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地玻璃(二)

“沒錯!他電話聊天時,總自稱橘林主人。我也奇怪過,他的橘子為什麽是冬天才收摘?居然是真的。真怪啊!”

“我剛才還猜是地下溫泉。但你看,麵積也太大了。”

扮貓順著馬波的手指看去。好大的一片橘林!到處都枝繁葉茂,絲毫沒有冬天跡象。

“你們電話裏都聊些什麽?”馬波問完才想起扮貓做的是特殊電話服務。但問出的話收不回來了。

“其實也沒說什麽。他說的話我幾乎聽不明白。而且他年紀大了,有時候說著說著就睡著了。他很孤獨。”

說到孤獨這個詞,馬波看了眼身邊貌不驚人的女孩兒,“你會覺得孤獨嗎?”

“一直覺得很孤獨。但是現在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希望他不但付電話錢,還讓咱們今晚借宿。”

他們說話間就到了小木屋的門前。站在門口的還有摘橘工,切?丹提。

橘林主人的屋子沒給客人們留下任何友善的空間。木屋裏磚砌的粗糙大壁爐燒得有些過分旺,烤得老人本人滿麵赤紅。桌子上短短的殘蠟雖沒有點著,卻幾乎化成了蠟水。乍冷乍熱的溫差很容易讓人感冒。馬波努力忍著,還是禁不住打了幾個噴嚏。本來就狹小的木屋因為三個外人的到來顯得更加擁擠。一眼望去,屋子裏幾乎看不到地板。能堆東西的地方到處堆著東西,不能堆東西的地方也是東西。四麵牆邊一層一層地碼著好幾百幅畫,牆上卻沒有掛起來一副。畫布全朝向牆,隻能看到背麵的畫板。小屋中間的長條餐桌鋪滿了畫具,尺子,圓規這樣的東西。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木質模型,有些像建築,有些又似乎是機械,有些有骨骼,有些有翅膀,還有些根本不知所以然。一卷卷藍圖一樣的紙攤著卷著扔得到處都是,冒著煙霧或氣泡的試管和量瓶隨處可見。地板上鱗次櫛比地高樓大廈一樣地摞著書。書堆中間還有一些其他雜物。根本無處下腳!身材嬌小的扮貓即便非常小心地走路,還是碰倒了個不知是什麽的石膏像。馬波和切雖然“進屋”很久,還呆在門口不敢移動。

“我可沒準備這麽多人的飯!你們三個裏的一個就足夠把我吃到破產!”橘林主人對債主的突然來訪自然不愉悅。

“謝謝讓我們進來。風真大。”扮貓還在客套。

“別再碰倒東西。笨手笨腳的女人!”老頭毫不領情,皺著眉頭攪和一鍋子湯麵糊一樣的東西。

“別理他。”馬波總算看清楚地麵上物品的分布,連躲帶跳地移動到長桌邊。

“這種程度的說話態度,對我根本不算什麽。”扮貓已經把剛才的半身像扶起擺回原處了。

渾身沾滿橘子汁和泥漿的切索性放棄,在那扇被屋外的狂風吹得不住晃動的木門邊放下木箱,坐在上麵清理絡腮胡上的掛著的橘皮和樹葉,根本不往屋子深處走。他那雙大腳隻要稍微動動,地板上的書籍以及那些雜物一樣的“藝術品”一定會像多米諾骨牌般接連倒下。

夜幕占據了整個夜空,老頭才把飯做好,“我做了飯。你們做了什麽?白吃白喝就那麽好?”

