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亮,蔚然就開始準備。

他找方正借了車,又準備了很多紙箱。

他沒有一大早就去藺沈之那邊,他記得藺沈之最近一段時間格外貪睡,所以他算好了時間,等到藺沈之差不多睡醒這才出門。

臨出發前,蔚然還給藺沈之發了個信息,以確保他確實醒著。

得到回複後,蔚然開車出門。

工作室距離藺沈之家的別墅不遠,十分鍾不到就能到,路上蔚然故意放慢了速度,想再看看這沿途的風景。

即使如此,開到別墅也隻花了他不到十五分鍾。

到達小區門口進門的時候,蔚然沒被門口的安保人員攔下,他鬆了口氣。

再次在藺沈之家別墅門口停下,蔚然在車上坐了會後,這才下車。

他來的時間不算早也不算晚,早上九點多到十點的時間點。

這個時間點晨曦已經退去,太陽已經升起,陽光明晃晃,有些刺眼。

按響門鈴,聽見藺沈之那熟悉的聲音後,蔚然抱著自己準備好的那一堆紙箱,向著屋裏走去。

房門半掩,蔚然推開房門看去時,藺沈之正背對著他向著沙發那邊走去。

今天的藺沈之和之前的有些不同,他穿著一身磚紅色的棉質居家服,衣服很休閑,和筆挺的西裝給人的冰冷感覺截然不同,讓他身上染上了幾分柔和的味道。

柔和之下,也有幾分豔然。

衣服襯得藺沈之嘴唇微紅,眉眼中也更多了幾分精神。

蔚然和藺沈之認識到現在為止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裏,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藺沈之穿這種顏色靚麗的衣服,看著那樣的藺沈之,蔚然一時間都有些沒移開眼。

藺沈之走到沙發前,坐下。

蔚然收回視線,艱難的把自己帶來的紙箱抱進門口,放到玄關處。

他帶來的紙箱都是沒組裝的,十多個,厚厚一疊。

蔚然把紙箱放好時,藺沈之的聲音傳來。

“要幫忙嗎?”藺沈之問。

蔚然搖搖頭,“不用了。”

