底什麽樣的緣由才能是“不能說”。

“我已經拿到離婚證。”蔚然道。

蔚雲揉揉鼻梁,靠在沙發上,閉上眼。

他沉默許久之後才再次開口,“你知道那天我去見藺沈之的時候,他是怎麽跟我說的嗎?”

蔚然看去。

“他跟我說他是藺氏集團的總裁,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看不上你這樣的,所以主動提出離婚。他還說他可以補償我們,讓我隨便開條件。”蔚雲道。

蔚雲不信。

他雖然和藺沈之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他覺得藺沈之不是那樣的人,能讓蔚然喜歡上的人就不是那樣人。

聞言,蔚然臉上逐漸有驚訝浮現。

藺沈之……

“他怕我回來之後怪你生你氣。”蔚雲道。

蔚然嘴唇翕動,眼神錯愕而複雜。

藺沈之沒跟他說過這些,蔚雲回來之後也沒說過,他還以為那天蔚雲去了之後藺沈之什麽都沒說,所以蔚雲什麽都沒問到。

蔚然幾次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話到嘴邊都不知從何開口,半晌之後,他才總算憋出一句話來,“……是我先提的離婚,不是他。”

這次,驚訝的人換成蔚雲。

“你提的?”蔚雲坐直身體,那瞬間他有無數個問題,他很生氣,他不明白蔚然為什麽要這樣做。

話到嘴邊他又咽回,蔚然要是願意說早就說了。

半晌後,蔚雲才再一次開口,“你真的想清楚了?”

蔚然抬眸,隻是笑笑。

蔚雲不再說話。

不管蔚然有沒有想清楚,蔚然和藺沈之都已經離婚了,正式離婚了,從今往後他們兩個人將再無關係,從今往後他們兩個就隻是陌生人。

“我明天會去把我的東西都拿回來……”蔚然道。

明天將是他們最後的交集。

一旦他把自己的東西都拿回來,那麽他將再也沒有借口去藺沈之家,他們也將再沒有借口/交集。

他怕蟲,但這世界上也有不怕蟲甚至喜歡蟲的人。

未來的有一天,他說不定會在報紙上新聞上電腦上看見藺沈之,而那時,藺沈之身邊說不定就已經又有一個笑著陪著他的人。

藺沈之很優秀,這一點毋庸置疑,喜歡他的人肯定很多。

蔚然兩隻手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放在哪好,所以他把它們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他擺弄它們,像是要擺弄出一朵花來。

他腦海中浮現出他和藺沈之未來不知多少年後在街頭擦肩而過的場景。

夜色下,繁華熱鬧的都市街道上,藺沈之會低垂著眉眼用曾經看著他的專注眼神看著他身邊的人,那個人嘰嘰喳喳,藺沈之靜靜聽著,每一個字都放在心上。

他們從他身邊走過,藺沈之甚至可能都不會注意到他。

不會注意到也好,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去想該怎麽打招呼。

他並不想對藺沈之和那個人說什麽“看著你們過得幸福我很開心”,他沒有那麽大度,他這人其實挺小肚雞腸。

他甚至搞不好會因為太嫉妒所以衝上去揍那人一頓,他甚至都看見藺沈之護著那人時看著他震驚、避諱、厭惡和不可思議的眼神。

蔚然抬眸,他笑笑,“我去洗澡。”

稍晚些時候,蔚然躺到沙發上準備睡覺時,給藺沈之發了信息,告訴了藺沈之他明天過去拿東西的事。

藺沈之很快回複,一個字,好。

他們已經逐漸習慣這種對話方式,盡可能清晰明了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不給對方帶去任何多餘的困擾。

結束對話,蔚然放下手機,閉上眼睛睡覺。

屏幕暗下,黑暗中,藺沈之立刻伸出手又把屏幕按亮。

客廳沒開燈,微弱的屏幕熒光在偌大的客廳中亮起,讓黑暗中的客廳有了一點點光。

藺沈之抱著雙腿蹲坐在沙發上,這種姿勢讓他的肚子被擠壓,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但也緩解了肚子裏時不時傳來的酸痛感。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他倒著閱讀這段時間以來他和蔚然的對話。

看到那句他發給蔚然的讓蔚然到別墅裏來談離婚協議的信息後,他沒敢再繼續往上看,他又往下滑去。

滑到蔚然今天那條撤回的信息時,他動作停頓,想想,他給自己換了個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後,拿了手機開始查應該怎麽看已撤回的信息。

關鍵詞一輸入,瀏覽器裏立刻跳出一大堆各種教程。

藺沈之從第一個開始嚐試,一直試到第三頁第五個。他並不怎麽玩遊戲玩手機,他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藺氏集團上。

按照教程找到提示,藺沈之點進去的瞬間就看見一堆的字。

“你還記得我大三時候那個遊戲嗎?我剛剛看見一個帖子,裏麵居然有好多人都還記得我,啊啊啊啊!我還以為他們肯定都把我忘了,畢竟都那麽久了。而且你知道麽,就因為那一個帖子,我們官網的預約人數直接從不到二十個飆升到了兩千多個都快三千個了,三千!你今天什麽時候下班啊?你能早點回來嗎?我突然好想你,我們是不是很久沒有一起出去吃飯了?要不今天一起去外麵吃?”