“他要咱們給飯錢?”扮貓小聲問馬波。

“收拾桌子!快!”老頭瞪圓眼睛大吼起來。地板上好幾摞書轟然倒塌。

“看來不要錢。”

馬波開始收拾桌子。在老人憤怒的指導下,他和扮貓終於在長桌上勉強清理出手帕那麽大的一塊兒空間。全部晚餐都在一口湯鍋裏,倒用不了多少地方。不過椅子上也堆滿了書籍稿紙,沒有坐得地方。扮貓戰戰兢兢地坐在幾本摞起來的厚書上,幸好老頭兒沒說什麽。馬波站著喝湯。老頭倒沒忘了給門口的切也送一份過去,中途又趟倒了好幾堆東西。

“我欠你多少錢?”他突然問扮貓。

“可能…”扮貓也不太確定,火災把她的賬本也一起燒毀了。

“就給你一千幣吧。”

“好像…不止…”聽到老人說隻給一千,扮貓很為難。

“我那幾次電話睡著了。你不會也給我算錢了吧?!”

“算了。隻要你占著線…”

“你聽我打呼嚕也收錢!?那這麽說,給你們煮的這頓飯,我也應該收錢!給我打個折扣…”

“你們給他!”坐在大木箱上的切一直沒說話,現在忍不住了:“他這頓飯要你們多少,就給他多少!別讓他找借口少付電話服務的報酬。”

摘桔子大漢的建議擲地有聲,“商品可以打折。但人的勞動不能賤賣!”

這句話讓馬波對坐在門口木箱上的大個子心生敬佩。

“哼!不愧是丹提家的孫子!”老人把乘湯的勺“當啷”一聲扔進鐵鍋。彎腰從地板上拾起一隻舊襪子,哆哆嗦嗦地從裏麵摸出一大卷錢,從中抓了一把扔到門口,“喏!你今天的工錢。”

他把舊襪子裏剩下的一股腦倒在扮貓麵前的湯碗旁邊,“自己數!我一共欠你兩千三百二十七點五幣。”

襪子裏倒出來的東西除了通用幣外,還有一個計時器,以及一張上麵記錄著時間日期和錢數的紙片。老頭把每次他和扮貓的通話時間以及費用都記錄並且算出來了。

不知是怪老頭的力氣不夠,還是他就是故意的。扔給切的幾張通用幣沒有飛到他麵前就落進了滿地雜物的“叢林”裏。剛說出過那樣富有尊嚴感話語的大塊頭居然放下湯碗,趴在地上四處翻找撿拾皺巴巴的通用幣。還把它們放在膝蓋上用手掌展平,然後一遍遍地仔細數著那幾張實在不多的錢。這與他人高馬大的偉岸外麵是如此不符。發現馬波看自己,“丹提家的大塊頭”很不好意思地把通用幣塞進最裏麵的衣兜裏。看出切的尷尬之意,馬波連忙埋下頭幫扮貓清點桌麵上的那堆錢。

怪老頭沒在乎幾個年輕人。他拖著步子離開餐桌,從壁爐台上的銅碗裏取出一把金黃的大栗子握在手裏。他把自己老邁的身體扔進了壁爐前的搖椅,再把生栗子全部丟進爐火。最後,老頭不知道從哪裏撿起一根細長的鐵釺,一圈一圈地撥弄火裏的木炭。他那爬滿皺紋的臉因為離火焰太近而被照得油油發亮,幾粒汗珠從爬滿皺紋的額頭上滾落。

“切,丹提。你這新城老城主的孫子,幹嘛來我這兒摘橘子?”隔了許久,老人離開壁爐,哆哆嗦嗦地走了幾步,又不知從哪兒撿了塊髒兮兮的布擦拭流汗的額頭。

“你認識我們家的人?”

切沒有得到回答。老頭用一個問題替換了他的問題。

“你祖父還好嗎?”

“他死了。”

這段對話讓整個屋子陷入尷尬的沉默。隻有栗子在火堆裏爆炸發出“劈啪,劈啪”的響聲,而且清晰無比。

“丹提家?!”馬波似乎想起什麽。他放下手裏還沒數完的錢,從外套內兜裏抽出“惡棍”。他和曼波的那本所謂的書。他翻開它,找到其中一頁。扮貓借著過分明亮的光線也朝那裏看。筆記簿的那頁粘著一張有密密麻麻印刷體字的紙片。期間一個名字清楚跳入她的視線。她不禁小聲叫了起來。因為故事的主人公就在這間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