蔚然覺得有些尷尬。

他們之前是無話不說的愛人,現在,他們卻是需要客套的陌生人。

蔚然有種想要逃離的衝動。

他深吸一口氣,蹲下在玄關的位置組裝紙箱,一口氣組裝了三個箱子後,他停下,起身。

他環顧四周一圈,深呼吸,拿了箱子向著右側的廚房而去,要從廚房開始收拾。

藺沈之家的廚房是西式開放廚房,裏麵的廚具都是極好的,擺滿整個櫥櫃。

廚房裏屬於他的東西不多,他之前住在學校,而且他本來也不會煮飯。

蔚然把箱子放在吧台上後,繞進廚房。

他廚房的東西一共就隻有兩個杯子,一個是他在學校的時候用的,一個是住進藺沈之家後和藺沈之一起買的一對的。

住進藺沈之家之後,他在學校用的那個杯子就徹底退伍,他一直都是用的和藺沈之一對的杯子。

來到碗櫃前,蔚然打開櫃子伸手就要拿,碗櫃打開,他放著杯子的地方卻隻剩下一個杯子,他在學校用過的那個舊杯子。

蔚然愣了下,沒在意,先把剩下的那個杯子拿了出來,放進箱子。

廚房找完,蔚然又在吧台轉了一圈。

走到飲水台麵前時,蔚然腳步停頓了一瞬。

飲水台上放著些小物什,啄木鳥的牙簽盒,收納茶包用的盒子,還有幾把勺子,那些東西是他們逛街的時候一起買的,他現在不太確定東西是屬於他還是藺沈之。

又或者,他可以拿走一半?蔚然看著那隻有一個且是一整個的收納盒安靜片刻,選擇了走開。

巡查完右側的廚房、吧台和餐桌,蔚然看了眼左側。

大廳左側,藺沈之坐在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外

落地窗前灑落一地的朝陽被地板折射映照在他的臉上,讓他身上更多幾分安靜。

蔚然喉結滑動了下,決定先去樓上看看。

蔚然抱著自己隻裝了一個杯子的紙箱上樓。

上到二樓,蔚然猶豫了一瞬,沒有立刻去臥室,而是先去了書房。

書房在樓梯左側。

書房很大,除了用於儲存書籍的書架,用於辦公的辦公室,靠近陽台的位置還單獨設立了一個鋪著地毯的閱讀區。

閱讀區因為他的到來已經關閉,因為閱讀區接著陽台,陽台接著花園,花園裏有蟲,他怕蟲。

蔚然收回看向陽台的視線,靠近陽台那邊的落地窗還關著,一如他還在的時候。

蔚然鬆了口氣,同時,花了一夜一早上時間調節好的心髒忍不住的有些泛酸。

藺沈之為他放棄了很多。

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的。

蔚然深呼吸,把箱子放到桌上後,集中注意力開始從書架檢查,要拿走屬於他的所有東西。

他和藺沈之剛認識的時候他才畢業沒多久,他搬過來的時候帶了許多他覺得用得上的專業書籍,以及一些沒什麽用但又舍不得扔的雜物。

那些東西,大部分都被他放在了書房。

性格使然,藺沈之是個很愛收拾的人,他喜歡把他的東西無論是衣櫃還是書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他搬進來之前,藺沈之整個書櫃都整整齊齊。

他搬進來之後,藺沈之分出一半的書櫃讓給他用,藺沈之那邊的書櫃依舊整整齊齊,屬於他的那部分書櫃卻處處透露著隨性。

剛開始的時候,藺沈之在他沒注意時偷偷幫他收拾過,試圖幫他把所有東西都放在該在的位置,不過過兩天發現書櫃又變回原樣後,藺沈之也就放棄。

蔚然把自己書櫃裏的東西一樣樣往下拿。

東西放進紙箱的時候,他試圖按照藺沈之的風格把那些資料書放得整整齊齊,然而書有大有小,就算他努力了,也依然顯得十分淩亂。

沒能成功,蔚然盯著那些書看了會,選擇放棄。

或許他和藺沈之打一開始就不合適。

藺沈之冷靜、自持,做什麽都喜歡有條有理,而他隨性、看心情做事、衝動。

蔚然深呼吸,驅散喉間淡淡的苦澀,加快收拾的速度。

他直接把箱子搬到了書櫃前,一隻手托著箱子,一隻手快速的在書櫃中搜羅,一股腦把所有東西全部亂掃進箱子裏。

一口氣把他帶上來的那個箱子都裝滿,蔚然才停下。

蔚然把已經有些重的箱子放到地上,換成兩隻手捏著箱子兩邊的姿勢起身,要下去拿新的箱子的同時順便把這個箱子帶下去。

他剛起身,箱子裏的東西就劈裏啪啦地落了一地。

書很重,而他沒給箱子底部封口。

蔚然看著自己麵前那個底部變成一個大洞的箱子,看著大洞下方那淩亂地撒落一地的東西,有些發怔。

他和藺沈之的感情也是,劈裏啪啦亂七/八糟地撒了一地。

蔚然蹲下,他重新把箱子底部交疊著組裝好,他一邊琢磨著應該用膠帶加固一下底部,一邊撿地上的東西放進箱子。

撿到一半時,他猛然想起他應該先加固,不然等下就沒辦法再加固。

蔚然起身向著樓下走去,要去找膠帶。

臨走到門口,蔚然步伐停頓。他不確定他需不需要跟藺沈之說一聲。

膠帶是藺沈之家本來就有的,不是他和藺沈之一起買的,那應該不屬於他?

但他應該怎麽和藺沈之說?

你家膠帶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萬一藺沈之說不借怎麽辦?

蔚然覺得自己有點想太多,藺沈之那樣的人,再怎麽樣也不至於連點膠帶都不舍得借給他。

蔚然出門,他一出門,就在看見藺沈之正向著樓上走來。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交。

藺沈之停下腳步,沒再繼續上前,“我聽見動靜。”

