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一走一留

這飄雪就好似無休止運轉的一台機器似的,不知疲倦。沒有了路燈的照耀,我看不見雪花的白,隻能看見夜的黑。

我有一些憂鬱地說道:“煙丹鬼,外麵已經沒有燈光照耀了,你從大門出去。”

煙丹鬼問道:“主人,那你呢?”

我說道:“你不用管我。”

煙丹鬼說道:“主人,我怎麽可以拋下你,一個人逃之夭夭呢?”

我說道:“這個時代有太多的瘋狂科學家,還有一些瘋狂的市民,他們都沒有見過鬼,你要是被抓住了,你肯定會成為實驗室裏麵的試驗品。為了你的安全,你必須離開。”

煙丹鬼說道:“那我也不能把你一個人擱置在這裏啊?!我們一起走吧,我抱著你飛離這裏,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啊?”

我說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城市裏,處處都有監控,我不可能把一路的路燈都給弄熄滅的。你穿了一身黑走出去,記得千萬不能飛,要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的行走,當然跑也是可以的。還有,你不要把麵罩給摘下來……”

我一句又一句的囑托著,我居然看到煙丹鬼的眼睛裏麵閃閃爍爍的,就好似一顆顆亮晶晶的珍珠似的,想來這就是鬼的眼淚了,原來鬼也是會哭的。這個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什麽無情無義的生物,就算是鬼,也有情有義,隻不過看起來比較冷冰冰罷了。

在我的執拗之下,煙丹鬼終於咬了咬牙說道:“那好,既然主人話已至此,我自然聽命,主人,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說道:“嗯,不要傷懷了,堅強一些,我相信我們之間的緣分不會到此就結束的。”

煙丹鬼問道:“主人既然要我棄你而去,又想讓我去什麽地方呢?天大地大,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沒有什麽認識的人,讓我隱居深山,終日與世隔絕嗎?”

我說道:“你去這個地方。”

煙丹鬼問道:“什麽地方?”

我拿來一支筆,取來一張報紙,撕下報紙上的一塊沒有圖文的空白,然後提筆寫下了一串地址。

“把手伸出來。”我竟然不知不覺有些聲淚俱下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離別在即,我總覺得心中非常的難受,如同是塞了什麽東西一樣,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感到非常的壓抑,非常的焦慮,就如同是這撕下來的小白紙,就在我不經意間用手指甲劃出了一道指印。我真的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這是我鼓起了勇氣和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我不後悔,但是我的心中非常的誠惶誠恐。

我時常在心中默默地問自己,煙丹鬼真的可以讓我推心置腹一般的信任嗎?會不會煙丹鬼來到我的身邊,陰差陽錯的背後還有一個陰謀?會不會實際上,煙丹鬼對於我的情誼並沒有,一切隻是因為它在畏懼我什麽?我每每這樣子一想,就覺得這個世界看起來也並不是那麽的美好,並不是充滿真善美的,總有一些不可預知的虛偽、陰謀、蠢蠢欲動。我不願意讓自己陷入猜忌別人的漩渦之中,最後,我隻能也沒有多少底氣地在心中跟自己說上一聲:我相信煙丹鬼。

煙丹鬼看了我一眼,眼神之中有一些異樣的情感,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麽,就感覺莫名的情愫在它的眼皮子底下醞釀,它伸出了手。它的手非常的白,就如同是蓮藕是的,甚至我覺得有一些白的駭人了。它的手同時也是顫顫巍巍的,就好似冬天裏,沒有暖氣,然後洗了一個澡出來,全身都蜷縮顫抖一般。隻是,它是鬼,它是不怕寒冷的,這個天寒地凍的冬天對於它來說並沒有什麽威脅。那它手上的這一份顫巍又是源於什麽呢?我想不明白,我總覺得,我說出了這一番讓它獨自離開的話之後,它就變得有一些反常了。我覺得,有一種淡淡的疏遠意味,在我們之中傳遞,而並不是說我把逃離的機會給它,它就感激我。

默默地我有在設想這樣子的一個情節:有一對親密無間的人,就比如說是一對夫妻,然後男人的公司遇到了“冬天”,惹上了很多的事,欠了一屁股的債,甚至外麵都有人找上門來要挾了。這個男人為了讓妻子安全,就和妻子離婚了。作為深愛這個男人的妻子,難道會因為自己的平安脫險而對男人感激嗎?並不會。

這和當下的這一種“”一人留下一人逃”的情境,實際上是道理想通,親近之人,親密之人,有時候一起受難不是最難忍的,最最難忍的是別離,是一人安然無恙而另一人承受冰雪之災。

我覺得就是這樣子。希望,本質上來說,煙丹鬼並沒有疏遠我,表象的疏遠,是因為心靈的接近。

我把小紙片塞進了煙丹鬼的手掌心,然後一點一點地合上它一根一根的手指,最後緊緊地握了好一會才鬆開。它的手非常的冷,就如同是一塊冰似的,摸上去拔涼拔涼的,我感覺我身上的溫度都要被吸走了,它的手卻並沒有回暖的跡象。想來這就是鬼的身體特征,但是我知道它是一個外冷心熱的鬼。