藺沈之視線停留在那一句“我突然好想你”上。

藺沈之白皙圓潤的腳趾因為肚子裏傳來了一陣酸痛曲起,五六秒後,那疼痛的感覺淡去,他緩緩放鬆。

藺沈之下滑手機頁麵滑出菜單,點選截圖,手機哢嚓一聲響後,圖片縮小,自動保存進相冊。

被養在他手機裏小三花奶貓看見,兩隻眼睛都亮了起來,它搖著尾巴追著那圖片跑,眼見著它都要追上,圖片被收進了相冊中。

“喵?”小貓好奇壞了,探頭探腦,試圖鑽進相冊中。

它用爪子碰碰相冊圖標,相冊圖片立刻晃晃,它嚇了一跳,身上毛茸茸柔軟的奶毛都炸起。

藺沈之戳戳它的腦袋,要繞過它的腦袋點擊相冊,要確保圖片確實截圖下來。

他正操作手機,陳繼雲的視頻電話就打進。

藺沈之接通,縮小畫麵,繼續點開相冊。

“你好點了嗎?”電話那頭陳寄雲看見藺沈之被手機光照得慘白的臉愣了下,他放下手裏剛剛脫下的西裝外套,坐到酒店的**。

他已經到這邊好幾天,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他昨天就應該回去,但宣傳視頻的拍攝並不順利。

有一個經常出入各種視頻電視的老專家一直沒來,視頻的最後有一場他們一群人坐在一起討論的戲,老專家不來,他們其他人就走不了。

他不是沒想過直接走人,但視頻都已經拍攝到一半,而且這也涉及到他們醫院,當初這事他們老院長特意托了人才認下的,他隻能硬著頭皮等。

“沒。”藺沈之確認截圖在相冊裏,他點擊放大圖片,手指輕輕撫摸在那句“我突然好想你”上。

我也好想你。

藺沈之手指在相冊裏輕點,假裝自己發送了信息。

蔚然收到,肯定立刻就會回複他。

蔚然會回複他他愛他,問他晚上想去哪裏吃,然後嘰嘰喳喳說更多,那些字占據滿他整個屏幕。

陳寄雲眉頭緊皺,藺沈之從中午就一直不舒服,他遲疑片刻,提議道:“要不我打電話讓蔚然過去看看?”

陳寄雲不喜歡蔚然,但現在能馬上趕過去又知道藺沈之情況的就隻有蔚然。

他們一族的人本來就已經不多,平時大家又都是分散各自生活。

藺沈之腦海中浮現出蔚然早上時那害怕的模樣,“不用。”

頓了頓,藺沈之補充,“你以後不要再給他打電話。”

蔚然人好,隻要陳寄雲打電話過去,他肯定立刻就會丟下手裏的事跑來,哪怕他很害怕,怕得手都在抖害怕得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肚子上疼痛的感覺傳來,藺沈之皺了皺眉。

陳寄雲看見,眉頭也跟著皺起。

藺沈之這人很能忍耐,能讓藺沈之皺眉,疼痛的等級肯定不止藺沈之給他說的“有點痛”。

“那你早點休息,休息之前記得量一下/體溫,把體溫發給我。”陳寄雲道,“我明天早上再給你打電話。”

藺沈之漫不經心地說道:“明早蔚然會來。”

“他去做什麽?”

“拿東西。”

陳寄雲不語。

“掛了。”藺沈之道。

“記得量體溫,如果晚上痛得受不了,就再給我打電話。”陳寄雲道。

藺沈之沒說話,直接掛斷電話。

藺沈之拿了手機上樓,要早點睡。

接下去的三個月他都不能出門,而明天之後,蔚然也沒有理由再來他這,明天很可能是他們從今往後最後一次見麵。

回到臥室,藺沈之把手機放到**,開了落地燈,米黃色的落地燈光影朦朧,讓整個房間都充滿溫馨的味道。

藺沈之沒有馬上躺下,而是走向一旁的衣帽間。

他打開自己的衣櫃,從裏麵拿了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要選一件好看些的,他最近臉色不太好,他不想讓蔚然最後一麵還看見他病殃殃的樣子。

他衣櫃裏麵寬鬆的休閑服不多,就算有也並不是特別寬鬆,他的肚子已經逐漸有些藏不住。

蔚然之前不止一次說過他胖了。

他低頭掀起自己肚子上的衣服,他原本平坦的肚子微微凸起,他確實是胖了。

有點醜。

藺沈之把衣服放下,把肚子遮住。

把僅有的幾件能穿的衣服都試了試後,藺沈之看向一旁蔚然的衣櫃,蔚然的衣服都很寬鬆。

藺沈之伸出手,手伸到一半又停下。

蔚然知道了會難受。

蔚然那麽怕蟲的人,要是知道衣服被他穿了,肯定不敢再把衣服往自己身上穿,他搞不好會偷偷扔掉。

蔚然這人太好,太會顧及人心情,說不定這一屋子的東西他本來就沒準備要,隻是怕他知道他怕得不敢要會難受,所以才故意來拿走。

想想,藺沈之又伸出手。

反正蔚然都不要了。

藺沈之白皙修長的手指在蔚然衣櫃一堆衣服裏一一劃過,最終停留在一件白色運動服上,那是他和蔚然第一次見麵是蔚然穿的。

藺沈之把衣服取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

藺沈之在鏡子前轉了個圈,衣服很寬鬆,衣服很好的把他的肚子全部遮住。

衣服上還有蔚然的味道,暖暖的,陽光和洗衣液混雜的味道。

藺沈之想想,把衣服脫下來塞進自己那邊衣櫃的櫃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