“東西太重,箱子沒封底。”蔚然解釋。

“膠帶在樓梯下小間的抽屜裏。”藺沈之道。

蔚然啞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聲謝謝。

話音落,藺沈之見蔚然沒有動靜,愣了下後才反應過來,蔚然沒動是因為他站在了樓梯上。

蔚然怕他。

藺沈之向著樓下走去,要重新回沙發。

蔚然下樓,他找到樓梯下方用於放各種工具,雜物的小間,從裏麵拿了膠帶。

上樓的時候,蔚然一起帶了一個新的紙箱上樓。

重新回到書房,蔚然先是用膠帶把帶上來的那個紙箱底部封得結結實實,這才開始收拾東西。

書和扁平的東西放在下麵,其它淩亂的東西放在上麵。

正收拾,蔚然就發現自己有些東西不見了。

一個隻放了幾張照片的相冊,一個他挺喜歡的拳頭大小的乳白色兔子小台燈,以及一小套,他自己用泥捏的怪醜怪醜的擺件。

蔚然有些困惑地抬頭看了眼書架,他這邊的書架上雖然還有些東西沒收拾,但不管是箱子裏還是書架上都沒看見那幾樣東西。

蔚然不解。

裝滿一個箱子,蔚然又拿了之前那個箱子封了底,開始裝剩下的東西。

他才剛從學校搬出來,東西不多,兩個箱子就足夠把書房裏所有東西都裝完。

裝完書櫃上所有東西,蔚然環顧四周一圈,沒有馬上離開。

蔚然順著自己空了的書櫃走向藺沈之的書櫃。

藺沈之書櫃裏的書比他多,各種原版外語書籍、散文、深奧難懂的資料書分門別類,把整個書架塞得滿滿的。

蔚然手指在那些書目上一一劃過,最後落在藺沈之的辦公桌上。

書房裏有兩張辦公桌,原本隻有一張,他到來之後藺沈之又特意添了一張專門給他用。

藺沈之的辦公桌是極好的紅木,複古而沉穩,他的則是一張富有現代氣息的升降桌。

桌子是他自己選的,買桌子的時候他還琢磨著他們以後可以一起辦公,藺沈之處理他藺氏集團那些文件,而他寫他的遊戲。

但事實卻是他們幾乎就沒一起辦公過。

他一看見藺沈之冷著張臉西裝筆挺的坐在辦公桌後辦公的模樣,就想給他把衣服全撕了,看他在書桌上一張臉通紅的隱忍模樣……

那時候他才認識藺沈之沒多久,血氣方剛,恨不得和藺沈之一天二十四小時做到死。

後來藺沈之就不怎麽在家裏辦公,因為每次他第二天都得腰酸腿痛的去公司加班。

蔚然拉開藺沈之書桌的抽屜,幾個長得特別醜的橡膠泥娃娃躍然於眼前。

蔚然愣了下,他的娃娃怎麽跑到藺沈之的抽屜裏了?

娃娃是他大學去逛夜市的時候用橡皮泥捏的,他捏的是他那遊戲裏的幾個預定要做的動物角色,不過他在這方麵顯然沒什麽藝術天賦,捏出來的東西他自己雖然覺得還好,但方正和其他同學卻都是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方正甚至委婉地表示過擔心,他那遊戲按照這畫風做,那可能就是另外一種類型的遊戲了,荒島逃生血腥恐怖類。

方正他們都嫌棄,蔚然卻喜歡,畢業了都還帶在身邊。

搬進藺沈之家後,蔚然還特別興奮的給藺沈之介紹過,藺沈之當時沒說什麽,但第二天就送了他一套可以收納的盒子,讓他可以把這些娃娃收起來放在不那麽引人矚目的地方。

方正知道之後,笑得半天沒直起腰來。

他當時還有點委屈,他覺得這套娃娃其實也沒那麽難看,不過他還是把它們收了起來,不再放在書房進門就立刻能看見的櫃子上。

他原本是想用這娃娃來激勵自己。

蔚然把裝著娃娃的收納盒從抽屜裏麵拿了出來,娃娃拿出,他立刻又在下麵看見他那個相冊。

他已經很少有紙質照片,不過為了方便放些他大學幾年零零碎碎攢下來的照片,他還是買了個相冊。

他的小兔子台燈也在抽屜裏。

他有瞬間的困惑,他的東西怎麽會在藺沈之的抽屜裏?