我動容地說道:“煙丹鬼,你可要拿好了,千萬不要丟了。這可是我親筆寫的字,將來要是有一天,前提是我還自由自在的話,或許我就是一個聲名遠揚的作家,這些字那可就是價值連城了。對了,我再給你在紙上簽一個名。”

我說著說著,眼淚嘩啦嘩啦的落下來了,黃豆大的淚珠擋都擋不住,就好似我的眼簾是一個裝飾品的似的,根本就起不到什麽實質性的作用,我睜開眼簾,眼淚流下來;我閉上眼簾,眼淚依然還是流下來。隻不過,我睜開眼簾的時候,眼淚是一滴滴落下來的;而我閉上眼簾的時候,眼淚就變成了淚痕,一共是兩道,左邊一道,右邊也是一道,默默地滑下來,潤濕了臉頰。臉頰原本就是有一些滾燙的,因為我的情緒有些激動,一激動臉頰就會發燙,我的身體情況就是這樣子。隻是現在,我的眼淚比我的臉頰更加的滾燙,眼淚滑下來,我甚至感覺給我用熱水洗了一把臉似的。

具體的要問我在哭什麽,我覺得就是就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傷離別”,可是說起來簡單,真正遇到了,如我當下的此情此景,又怎麽是能夠從容不迫的呢?翻開曆史的長河,古往今來多少的騷人墨客筆下“別離”都是永恒的主題呢?我記得我小學的時候就會背一首古詩,這首古詩的背景和當下是那麽的匹配,都是大冬天,雪花飄飄,都是別離,心有所觸,這一首古詩就是頗有名氣的《別董大》——

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首詩是高適與董大久別重逢,經過短暫的聚會之後,又各自奔往他方的贈別之作。我隱隱約約地都能夠通過字裏行間,看到送別詩隱晦生澀、寒冷寂寞的愁人景色,但是作者高適雖然處在困頓不達的境遇之中卻並沒有沮喪、沉淪,依依惜別罷多的是豁達開朗。

多愁善感的文人尚且知道樂觀向上,我又有什麽理由自甘墮落的悲傷的河流之中呢?如此一想,我倒是從中汲取到了一些正能量,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離別之際,哭哭啼啼的還不是徒增傷感罷了,倒不如說豁達地來一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我覺得我需要向《別董大》的作者高適看齊,不淪陷在離別之苦中,更多一些對於未來的憧憬和向往。

雖然說我們和詩中的情節還是有一些區別的,他們是各奔東西,而我們是一個走一個留,倒是更多了一些“目送”的意味了,但是我覺得那種對於別人離開的豁達態度,我是應該學習的,更何況這本身就是我提出來的決定,是我讓煙丹鬼走的,我讓它走卻又在這時候哭哭啼啼,我的心理得是有多麽的矛盾。

“主任也很舍不得我走吧,你看看你,都哭了。”煙丹鬼說道。

我嘴硬地說道:“才沒有呢,你看你又傻又煩人,什麽都不懂,一點忙都幫不上我,你走了才好。”

煙丹鬼說道:“主人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會說違心的話,你看你的眼睛,早就已經出賣你了。”

“我明明把眼淚都擦幹了。”我說道。

“哎,主人,我真的願意留下來和主人同甘共苦,主人又何必一個勁兒的非要讓我走呢?”煙丹鬼歎息一聲說道。

“其實……”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煙丹鬼一眼,我卻覺得我有一些慚愧的難以正眼注視它的眼睛了,匆匆地對視了一下,就慌慌張張地瞥開了眼睛,說道,“其實,我是要讓你去給我取一樣東西,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直接走的。”

“我是不會什麽都不為主人做一些就走的。”煙丹鬼堅定地說道,“主人難道另有安排不成?”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就敞開天窗說亮話了,我說道:“你一個人離開,可以幫我完成一件事情,就是幫了我大忙。”

煙丹鬼說道:“我出去真的能幫到主人嗎?”

