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上下城(四)

男孩使足吃奶的力氣,大叫著撲向錦緞外套。憤怒的力量即便是從一個從沒吃飽過的下城小學徒身體裏迸發出來,也很驚人。“嚓”的一聲,錦緞外套的口袋被撕成一片布料。雞腿紙包、硬幣和一色雜物,叮呤當啷地掉落在地上。

“天哪!急王先生,急王先生!天哪。對不起!”理發師像個女人般失魂落魄地驚叫起來,還撲到地上撿東西。這對他來說猶如同滅頂之災。對下城最有錢的急王如此無禮!誠惶誠恐的理發師做夢都沒想過。他更想不到的是,在他滿地爬著撿拾急王的物品時,小男孩也撿了幾樣。

“小無賴!把照片給我!”隻幾下推搡,就讓身體肥胖的急王氣喘籲籲。他根本沒理會理發師顫抖著遞過來的東西,隻用力揪住小學徒的衣領。

“憑什麽說這照片是你的?這破照片上根本沒有你!”小學徒從急王的胖手掙脫。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讓小學徒停止了喊叫。

“你打他幹什麽?!”這個耳光讓本來激動得臉發黑的急王都驚得瞪大了眼睛,木訥地望著理發師。

“急王先生,對不起,對不起…”理發師還在跟急王道歉。

男孩兒捂著被打腫的臉扔下照片,再次跑出理發店。

“你這孬種理發的,打兒子沒後果?!”急王困難地彎下腰撿照片和雞腿等雜物,邁腿走出;餓窄小的木門。

“小崽子,這上麵有我!”急王氣衝衝地在街上邊走邊用手把照片展平,小心地放回沒被撕破的衣兜裏,情緒似乎也平複了很多。

他身後隻傳來理發師對著空屋子歇斯底裏的大叫:“你還要怎麽樣?你應該感謝急王沒讓我們賠那件貴重的外套!”

“他不會再回來了。破理發店!”

急王喘著粗氣在下城肮髒的小巷裏蹣跚而漫無目的的地走著。脂肪過剩的身體讓他的步伐顯得踉踉蹌蹌。路邊的人看見他都背過臉,把中間寬敞的路留出來給橫衝直撞的他。

“無知的小崽子!我的東西必須有更好的用處!”他嘟噥著把那包烤雞腿殘骸和幾個硬幣扔給路邊躺著的一個乞丐:“懶蟲!找份工作!”

急王施舍的硬幣還沒來得及落地,這個下城的乞丐便伸出跟下城街道一樣肮髒的手,風一樣迅速地接住它們。雞腿的周圍雖然迅速地聚齊了滿滿好幾圈瘦耗子,但乞丐卻連油紙都沒便宜它們,盡數塞進了嘴裏。這也是他為什麽沒有像一般乞丐那樣對施舍人說句謝謝的原因。要在下城活下去,就不能浪費時間!

做了好事也沒得到一聲謝謝的急王繼續費力地走到後街一扇小門前。這是扇沒掛任何招牌的洋鐵門。跟剛才理發店那陳舊卻討好的門臉相比,這個門顯得不那麽好客。紅銅色的小門上隻掛著一個破舊自行車輪胎。這裏,卻是下城生意最好的地方!

急王忙不迭地推開鐵門,別管什麽。給我來一杯!”

“現在不營業。”吧台後麵一個胡子拉碴,鼻梁很高的男人答道。

他是個很特殊的鬼麵人,有種頹廢的英俊氣質。麵部沒有紋身,脖子上一隻飛鷹的翅膀伸展到他右邊的一點點臉頰上。

“不營業就別開著門!”急王從張桌子邊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椅子上的木片發出斷裂聲。他用粗手指把錦緞外套裏的照片小心地拿出來平放在桌上,用衣袖抹了抹,然後不錯神地盯著那泛黃卷邊的照片。

照片裏,上中下三排坐著一二十個衣著整齊的小學生。都是理發店的學徒的年紀。他們中間還坐著三個老師模樣的人。

急王雙臂環起,把照片圍在裏麵,像是在保護臂彎裏的嬰兒。

第十七章下城往事(一)太棒了,你真了不起!——馬波曾對扮貓說

任何事都無法引起急王的注意。他眼神茫然地盯著舊照片,嘴唇半張著卻沒發出一個音。身材挺拔的酒保把一杯溫熱的白水輕輕放在他手邊。

時鍾滴答滴答地又過了半個小時,酒保用白麻布仔仔細細地擦亮了所有玻璃杯,再把它們一個一個倒吊著懸掛起來。他用手指輕敲亮晶晶的杯子。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玻璃杯的餘音一過,大座鍾就敲響了。一共八響。急王胳膊旁邊的那杯白水仍然絲毫未動。酒保也不去打攪他,自顧自地整理吧台。急王沒有再要求上什麽。每隔一會兒,酒保就靜悄悄地走到急王身邊把涼了的白水倒掉,換成溫水。

又過了一些時候,兩人默契的寂靜終於被打破。屋後傳來車輛和驢子的聲音。酒保邁開長腿走向吧台後門。滿載非法飲料的驢車已穩穩泊在他的後院。除了趕車的,平板車載著的大草垛上還跳下來三個人。酒保插著手,靠在門框上對古戎吹口哨!