蔚然把東西放回自己的箱子,怕那套娃娃被壓壞,他把娃娃放在了最上麵。

放好東西,他搬著兩個箱子,向著樓下而去。

下樓,蔚然把東西放下。

藺沈之看了過來,看見放在箱子最上方的那套娃娃,他身體不易察覺地頓了頓。

蔚然抬眸看去時,藺沈之已經移開視線。

蔚然沉默的又組裝了新的箱子後,帶著箱子上了樓,要去臥室收拾自己的衣服。

臨進臥室之前,蔚然深吸了口氣。

進了臥室,蔚然把門關上後,先是在屋裏轉了一圈,然後才走向衣帽間。

他把箱子在衣帽間地上放下,挨著挨著收了衣服放進裏麵。

把所有衣服都放進箱子後,他打開了後方藺沈之的衣櫃,他有衣服放在藺沈之的衣櫃裏。

他的衣櫃不是放不下,但他喜歡那種放點東西在藺沈之那規規矩矩的衣櫃裏的感覺,那讓他覺得藺沈之的衣服都沾上了他的氣息。

衣櫃打開,蔚然卻沒在衣櫃中看見自己的衣服。

蔚然啞然,有些奇怪地低頭看了眼腳邊的箱子,他好幾件衣服都不見了。

洗了?

蔚然走到臥室窗口的位置朝著下方看去,別墅有專門的陽光房用來洗曬衣服,從上方看去,陽光房裏並沒有他的衣服。

蔚然愈發奇怪。

回到衣帽間,蔚然把自己那邊所有的櫃子都找了一遍,確定櫃子裏沒有遺漏,蔚然開了藺沈之衣櫃裏的小櫃子。

看見那把整個櫃子塞得滿滿當當的幾件衣服,蔚然有瞬間的茫然,他什麽時候把衣服塞進藺沈之櫃子的?

想了半天沒想出來,蔚然隻把衣服收拾了放在箱子裏。

衣服有些多,足足裝了兩個箱子。

蔚然抱著箱子下樓,要再換一個新的上來。

下到樓下,蔚然把衣服放在之前那兩個箱子旁邊。

動作間,他本能朝著藺沈之看去。

沙發上,藺沈之麵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睛微微瞪圓,視線直直看著他抱下來的那兩箱衣服最上麵的白色外套。

蔚然有些莫名其妙。

他看向那外套,外套確實是他的沒錯。

他再看向藺沈之時,藺沈之已經收回視線,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蔚然拿了箱子,封了底,上樓。

臨走過之前的四個箱子時,蔚然的視線被他第一次抱下樓的兩個箱子吸引,他那套娃娃不見了……

蔚然啞然。

再上樓時,蔚然一直想著他的娃娃,都有些心不在焉。回到臥室,把箱子放在地上,蔚然走向他睡的那邊的床頭櫃。

他在床邊坐下,深吸一口氣,拉開床頭櫃。

那個床頭櫃裏放著他和藺沈之的結婚證,以及他偷偷藏下來的婚宴邀請帖。

櫃子拉開,蔚然看去,櫃子中空空****。

蔚然愣了下,訝然。

很快,蔚然明白過來。

藺沈之把結婚證拿走了。

蔚然一時間有些不知該作何感想,那結婚證本來也不屬於他一個人,藺沈之當然有資格拿走。

蔚然彎腰把另一個櫃子也拉開,確定結婚證不見後,他把兩個櫃子中的東西收進了紙箱。

最後這個紙箱沒裝滿,但他在臥室呆的時間卻比之前收拾衣服時更長。

他在**坐了許久。

那上麵,那殘留著他和藺沈之的氣息,以及無盡的甜言蜜語。

他喜歡藺沈之,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藺沈之,他拿不起全世界,所以他隻好一遍遍說愛他。

蔚然愛藺沈之。

再下樓,蔚然把東西放下,正琢磨著要和藺沈之再說點什麽,他該走了,這個家已經不再屬於他。

他抬頭間,就發現自己的東西又少了。

他剛剛拿下樓的兩箱衣服裏被他放在最上麵的那件白色外套,被換成了其它白色外套,原來那件不見了。

蔚然愣愣地看向藺沈之。

他懷疑藺沈之偷他東西,而且他有證據。

他有些懵。

藺沈之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正看著落地窗外的他回過頭來,兩人視線對上的那瞬間,藺沈之眼神閃爍了下,然後直直盯著他看個不停。

藺沈之撒謊的時候就會這樣,眼神閃爍,然後直直盯著看。

蔚然啞然,然後愈發懵。

他驀的有一種委屈的情緒,藺沈之幹嘛要偷他東西?

