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三十章 夫妻情分

盧俊昭回來不過一會兒,西寧王府上下便傳開了,正院裏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喜的笑意。相對而言,東邊的梧桐院便顯得有些寥落了。冷風卷著雪末在院子裏打轉,低聲呼嘯著,直拍得門窗啪啦啪啦地響。屋子裏燒了地龍,空氣微暖。可正屋裏人影寥寥,顯得有些空曠冷清,也讓人無端地覺得有些發冷。

溫氏端坐在炕上,麵色蒼白地盯著案幾上的佛經,手上還握著筆,卻是放在一邊,隻愣愣地看著那抄到一半的佛經,身子一動不動。

好半晌,溫氏才突然一下扔了筆,臉上笑意蒼白而陰鬱,冷哼一聲,扯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聲音平靜地喚了孫嬤嬤進屋。

孫嬤嬤頭發花白,滿麵愁容,臉上也多了幾條褶皺,看著仿佛比先前老了十歲。恭敬地上前應了一聲,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溫氏,又扭頭看了看案幾上的一遝佛經,忍不住歎了口氣。

“少夫人可要用飯?都抄了一天的佛經了,您好歹出去透透氣,歇一歇……”

“我知道,收了吧。”溫氏慢慢動了動腿,從炕上站了起來,孫嬤嬤忙低頭彎腰上前替溫氏穿了鞋子。

溫氏看著孫嬤嬤越發傴僂的背,眼裏的笑容苦澀而陰沉,自嘲地嗬了一聲,一把拉住孫嬤嬤,“嬤嬤快起來吧,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哪能讓你來做這些事。”

孫嬤嬤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隻一邊替溫氏套好鞋,一邊語氣寥落而懷念地感慨了一句:“少夫人小時候不也是我伺候著穿鞋穿衣?一晃眼都這麽多年了……”

“是啊,一恍然就這麽多年了。”溫氏站起來,語氣落寞而嘲諷地跟著感歎了一句。

待孫嬤嬤站起來,溫氏臉上的落寞和嘲諷又收了起來。盯著孫嬤嬤問道:“二弟回來了?他一個人?那位二弟妹沒回來?”

孫嬤嬤張了張口想要勸,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心裏悵然地歎了口氣。

也難怪少夫人心裏不快,世子爺這幾個月都沒往梧桐院歇過,對少夫人雖說仍舊溫和如常。可那看人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裏明顯多了些疏離。連她一個旁人都能看出來,少夫人怎麽可能沒察覺。

哎,世子爺子嗣艱難。少夫人心裏急,她也替少夫人急。不過就這麽一回稍微越了規矩,就連王妃也冷了臉。哪家都沒有這樣的事兒!房裏常年無子,主母大度讓妾室懷了身子的,哪家長輩不誇主母賢惠,偏偏盧家就這般不近人情!

可偏偏林家那妮子就這般好命,府裏上上下下都覺得她好。就是違了規矩也無人責怪……

雖說給通房丫頭停藥那事兒少夫人考慮有失。再加上溫家那頭國公爺行事也確實不讓人喜歡。世子爺心裏惱怒也是常情。

可世子爺和少夫人十來年的夫妻,就這麽說翻臉就翻臉,半點情麵都沒留,也太過薄情了些!

這麽想著,孫嬤嬤心裏又是一陣不平和疼惜,少夫人是她看著長大的,如今這樣。整日裏對著空****的屋子,抄佛經,抄家規,跟出了家有什麽兩樣?

“嬤嬤?”見孫嬤嬤愣了神,溫氏提高聲音喊了一聲,臉色也沉了下來,“是正院裏有事?”

孫嬤嬤回過神,忙伸手扶著溫氏,勉強笑著應道:“沒什麽事兒。是二爺帶著人回來了,聽說二少夫人受了重風寒,沒能回來。方才我讓翡翠去門房打聽了,說二爺一進門就冷著臉,書房院子那頭遠遠的還能聽見王爺的聲音,想來是言語上有些失和。”

“失和?”溫氏冷冷地笑了起來,語氣極其諷刺,“二弟回來,哪回不這麽鬧一場?哪天要是王爺對著世子爺這麽怒吼,那才是失和!”

慢慢踱出了內室,溫氏朝正院處掃了一眼,聲音低而自嘲地笑道:“他向來看中這個二弟,就算明知道王爺王妃偏心,知道這個弟弟要搶西寧王府的爵位,也容不得別人多說半分不是。盧家的人都是他身上的逆鱗,摸不等碰不得。溫家算什麽?我算什麽?在他心裏隻怕連個通房丫頭都不如!為了個丫頭他都能跟王爺較勁,他何曾為我費過一份心?”

“少夫人——”孫嬤嬤急急地喊了一聲,打斷溫氏的話,輕輕拉了拉溫氏的胳膊,這才堆出笑意,一邊朝院門口走過來的盧俊卿迎過去,一邊笑罵著院子裏的丫頭,“一個個的越發懶了,世子爺來了都不知道通報一聲!”

