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梁睡了一個長覺, 長到她有種錯覺,一覺跌入了凝固的深海,在深藍中不住地下落, 手腳都放鬆,隻有無盡的自由。

這種夢她常做,這次甚至都能意識到這是夢。唯一不同的是, 有一束暖意十足的追光,也一起躍入, 追隨著她,包裹著她。

她是被一陣交談喚醒的。

耳朵裏已經能聽進聲音, 但是眼皮重的壓根睜不開。

“怎麽樣,醒了沒?”

“沒有啊, 跟掛了一樣。”

“再看看,眼皮是不是動了?”

江聿梁勉強睜開了一條縫,下意識抬起手臂,擋了下刺目的光。

湊上來的周寧和邱葉汀:“醒了?!”

江聿梁撐著坐起來,人還沉浸在困倦中:“嗯……我睡了很久嗎?”

周寧:……

她無語地看向邱葉汀, 示意她上。

邱葉汀看了眼表:“現在是下午四點半,你也就睡了二十多個小時吧。”

江聿梁揉了揉太陽穴, 說話都慢半拍:“噢。”

她喝醉了是這樣的,睡二十多個小時很正常。

周寧撥開邱葉汀, 占據了江聿梁的全部視野,誠懇道:“不是睡覺時間的問題啊寶, 你還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麽嗎?”

江聿梁艱難地回想:“……喝了點?我去了那個,我們一起去過的——”

邱葉汀:“OneW?”

江聿梁點頭:“對。”

對上周寧憐憫的目光, 江聿梁心裏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她立刻更加努力地回想, 想了半天發現基本斷片了。

“我……發酒瘋了?”

江聿梁試探著問道。

她還能隱約記得, 有人想揩油來著,但她肯定沒動手,否則現在也不會在家醒來。

周寧慈藹地搖搖頭。

江聿梁:“……我不會是……”

在兩個人鼓勵的目光下,江聿梁小心地蹦出三個字:“裸奔了?”

沉默片刻,周寧和邱葉汀毫無默契地同時開口。

邱葉汀:“你先洗漱吧,喝點醒酒湯去。”

周寧:“江江,陳牧洲給我們打的電話。”

江聿梁:……

她聽見自己魂遊天外的聲音,嘴唇微微翕動:“什麽?”

不對啊,她明明記得,昨天他們是在酒店電梯處分別的。怎麽會再見麵?!

江聿梁有靈魂都被洗滌的錯覺。

她痛苦地埋進枕頭裏,正在**滾動時,邱葉汀輕飄飄來了一句。

“他也來家裏了。”

江聿梁:…………

周寧瞪圓雙眼:“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邱葉汀想了想:“你來的時候他剛走。”

突然之間,一些碎片畫麵湧入腦海,江聿梁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他媽是什麽!

她腦子裏為什麽會有跟陳牧洲在這個屋的畫麵?!

江聿梁雙目失神:“邱邱。”

“陳牧洲……進來了?”

邱葉汀糾正:“準確地說,你讓他進來了。”

說‘讓’都有點輕。

江聿梁明顯喝高了,一路拽著陳牧洲進了房間,走到床邊,單手拉著床沿的環,把床抬了起來。

裏麵疊著一堆她的舊畫。

“你問他要不要買畫來著,說便宜賣給他,十五萬七一幅。”

“啊。”

江聿梁木然地應了一聲。

片刻後,絕望道。

“我記得沒喝那麽多啊——”

“本來應該沒有。”

邱葉汀:“但你手上還抓著一瓶,應該是人車上的,他走的時候留在餐桌上了。”

江聿梁飛速翻身下床,奔向客廳那幾秒,她心裏默念。

來吧,來一瓶她還得起的酒——

幾步之外,那外形已經讓她的心微微顫抖。

江聿梁不死心地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山崎35年單一麥芽威士忌。已經少了四分之一。

邱邱跟周寧也從她肩上各探出一顆頭。

周寧:“……寶,好像是正品。市價到七位數了吧?”

邱邱欲言又止,最後拍了拍江聿梁:“……沒事,八十多萬吧,應該沒到。”

江聿梁已經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了。

她隻想得起最後清醒的時候,跟陳牧洲甩的那句。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跟陳總不用再見了。

啊——!!

江聿梁抱著酒瓶,絕望地倒在桌上。

她上輩子造了什麽孽,何至於斯!

“我大後天要去趟RC,要不我們一起?你跟陳總好好解釋解釋,”邱葉汀從她手裏抽出酒瓶,算了算她喝的量,試圖重振軍心:“也……也不多,沒事!陳總應該沒這麽小氣。”

“……吧?”

在良心的拷問下,邱葉汀還是遲疑了。

*

蒼天有眼,三天後,江聿梁低調地跟著邱葉汀混進了RC大樓,跟專人對接時,結果得知陳牧洲出差了!

她喜出望外地鬆了口氣。

趁著邱邱談公事,江聿梁糾結著怎麽發條短信,一次性解決這件事。如果這酒對陳牧洲來說非常重要,她肯定要按照超過市值的價值賠的。如果隻是普通,那就按照市值賠。當然,必須爭取分期。

最美好的結果……

自然是把酒還回去,按照四分之一的價格賠。

但這個做法稍微有點無恥了,正常人應該不會答應。

江聿梁把它放在方案最底部,視情況得寸進尺。

在通訊錄兩個號碼裏糾結了會兒,江聿梁還是選擇了林柏的號。

【林助你好:我是江聿梁。很抱歉打擾你了。之前發生了點意外,你老板有一支酒在我這,不小心喝了點,想問問,看看到時候怎麽賠合適?需要的話,我把酒留在總裁辦這邊^3^?】

發完了以後,江聿梁緊張到立馬鎖屏。

最好別那麽快回。

……不,還是快點回吧!早死早超生!