“收拾好了?”藺沈之冷清的聲音傳來。

“嗯。”

“要我幫你搬到車上嗎?”

蔚然看去,今天的藺沈之臉上並沒有蟲化的痕跡,磚紅色的衣服襯托得他氣色很好,讓他很好看。

蔚然多看了一眼,他怕他以後就看不到了。

蔚然搖搖頭,“不用,東西不多。”

他東西本來就不多,藺沈之還偷他的。

藺沈之不再說話。

屋內再次安靜。

蔚然才驚覺自己都說了些什麽,他沒說錯話,可他似乎把話都說完了。

東西收拾好了,他可以自己搬出去,然後呢?沒了。

蔚然硬著頭皮開始往外搬東西,他沒像之前那樣兩箱兩箱一起搬,而是一箱一箱地搬。

一共五箱東西,他來回走了五趟。

最後一趟時,他先是把膠帶放回了小間,又看了看小間裏麵那些工具,最後繞著沙發周圍的電視櫃和展櫃轉了一圈,磨磨蹭蹭許久,這才走到玄關處。

站在玄關處,蔚然有些手足無措。

他是不是該和藺沈之再說點什麽?

說些出了這個門,他就在沒有身份和理由在和藺沈之說的那些話。

“律師團隊的聯係方式你知道,如果你那邊還需要律師,隨時可以聯係他們,我會知會他們一聲。”藺沈之冷清的聲音傳來。

蔚然看去,藺沈之低著頭坐在沙發裏,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剪的頭發垂落,遮住他的眼睛。

藺沈之的頭發有些長了。

蔚然突然發現,藺沈之這段時間好像一直都在家裏,沒怎麽去公司。

至少他每次過來的時候,藺沈之都在家裏。

“好。”蔚然道。想想,蔚然又加了一句,“謝謝。”

“嗯。”

屋內再次恢複安靜。

蔚然低頭看著自己腳邊最後的箱子,又抬頭看看客廳,他絞盡腦汁地琢磨自己還有什麽東西沒拿,但整個屋子所有地方他都已經檢查過。

這屋子裏已經沒有他的東西。

他已經沒有理由再賴著不走。

蔚然彎腰,把地上的箱子抱了起來。

抱著箱子走到門口,蔚然站著換鞋。

他穿的是運動鞋,很好換,腳一伸就能踩進去。

換好,蔚然又把一隻鞋子脫掉,要重新穿。

他磨磨蹭蹭,有些不願意走。

第三次重新把鞋子穿上後,蔚然不得不停下,他知道他該走了。

蔚然把懷裏的箱子抵在門口的牆壁上,騰出一隻手去開門,把門向外打開,蔚然重新兩隻手抱起箱子。

臨出門時,蔚然回過頭去看了眼。

玄關麵向沙發那麵中間有個博物櫃,櫃子上放著一些裝飾品。櫃子和裝飾品中間的縫隙後,藺沈之低垂著眉眼,靜靜看著放在他腿上的那個抱枕。

藺沈之神情安靜。

“我走了。”蔚然道。

他以前答應了藺沈之的,走的時候要說一聲,要告訴他。

“嗯。”藺沈之沒抬頭。

蔚然收回視線,看看自己懷裏的箱子,出了門。

用背把門推回去關上,蔚然抱著箱子走出鐵門,關上鐵門,回到車前。

車後門大開著,裏麵已經堆滿箱子。

蔚然把最後一個箱子放進去,拉下車門。

車門落下時,發出“哐當”一聲響。

拉開車門,蔚然坐進駕駛位。

蔚然沒有立刻啟動車子,他把額頭抵在方向盤上,閉著眼睛靜靜坐著。

他下車,重新回到鐵門前,他按響門鈴。

門鈴響起,好一會後,屋裏的人才接通電話。

藺沈之沒說話。

蔚然靠近,頭抵在門鈴旁邊的牆壁上,“……我能再抱抱你嗎?”