說著又緊著朝盧俊卿屈了屈膝,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幾分欣喜。“世子爺來了,少夫人才剛還念叨您呢。”

盧俊卿點了點頭,往正屋門口望了一眼,視線觸及到溫氏臉上的諷刺和蒼白時微微暗了暗。

“外頭天冷,怎麽不勸著少夫人多穿件衣裳?”盧俊昭收了目光,蹙著眉朝孫嬤嬤責備了一句。

孫嬤嬤聞言眉開眼笑,臉上歡喜著,連聲音都歡快了幾分,忙笑著應道:“是我們服侍不周,還請世子爺責罰。”說著又趕緊喚了院子裏的丫頭去給溫氏取了件厚夾襖。

盧俊卿擺了擺手,到門口處看著溫氏,略站了站,聲音平和地開口道:“外頭冷,進屋去吧。”

溫氏目光複雜地看著盧俊卿,耳邊聽著這雲淡風輕的話,心裏一時五味陳雜,苦笑著扯了扯嘴角,微微朝盧俊卿屈了屈膝,卻沒應話,轉身進了屋。

孫嬤嬤笑眯眯地看著盧俊卿進了屋,先前的陰鬱突然放了晴,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歡歡喜喜地吩咐丫頭們端茶送水擺飯。

屋子裏,盧俊卿同溫氏相對而坐,看著案幾上厚厚的一遝佛經,眼裏閃過一絲寥落和自嘲,伸手揮退了小丫頭,這才看著溫氏。麵容平靜地歎道:“你這些天瘦了不少,自個兒的身子也該多經心。”這聲音依舊平和,卻明顯地透著些關切和無奈。

溫氏聞言,臉上輕笑一聲,隻覺得胸口一陣酸澀直往頭上湧。那股酸澀衝得鼻子發熱發酸,連眼眶都酸澀了起來。

溫氏深吸一口氣,微微試了視線。垂下眼簾,將眼裏那點動容掩了下去,聲音平靜地應道:“多謝爺關心。大冷的天,爺也該披件鬥篷再過來。”話是關切的話,隻語氣太過平靜,聲音也很輕。若不是微微顫抖的手指,任誰也猜不到說話人心裏的翻湧。

盧俊卿看著溫氏。突然歎了口氣。動了動手指。終究還是沒伸出去,隻移了目光,透過簾子看向屋子外頭,聲音平和地陳述道:“京城天冷,熱鬧多,事兒也多。倒不如南邊清靜,山水也秀麗。你若是覺得悶。倒可以去南邊住一陣,散散心。我……”

“世子爺是想讓我離了王府?”溫氏突然提起頭,眼眶還泛著紅暈,目光卻冷冷地盯著盧俊卿的臉,聲音陡然高了一個調,蒼白的臉緊繃著,透著冷意。

“府裏太空……”盧俊卿看著溫氏,眼裏閃過絲疲憊,聲音裏透著些複雜難言的情緒。

“我不走!”溫氏突然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盧俊卿,臉上表情堅決中透著幾分恨意。憑什麽要她走?她是他的妻子,是聖上賜婚的世子妃!他們十年的夫妻,他怎麽就能這麽無情,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想把她送走,他憑什麽?

溫氏雙眼死死地瞪著盧俊昭,身子微微顫抖著,鼻子卻忍不住發酸,滿腔的憤恨、不幹、失望,連帶著心底裏那點埋藏的情意都一股腦兒地往眼眶上湧。

眼眶發熱發張,溫氏別開了目光,胡亂地用帕子擦了擦酸澀的眼眶,深了口氣,神色重又平靜了下來,也不看盧俊卿,隻偏著頭低聲道:“多謝世子爺費心,我是到底是世子妃,沒有撇下丈夫公婆離了王府去南邊散心的理。世子爺若是憂心我在府裏悶,我就去觀瀾寺住一陣,聽聽經,也化一化我身上的怨氣。”

盧俊卿張了張口,又頹然地泄了氣,手指輕輕揉著額頭,滿身地疲憊。心裏悵然而自嘲地笑了一聲,隻覺得渾身無力,滿心的苦澀。

她不聽勸,想得也多。他心裏想的事,早前不是沒有試著跟她說過,可她一聽就要想多,他也無心再去說什麽。她累,他也累……他們十年的夫妻,怎麽就走到這步了?

“算了,隨你吧。”盧俊卿突然輕笑了一身,站起來看著溫氏,臉上波瀾不興,聲音卻恢複了之前地梳理和冷淡,“你既然想著自己是世子妃,就該有個世子妃的樣子,別這麽糟蹋自己的身子。”

說著又轉向缸進了屋嚇得瞪大辣眼睛的孫嬤嬤,冷聲吩咐道:“讓廚房給世子妃熬些補藥!你們都用心伺候著。”

話說完,人也走出了屋門。

孫嬤嬤呆愣地看著盧俊卿轉過了院門,突然撫著胸口鬆了口氣,肩膀也垂了下來,神色急切而擔憂地朝溫氏看過去。

一邊遲疑著走上去,眉頭擰了起來,一邊看著溫氏慘白的臉色,孫嬤嬤心裏又是一陣歎息,語氣無奈又憐惜地勸道:“少夫人就是心裏再怨,也該收斂著些,”

見溫氏目光冷冷地掃了過來,臉上滿是嘲諷和怨憤,孫嬤嬤頓了頓,拉了溫氏的手,搖著頭苦口婆心地歎道:“世子爺好容易過來一趟,這語氣也軟和了……就是您剛才冷了臉,世子爺臨走了還惦記著你的身子。說到底,世子爺還是念著夫人。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夫妻緣,您和世子爺十年的夫妻,這緣分和情分哪裏就是說丟就能丟的……少夫人?”

孫嬤嬤地聲音陡然慌亂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焦急而心憂地拉著溫氏的手,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又是煩亂又是心疼。

卻見溫氏木著臉,眼裏溫熱的**不停地滾落,一直滴到孫嬤嬤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