“該換換這些蓋酒的稻草,已經酒氣熏天了!我這老酒鬼倒當是蒸汽浴。可我的客人們可受不了啊,鐵酋長老弟。”古戎把擺氣球攤的道具,行李和酒囊扔在地上。他伸了個懶腰,然後把手插進稻草裏幾下摸出來個髒兮兮的舊酒瓶。

“我自己也很奇怪。這麽酒氣熏天地運進城,怎麽就從來沒被警察查過。這些稻草不知道用了多久,上麵都要開酒花了。委屈你帶來的客人們了。”被古戎叫鐵酋長的酒保玩世不恭地笑著。

他跟馬波一樣,有著凶狠眼神,但整個人看起來很清澈。下巴和上嘴唇的胡子茬並不邋遢,還給他輪廓分明的臉頰添上了些暖色,修飾了薄而緊閉嘴唇。

“這是我在公路上一起搭車旅行的兩個朋友,馬波和扮貓。我說過要招待他們到輕鬆池來喝一杯。”

“沒問題!大家請。不過,你們可不是大清早就來喝酒的唯一客人。”鐵酋長推開通往酒吧的後門,順便跟馬波握了個手。

扮貓敏感地察覺到他沒跟自己握手。酒保很微妙地表露著親疏。古戎是他的舊相識,所以隻有他們之間很隨便。對初次蒙麵的馬波和扮貓,酒保也分別對待。他對馬波禮貌而不親熱。這是熟人的朋友的待遇,要比古戎的差一個級別。對扮貓,卻顯得有些冷淡。

“別介意。鬼麵人的男人就這樣。我們的青年男人都很暴力和血性,也不跟女人有太多接觸。”

“沒關係。我反而比較習慣冷淡。”扮貓小聲回答古戎。她不願意讓自己的救命恩人替別人道歉。

這一路上他們和古戎談論過不少關於公路,鬼麵人,甚至螻蟻人的事情。據古戎所說,鬼麵人的男人和女人的比例是十比一。大多數男子一輩子不結婚也不接觸女人。本來人數就很少的他們,被強迫成為修建高速路的工人後人數就更少了。但即便這樣,他們似乎也不打算改變生活方式。散落在高速路各個城市的男性鬼麵人從不考慮與外族女人通婚,也不放棄戰士的身份。

比起陽光初撒的後院,小酒吧裏麵簡直昏暗得可以。和“輕鬆池”這個名字毫不相稱。大早上整間小屋還彌漫著塵土氣息。隻有急王獨自占了一張桌子。

馬波他們圍著吧台坐好後,鐵酋長動作敏捷地從吧台抽出個細頸瓶,用白布旋轉著輕巧地擰開木塞,濃鬱的蘋果香氣順著瓶口流出。他又取過一個大玻璃紮抵著瓶口橫過來。豐厚的泡沫裹著香醇的蘋果酒滾進紮裏,紮抬起來時裏麵已注得滿滿的。瓶子裏則一滴不剩,連個酒花兒都沒浪費。

“好技術!”馬波讚歎。

“請用。”蘋果酒被輕輕推到扮貓麵前。

“謝謝。”這是扮貓今天跟鐵酋長唯一的交流。即便把酒推給她,鐵酋長也沒看過扮貓一眼。真是個標準的鬼麵人男人。

“哼!別用這種女人酒糊弄我!拿好的出來。老頭兒我經得起點陳年老貨…”

古戎這話其實不用說。鐵酋長早有準備。他微笑著取下兩個細高腳杯,又從吧台最下麵摸出隻木頭盒子。

“沉船!”古戎眼睛都瞪圓了!

“隻有請你。我才舍得拿出來。”

鐵酋長用尖頭工具撬開木盒,裏麵躺著一個扁圓形的瓶子,磨砂瓶體裏流淌著暗色的**。黑市上,每種酒都有相應的代稱“黃”指的是高度數啤酒,“紅”則是葡萄酒。所謂的“沉船”就是老朗姆。叫它沉船一是因為這以前是船員們用來驅寒的酒。另外一個原因則源於個故事。禁酒令頒發時,有個販酒的大商人帶著一大船老朗姆正好開進屠城的內河。城邦聯軍等在碼頭上查抄他的船,想把他當做第一隻殺給猴看的雞。酒商得知消息後,沒有照指示將船停進碼頭,而是下令連船帶酒沉向內河底!他本人是肚子裏灌滿了朗姆死在船艙裏的。這一沉船的酒也因這故事價值連城!

“這真的是屠城那艘沉船裏撈出來的!不是冒牌貨。”鐵酋長意味深長地瞟了眼古戎。

“真正的‘沉船’啊!有幸喝到禁酒令之前最後一批老朗姆。看來故事書不虛啊。”古戎已被酒香迷得沉醉其中。

馬波心裏要是有根弦子,剛才不知被誰猛拉了一下。他伸出去拿酒的手都開始發抖。鐵酋長跟著玻璃杯一起拍在吧台上的還有本書。就是馬波和曼波那本“惡棍”!不同的是,他這本比馬波那本拚貼簿子新得多,是規規整整的印刷本。鐵酋長舞弄酒瓶和玻璃杯的手像在變魔術,速度極快動作也很花。書隻在吧台上出現了三秒鍾不到,就消失了。扮貓被一小杯蘋果酒就弄得頭暈了,根本沒注意到吧台上出現了幾秒鍾的那本書。但馬波確實看見了!確確實實。他知道現在隻能靜觀其動,不是慌張的時候。如果鐵酋長沒有下一步動作,馬波也必須跟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鐵酋長又給馬波和自己各倒了一小杯沉船。如五號加油站的醉鬼所說,馬波接下來便和螻蟻人脫不了關係。

“嘿,酋長,給我也來杯這個!”飄滿屋子的酒香還激活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