電話那頭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就在蔚然都以為藺沈之已經掛斷門鈴內的電話時,藺沈之熟悉的聲音傳來,“可以。”

“謝謝。”

“嗯。”

電話掛斷。

蔚然離開牆邊,他走向鐵門。

用那串熟悉的數字打開鐵門,蔚然推門進入。

蔚然在主門前站了一會,才開門進去。

還是和之前一樣,依舊是那個客廳,依舊是那個沙發,依舊是那個藺沈之。

蔚然在玄關處換了鞋,穿上他剛剛穿過的還帶著餘溫的那雙拖鞋,走向沙發。

沙發前,藺沈之把腿上的抱枕放到一旁沙發上,起身。

他沒有貿然靠近,隻是靜靜站在原地。

蔚然怕他。

蔚然慢步上前,在藺沈之麵前兩米的距離停下。

藺沈之眼尾的位置微微泛紅,長而微卷的睫毛上帶著濕氣。

藺沈之剛剛在哭。

認識到這點,蔚然心髒有瞬間的抽痛。

蔚然移開視線,不再去看藺沈之的眼睛,他再靠近一步,站到藺沈之的麵前。

麵對藺沈之,蔚然有些無從下手,他忘了抱人應該是怎麽抱的,他的手應該放在哪?

腰上?還是胳膊上?

他以前是怎麽抱藺沈之來著?

蔚然再上前一步,他屏住呼吸僵硬地伸出手,從藺沈之胳膊的位置環住藺沈之,緊了緊,然後立刻鬆開手。

蔚然退後。蔚然抬頭,“謝謝。”

“嗯。”

蔚然嘴唇動了動,他轉身重新出門。

貼心的把兩扇門都關上,重新回到車上坐下,蔚然低頭,看著自己因為害怕顫抖的手。

他抱得太快,他就隻來得及察覺藺沈之瘦了,以及他的肚子有些頂人,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嗅見藺沈之身上的氣息,一切就結束。

蔚然啟動車子,開著車子在路上轉彎,向著小區門口而去。

離開小區大門,開過小區外圍那一圈綠化帶,匯入車流,蔚然配合著路上其它車輛的速度一路把車開回工作室所在的小區。

蔚然熄了火,沒有立刻上樓,他閉上眼睛趴在方向盤上。

方正打電話來的時候,蔚然才發現他居然在車上坐了一整天,居然已經夜裏七點。

窗外太陽早就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純粹的黑,小區四處都亮起燈,那些燈破壞了黑暗。

蔚然拒絕了方正下來幫他搬東西的提議,下了車,一個箱子一個箱子的向著樓上搬東西。

五個箱子,三樓,來回九趟,蔚然隻用了不到十分鍾。

所有東西都搬到三樓的樓道裏,又在門口站了會,蔚然才開門。

把所有的東西從門口搬進房間後,蔚然沒有急著把它們拆開,隻是把它們堆在了客廳一側。

屋裏格外安靜,他爸蔚雲和方正都靜靜看著他,欲言又止。

蔚然笑笑,“我洗個澡。”

蔚然拿了他後來買的衣服,進了洗手間。

夜裏,蔚然時隔許久地做了個夢。

夢裏藺沈之說他是個騙子,當初他明明說了的,蔚然永遠不會離開藺沈之。

翌日,六點一到,蔚然就醒來。

小聲洗漱完,蔚然拿了鑰匙去了工作室。

自從之前那一場大雨之後,這幾天天氣都格外好,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涼意,沁人心脾。

蔚然進了工作室把窗戶打開到最大後,屋裏也很快染上那份涼意。

蔚然沒有馬上打開電腦,而是坐在窗口的位置,吃起早餐。

工作室所在的位置是居民小區,小區附近不遠處就有一條小食街,裏麵有賣早餐的店鋪。

其中一家早餐店已經開了很多年,每天這個時候排隊買早餐的人能排半條街。

人太多,老板索性也就不再做堂食,隻外帶,這大大提升了效率。

方正一群人來上班時,蔚然已經開工兩個多小時。

十點多時,方正拿了平板電腦走到蔚然的辦公桌前。

蔚然敲打完一串代碼後,點按保存,抬頭看去。

方正把手裏的電腦遞給蔚然。

蔚然拿過看了看。

平板電腦上是一張電子宣傳圖,宣傳圖上的內容是關於一個遊戲線下交流會的,這種交流會通常是用於工作室展示自己新研發的遊戲以及一些創意的,相當熱鬧。

這種交流會不少,但這個交流會卻是所有交流會裏最正規的,因為白鯨也是牽頭人之一。

白鯨工作室現在是他們遊戲行裏的領頭人物,自然而然的,他們所舉辦的遊戲交流會吸引來的也都是各方大神。

當然,除了大神,也還有許多希望能被看上發掘的遊戲製作者和小工作室。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方正道。