它的說話語氣顯得有一些猶豫不絕,似乎我會欺騙它似的,問得也是非常的小心。此時此刻我自然要給它“打包票”了,我說道:“當然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真是個小傻子。”我嗔怪著,並沒有一絲的惡意,看它的眼神滿滿的隻有寵溺和憐憫。

沒錯,就是憐憫。我覺得煙丹鬼的存在是可憐的,它沒有作為人時候的記憶,就連自己是因為什麽原因而變成鬼都不知道,這就好似一個人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一般。本質上是相通的。不僅是可憐的,還是可悲的,隻是自己並不知情罷了。

說完的時候,我還展開雙臂給煙丹鬼一個深深的擁抱,嘴唇在它的耳畔輕輕地說道:“小傻子,聽我的準沒錯。”

煙丹鬼的身體非常的冷,就如同是一塊冰一樣,我擁抱它就好似把自己所有的溫度都傾獻出去,而且對方並不會因為你的體溫而升溫的那一種,我老早就心知肚明了。但是即使這樣子,我依然抱得非常緊,因為我覺得有時候,擁抱傳遞的並不是肉體上的溫度,還是心和心的溝通。

我希望我這麽一個擁抱可以讓煙丹鬼感受到,我對它是深情的,我們之間不僅僅是主仆之情,更是有一種漸入的閨蜜之情。

煙丹鬼說道:“嗯,我相信主人,我不會內心泛起嘀咕了,主人肯定有主人的安排我照做就是了。”

“這麽說,你是願意走了。”我說道。

“嗯。不過我想問一下,主人是要我做什麽幫你的事情呢?”

我說道:“其實都在你手裏麵緊握的小紙片上了。”

煙丹鬼一聽,正準備把握成拳頭的手鬆開了,我卻一把握住了。

煙丹鬼有些愣然地看著我,問道:“主人,你不是說,事情寫在你塞給我的小紙片上嗎?怎麽不讓我看呢?”

我說道:“事情還是要我親口告訴你的。”

“那這小紙片上寫的是什麽?”煙丹鬼問道,它看著搭在它手上的我的手,目光中有一些我看不太明白的情感若隱若現。

我說道:“塞給你的小紙片,裏麵寫的是一串地址。”

“具體是哪裏的地址呢?”煙丹鬼追問道。

我說道:“是我江南老家的地址,你應該猜到什麽了吧?”

煙丹鬼說道:“主人要我去你家裏?”

我點了點頭,說道:“沒錯。”

“主人難道是讓我去照救兵嗎?難道主人的親人是當大官的嗎?不對啊!”煙丹鬼說著說著突然尖叫起來,“主人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是孤兒,那你讓我回怒家裏是做什麽呢?”

我說道:“我在我家裏有一樣重要的東西,需要你取過來。”

煙丹鬼說道:“重要的東西?”

我目光堅定地看著它,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沒錯,就是一個東西,非常非常重要。”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東西的重要程度,我想那就是“舉足輕重”,這東西或許在一定程度上足以改變現在的局勢。

煙丹鬼看我一本正經、說的非常鄭重其事的樣子,不禁有些啞口,好一會兒才說道:“什麽東西重要成這樣還不帶在身邊的?”

我說道:“煙丹鬼,你不妨猜猜看。”

我問是這麽問,但是實際上它還沒有開始猜測,我就有想到它會往哪些方麵猜了。因為我覺得,丹姐姐的言下之意就已經透露了它的思想情感。我覺得它的內心深處或許是這樣子猜的:一個人非常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身份證了,身份證帶在身上,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主人或許想到要被捕或是什麽的,搶先讓我去把它身份證取來?

隻聽見煙丹鬼說道:“我猜是身份證。”

我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往這個方向猜,不對,你再猜。”

煙丹鬼說道:“既然不是身份證,那麽我覺得想必就是房契了。房契的確是很少隨身攜帶在身上的,都是需要用到的時候從家中取的。莫非主人你這是窮困潦倒,要賣房子了?”

我說道:“嗬,也不是,老家是我精神的寄托,那是我成長的見證,是一個人的童年記憶。我就算是窮困潦倒,食不果腹,我也不會賣老家房子的。”

“不是身份證,不是房契,那到底讓我去你家中拿什麽東西呢?”煙丹鬼問道。

我覺得它似乎是有一些急不可待了,想來也是,它現在心中說不定正焦慮著呢,又哪有什麽閑情猜這猜那的,我讓它猜簡直就是為難它了。這就好比是讓一個憂心忡忡的人唱快樂的歌曲一樣,實在是提不起來什麽勁。

我和不想再繞彎子了,坦言道:“我要讓你去我老家給我把一本書帶過來。”

煙丹鬼說道:“主人,你說什麽?”它用食指撓了撓耳朵,似乎感覺自己沒有聽清楚似的,或是覺得自己幻聽了。

我內心中苦笑,它其實並沒有聽錯或是幻聽,而是我說得內容太過於荒誕,荒誕到讓人難以置信而覺得是聽錯、幻聽了,當然這是對於煙丹鬼來說的,對於我來說,我所說的話一點兒都不荒誕,甚至可以說是實在得不得了。

我重複了一遍道:“我要讓你去我老家給我把一本書帶過來。”

煙丹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幻聽之後,很驚訝地說道:“書?”

它這是一個字的問句,我倒是改成了陳述句,淡淡地說道:“書。”

煙丹鬼看著我,我覺得它看我的眼神就好似是在看動物園裏麵的罕見動物一般,充滿了新鮮感。可是我又隱隱的覺得,這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