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好事

北榮院的信很快便傳到了平梁府,雖說是冰天雪地的冬日,但趙家和施家幾位主子卻是從內到外都透著股喜氣。

趙老爺子披著鬥篷,手裏拿著把剪子,慢慢悠悠地圍著花園子裏的幾處早開的紅梅轉了好幾圈,瞅見好看的花枝便小心翼翼地剪了下來,交給一旁伺候的小廝小心地捧著。

趙三老爺悶頭悶鬧地跟著趙老爺子屁股後像無頭蒼蠅一般轉來轉去,臉上笑得比那紅梅更燦爛,呆愣愣地上前一邊替趙老爺子壓著花枝一邊嘀咕著哪隻好看哪支缺點韻味。

趙老爺子才剪了不過四五枝梅花便被趙三老爺念叨得蹙起了眉,麵色不鬱地扭頭斜了趙三老爺一眼,一邊仔細用手撥動著相互纏繞的枝丫一邊訓斥道:“你一邊呆著去,別圍著我轉,轉得人頭暈!”

趙三老爺嘿嘿一聲,麵上無半點懼色,反而笑得咧開了嘴,彎著腰忙往後退了一步。

趙老爺子眼一瞪,趙三老爺才又退了一步,在雪地裏頂著冷風樂嗬嗬地看趙老爺子饒有興致地剪著梅花。

等好容易湊成了一大束,趙老爺子這才搓了搓手,接過趙三老爺殷勤地遞上來的手爐,將剪子交給了小廝,又叮囑捧花的小廝仔細插好瓶,這才攏了攏身上的鬥篷,神色不耐煩地點著趙三老爺喝道:“說吧,又想起什麽了?”

趙三老爺嘴角上揚,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一邊殷勤地扶著趙老爺子一邊斟酌著咳道:“就是渭源城那頭,那可是王府內庫!兒子想了一宿,雖說是跟著二少夫人當差,可那日後保不準就是……咳咳。總是跟朝廷的戶部差不了多少。兒子愚笨,是趕不上這樣的好差事了。大郎如今管著趙家的生意,他又是個極有分寸的,腦子也轉得快,說起來倒也合適,就是少讀了幾年書。二郎吧,讀書上頭有點天分,可這庶務上頭到底不如大郎,且韓家老四如今跟著夫人辦事,二少夫人又是個女子。想來也不大用恁事不懂的讀書人。兒子思來想去。還真不知道讓誰去好。若不然。這事兒爺隻能讓大哥和二哥兩個過去了?”

“胡鬧!”趙老爺子跺了跺腳,眼珠子一瞪,胡子一抖一抖地。滿臉怒氣,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大罵,“蠢貨!二爺和二少夫人為什麽肯用趙家人?那是看趙家人安分!看老子還知道識時務!大朗二郎兩個嫡支少爺不過去,讓旁支的子弟過去,你以為那位二少夫人是個好糊弄的?就衝她能管王府內庫,那就是個不簡單的婦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晃**,你這腦子什麽時候能想點明白事兒?”

說到此,趙老爺子滿麵怒容,麵色不善地又狠狠瞪了趙三老爺一眼,吸了口氣。聲音不高卻極為嚴厲地下了命令:“你享了這麽多年的閑福,也該管點事兒了!趙家的生意你給老子好好管著,讓大郎去渭源城跟著二少夫人!日後永安城的書院建起來了,把二郎也送過去。”

“父親……”趙三老爺麵色僵硬,臉上被冷風刮地一陣紅一陣白,眼裏又驚又急,忙拉著趙老爺子的袖子急道,“不行!這……兒子性子愚笨,腦子又不好使,哪兒管得下來……”

“你嚎什麽嚎?”趙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唾了一口,抬起胳膊甩開了趙三老爺的手,“你當那些個掌櫃是中看不中用的?老頭子也還沒死呢!不過就是讓你管幾年事,還怕累著你了?你……”

趙老爺子手指顫抖地點著趙三老爺,又泄了氣一般收了回去,眉頭緊擰,看了趙三老爺半晌,方才的怒氣又一下子散了開去,嫌棄又無力地瞪了趙三老爺一眼,聲音極慢地歎道:“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說。你知道王府內庫不是個小地方就好,那日後有的是好處。大郎是少讀了幾年書,但勝在聰慧沉穩。這光會讀書不行,還得會辦事。你看看古往今來那些狀元才子,再看看為官為宰身居高位的。那些才高八鬥自詡風流的讀書人有幾個是做得了大事的?”