蔚然看去。

“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趁著這機會休息下,轉換一下心情,也可以順便看看其它工作室是個什麽情況。”方正直接說道。

蔚然有些猶豫,但最終沒有拒絕。

他參加過不少線下交流會,但都是學校之間學生自發舉辦的那種,菜雞互啄,技術含量都不高。

白鯨舉辦的交流會自然不可能隻是這種程度的交流會,含金量肯定相當高。

蔚然看了眼,時間就定在後天,為期兩天。

蔚然拿了手機查了查機票,現在還能買到明天的票。

蔚然立刻給自己定了一張票,訂完機票,他又在會場附近訂了間房間。

做完這些,蔚然放下手機時看向方正。

方正正準備離開,見蔚然看去,他又停下腳步,“怎麽了?”

“我在想要不要給遊戲裏麵加些蝴蝶。”

“什麽?”方正愣了下。

“蝴蝶,有兩個大翅膀那種,做成玩家可選的種族角色。”

方正訝然,他上下打量蔚然,就仿佛在看個發瘋的瘋子。

方正伸手要摸蔚然的額頭,“你腦子壞了?”

蔚然躲開,他滑動身下的椅子往旁邊挪去,“我隻是覺得森林裏麵沒有昆蟲好像不太真實。”

方正看著蔚然的眼神更加奇怪,他更加懷疑蔚然是腦子壞了。

蔚然最怕的是那種軟軟沒有骨頭的蟲子,然後就是介於沒骨頭和有骨頭之間的蝴蝶,最後才是有殼的那種。

蔚然怕蟲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設計的這遊戲包含了森林中各種動物植物唯獨沒有蟲子,這點方正一點都不驚訝,但現在,蔚然居然主動跟他說要加蝴蝶?

“你沒事吧?”方正皺眉。

要加入蝴蝶的種族,他們就必須按照蝴蝶的習性製作整個“流程”,就不可避免的要不停地研究蝴蝶的習性,這對蔚然來說,絕對是噩夢級別的事情。

蔚然嘴唇動了動,半晌才道:“……我隻是隨口這麽一說。”

蔚然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麵前的電腦上。

方正看看蔚然,依舊懷疑蔚然腦子壞了。

不過見蔚然不準備堅持,似乎隻是隨口一提,方正也就沒再繼續說下去。

方正走開,回去自己的工位。

蔚然這段時間一有空就會跑到工作室裏麵來加班,一段時間下來,他負責的那部分內容突飛猛進,已經甩下他們其他人一大截。

方正都不得不被裹挾著加班加點。

方正倒並不討厭這種感覺,這遊戲現在也算是他的遊戲。

而且越是接觸他越是覺得蔚然這遊戲確實很有看頭,他越是期待,期待著遊戲能進入正式公測那天。

見方正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麵前的電腦上,蔚然拿了鼠標,切換頁麵,切換到瀏覽器。

瀏覽器裏一排下去,是各種各樣的關於蝴蝶的內容,最上方是兩排並列的縮小圖片。

花花綠綠的翅膀,或飛舞,或停留在植物上。

蔚然視線在那些花花綠綠的翅膀上停留片刻,有些不舒服地看向翅膀下方的位置,那裏有著蝴蝶的肚子。

軟軟的,鼓囊囊的,像是隨時會炸開。

他直直盯著其中一張圖片上一隻蝴蝶黑黃相交的肚子,三秒不到,他手臂上已經滿是雞皮疙瘩,背後也是一陣發寒。

他想到藺沈之頂到他的肚子。

蔚然趕緊關掉瀏覽器。

瀏覽器關掉,蔚然又馬上打開。

他點擊搜索框,遲疑片刻,輸入關鍵詞:臉色難看,瘦,肚子胖。

搜索結果很快跳出,一排的關於醫美的宣傳中各種專家名醫無數。

蔚然滑動鼠標,還看見了打折的字樣。

蔚然皺了皺眉,重新輸入關鍵詞:生病,肚子大。

搜索結果很快出來,前麵幾條都是各種專家問答,肥胖、啤酒肚、水腫、腸胃病……

蔚然滑動的鼠標停下,視線停留在“腫瘤”兩個字上。

蔚然原本正常的呼吸慢慢停下,他反應過來時,他神經已經緊繃,盯著那兩個字看了許久。

他坐直身體。

他手指動了下,操作著鼠標緩緩靠近那條回答。

鼠標在問答上方停留片刻,旋即才點下。

頁麵很快彈出。

詢問人用了大段的文字來描述自己最近肚子突然變大了許多的事,以及肚子變大之後身體展現的一些異常狀況。

蔚然粗略地瀏覽一番後,立刻看向下麵的回答。

回答的醫生一二三四五羅列出了一堆的可能,腫瘤隻是其中之一。

蔚然看著那一二三四五條回答,一時間都有些懵。

他就不應該腦子一熱搜索這些,網絡上這些東西就沒有一個是靠譜的,十個病狀,九個絕症,剩下一個已經在去殯儀館的路上。

蔚然關掉瀏覽器。

蔚然把注意力集中到麵前的編寫器上,他試圖重新整理思緒想起之前寫到了什麽地方,好繼續。

他盯著屏幕上不停跳動的光標看了許久,他呼吸慢慢屏住,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拿了車鑰匙衝出門去。

他不知道他是怎麽上的車,又是怎麽把車開到藺沈之家小區外麵的,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車子停在小區外的綠化帶中。

兩側綠油油的小樹林以及花草讓整個綠化帶顯得格外雅致,但蔚然卻完全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些。

他腦子裏一片混亂,無數淩亂的念頭不停冒出來。

藺沈之除了蟲族的事情,還有事情在瞞著他。

藺沈之最近一段時間臉色一直不好,他嘔吐,肚子也明顯變大。

藺沈之哭了。

他爸說,藺沈之即使離婚了也還在維護他。

藺沈之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待在家裏,沒去公司。

陳寄雲聯係不上藺沈之之後立刻就急了,甚至不惜主動給他打電話,陳寄雲明明那麽討厭他。

藺沈之瞞著他,不願意告訴他。

蔚然腦子裏亂糟糟,心髒也瘋狂跳動,它跳動的速度太快力道太大,那動靜,甚至把他心口的位置都震得發疼。

他還以為藺沈之不喜歡他了,所以在他發現他是蟲族之後連一聲解釋都不願意給他。

他還以為……

車上,蔚然想到什麽,他掏出自己的手機。

他解鎖屏幕,他找到之前陳寄雲給他打電話時用的那個號碼,他用微信搜索。

看見微信頭像上陳寄雲熟悉的臉,以及名字中醫生的字樣,蔚然立刻點擊添加。

信息發送過去,等了幾秒沒有反應,蔚然又趕緊再發送了一次好友請求。

再次按下,蔚然屏住呼吸等待。

十秒,二十秒,蔚然等不下去,又再發送一次。

這次,他特意備注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微信昵稱本來就是他的名字。

請求才發出,一條通過提示就跳出。

蔚然第一時間點開,輸入內容,發送。

他那條信息發送過去之後,陳寄雲充滿不耐煩語調的詢問才緊隨著發出,“幹嘛?”

信息發出,看見他的問題,陳寄雲名字下方地提示很快變成輸入中。

蔚然屏息等待,心髒不停跳動的感覺讓他手腳都變得無力,所有的血液都被心髒運輸進了他的腦袋中,他腦袋都因為充血太多有種脹得慌快要炸掉的感覺。

很快,輸入提示結束。

蔚然立刻朝著屏幕中看去。

幾乎是同時,陳寄雲的信息發來,“你什麽毛病?你才生病了,你一天到晚能不能想他點好?”

看見陳寄雲那行回複,蔚然怔了怔,他心髒停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