頓了頓,仰頭看著緩緩飄落的雪花和白雪中極為惹眼的紅梅,趙老爺子臉上總算露出點笑容來:“再者,大郎如今不到三十,讓他跟著二少夫人讀幾年書也好。那位本事不小,這會兒看著也知道藏拙。跟著她,不說非得怎麽樣,便是跟著老老實實辦幾年事,這以後都是人情。即便沒能再進一步,於趙家也都是好事。”

趙三老爺恍然地點了點頭,忙彎著腰上去扶了趙老爺子上台階。

與此同時,施家老爺子也正笑容滿麵地同兒子孫子們在院子裏的閣樓上圍坐一席,一邊用著飯一邊賞著雪。

施三老爺殷勤地端茶送水,布菜添飯,臉上笑嗬嗬的,心情極好,卻並不多說,隻聽施老爺子慢吞吞卻極有威嚴地訓著話。

“施家剛得了海船的利,這頭又是王府內庫的差使,如今平梁府隻怕又不少人家在眼紅。你們也都警醒些,少做些猖狂事兒,給人抓了把柄。主子雖說心慈,可也容不下猖狂的奴才!”

施二老爺笑著點了點頭,接話道:“二爺這兩年倒是比先前多彤了幾分人情,想來那位二少夫人也是個聰慧的。”

“聰慧?”施老爺子盯著酒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掃了桌子周圍一圈兒的兒孫,目光漸漸移向閣樓窗子外頭鋪天蓋地的雪景以及白雪中開得十分豔麗的紅梅,聲音低啞中透著些感慨。“老誠意伯先前還來過北邊,這麽一晃眼都有十幾年了。誠意伯府先老夫人也是個極有本事的,她教出來的外孫女本事隻怕也不小。你們都記清楚了,對那位二少夫人要跟對二爺一樣敬著,供著。施家能有如今的好處,哪一點都跟那位脫不開關係。主子們能給的東西,自然也能收回去。”

施家幾位老爺心裏一淩,忙點頭齊聲應了。幾個小輩則麵麵相覷,有些茫然又有些明了地跟著點了點頭,卻是心思各異。唯施二斜靠在椅子上眯了眯眼睛,眼裏閃過一抹詫異和諷刺,隨即又揚著嘴角笑了起來,剛要開口出聲,怎料這笑容剛起來便又僵住了。

隻見施老爺子手指一點便指著施二囑咐道:“二郎去渭源城。三十而立,你也該做點正事!”

施二騰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苦著臉喊了一聲:“祖父——”麵上明顯有些不情不願。

“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施老爺子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沒看見施二臉上的祈求一般,聲音平穩地做了決斷,不容置疑。“你是施家日後的族長。韓四比你還小一輪,如今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不臉紅,別人都替你臉紅。”

施二訕訕地住了口,苦著臉看向施大老爺,施大老爺一本正經地端坐著,目不斜視地盯著桌上的酒杯,餘光都沒瞟一眼施二。施二眼裏的祈求滯了滯,又轉向施二老爺,施二老爺恰在此時別開了臉,招過一旁的小廝低聲吩咐再溫一壺酒來。

施二張了張嘴,擠著眉頭吐了口悶氣,又將目光移向施三老爺,怎料剛一看過去,施三老爺便擺著手笑道:“二郎還是聽你祖父的吧。二爺雖說性子冷,但也不是不講理。”

看施二一臉頹然,施三老爺又瞄了眼施老爺子,笑著多勸了幾句:“你也別嫌跟著二少夫人沒出息。聽說二少夫人性子極溫和,又是個極有主意的。前頭那兩個書院,雖說是二爺讓建的,但二少夫人好歹也提了意,也不是那等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我聽說韓家四郎如今就跟著那位辦事。”

施二吸了口氣,有些煩躁地捏著酒杯轉了轉。一個婦人手伸得太長,那也要盧家容得下才行,怕就怕日後還得不償失!再說,內宅女子插手外事太多,這位二少夫人也不見得有多精明!

想了想,施二吐了口悶氣,身子前傾,挺直了脊背,麵色鄭重地看著施老爺子出聲道:“祖父有命,孫子不敢不從。隻是孫子有幾句話,還請祖父聽一聽。”

施老爺子臉上看不清幾分表情,隻笑得和善,白胡子紋絲不動,隻目光移向了施二。

“北邊雖不比南邊拘泥,內宅婦人拋頭露麵的也多,可到底外宅的事兒是男子的事。這位二少夫人插手外事過多,如今雖無妨,可日後難免不是禍根。施家雖說受了二少夫人的恩惠,但到底是二爺首肯的,不過是替二爺辦事,這點孫兒沒意見。可咱們家這會兒跟內宅婦人牽扯太多,日後卻不一定是好事。”

“插手外事?”施老爺子盯著施二,突然笑了起來,胡子跟著抖動著,卻看得施二麵色漸漸有了幾分僵硬。

“你這顧慮也有理。當家主事的人想得長遠些,這是好事。隻是,見識到底少了些。”施老爺子聲音不高,語氣裏還帶著幾分慈愛的笑意,麵色溫和地教導道,“海船的生意是那位少夫人自己的嫁妝,能讓咱們看見的也隻是這麽些,別的隻怕還有。這事兒說起理來,二爺也插不了手。至於王府內庫,雖說牽扯到外宅的事,可也能算作內宅,你看看咱們家裏,那些外頭的掌櫃見見當家夫人奶奶也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