她跟邱葉汀坐在一樓靠窗的沙發位,一個忙著談事,一個忙著緊張,誰也沒注意到,有經過的男人順手拍下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江聿梁憂愁焦急地望著窗外,很標準的等待姿態。

這張照片先在一些私人群聊裏流傳。

【FF又森:@QR羊羊羊 期然,這是上次你遇到那個江什麽的嗎?】

很快得到楊期然回複。

【QR羊羊羊:?哪看到的。】

【FF又森:我跟我爸來的,在華際總部啊。你上次說,她不是被華際那個大佬領走了嗎,你看這失魂落魄的樣子,估計被扔了,都沒人理她哈哈,還在這等。】

【汐Rachel:笑死,我就說,吳頃明追著追著都不追了,陳家人怎麽可能看得上?】

【汐Rachel:!哇不會是有了吧?!】

俞森正要回複,餘光突然瞥見了江聿梁。她從椅子裏站起來,朝著這個方向走來,他趕忙退出群聊,微微側過了身。

過了幾秒,他想確定江聿梁的位置,裝作不經意地回頭,卻跟江聿梁的眼神撞個正著。

準確地說,江聿梁隻是隨意瞥了他一眼,徑直離開了。

……不是,這是發現了還是沒發現?拽什麽啊。

俞森被這一眼看的縮了縮肩,等反應過來後,才被氣到臉色微變。

是故意施加壓力的吧?!太有心機了!

江聿梁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

邱邱那邊快結束了,她看到風雨欲來的天色,提前去負二樓地庫打車。

她們倆今天出來時是個大晴天,都沒帶傘。

地庫分了ABCDE五個大區,負二樓的車不多,還有許多空位。

江聿梁走了段距離,從C區走到了E區,到時候網約車下來,最方便找到的位置,離出口也進一點。

她正要給師傅打個電話,告訴對方具體位置,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幾個人的聲音刻意壓低。

“林柏……?到時候避開他。”

“我來引吧。這裏電我也會斷開。”

“看準陳牧洲就行,到時候我把車停D那邊,記得先來找我。”

“OK。他們回來就行動。”

*

江市。

林柏想了想,還是轉向後座:“有個信息,您這邊要不要看下?”

陳牧洲前一晚隻睡兩個小時,聞言也沒睜眼,眉心微皺。

“你不會念嗎?”

林柏:“呃。是江小姐那邊發……”

陳牧洲:“拿來。”

他朝林柏伸手。

林柏:……

林柏遞給他。

思索了幾秒,林柏還是開了口:“江小姐說的酒是……徐總那邊送您的嗎?我之前好像放在後座了,還沒來得及拿走。”

林柏本來以為,陳牧洲會把酒轉送給陳董,緩和一下關係,畢竟年末的股東大會,他們父子之間也不好搞太僵,但前幾天他去半夜被叫去禮灣收拾戰場,看到滿地狼藉,就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是沒想到讓江小姐那邊拿去了——

陳牧洲沒答話,看著屏幕上的短信,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會兒,他遞還給林柏。

“訂晚上九點的票。”

作為優秀特助,林柏下意識接話:“好——”

等反應過來,才猛然抬頭:“今晚?!”

陳牧洲慢條斯理地抬眼。

“七點就能結束,你應該比我清楚行程吧。”

七——

七點結束,九點就要坐上飛機。

多住一晚會怎麽樣啊!

他好累!

林柏心裏流淚,給明年離職的理由又默默加了一條。

但還是很快道:“好的沒問題!”

陳牧洲側頭,仰靠在車座背椅裏,安靜地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暮色。

靜謐的,盛大的。

顏色每一秒都在變幻。

他很輕地微勾了勾嘴角,一閃而逝,錯覺一般。

-

下午的雨越下越大,一直下到了晚上,從淅淅瀝瀝到傾盆大雨。

吃飯的時候,邱葉汀去房間裏看了趟江聿梁,她耳朵上別著一支筆,調色盤放在手邊,正在心無旁騖地補救一副老畫。

“我打包了海南雞飯,先吃一口?”

江聿梁搖頭:“不用。”

撤出去前,邱葉汀看到那幅畫,突然笑了:“江江,現在也沒有那麽封|建保守吧?”

她在給畫裏的主角……

畫衣服。

那主角上半身雖然沒穿,但是江聿梁對人體線條的把握很精準,寬肩到窄腰的弧度,很微妙的陷落,肌理線條也沾上了畫裏的雨,屬於男性的骨骼流暢又漂亮,蘊含著隱隱的力度。

江聿梁回頭,神色看起來相當滄桑:“邱邱,昨天我沒給他展示這幅畫吧?”

邱葉汀回憶了下那混亂的場麵:“應該……沒有吧?”

江聿梁輕歎了口氣,又轉回去。

“不是保守,是防止我下次再發瘋。”

邱葉汀淡定地嗯了一聲,關上門才笑彎了腰。

而江聿梁眉心卻越蹙越深,又拿起手機看了眼她發的三條信息。

沒有回複。

真的沒收到嗎。

她抬頭望了眼窗外,不停拍打在窗上的急風驟雨。

新聞預報裏說,台風快來了。

江聿梁心神不寧地補了會兒顏色,頻頻抬腕看表,心裏的不安如同漩渦般擴大。

終於,在第十二次看表,時針指向十一點二十,江聿梁拎起傘衝出了家門。

邱葉汀隻感覺一陣小旋風經過,趕到門口的時候,隻接收到了風中飄著的一句——

“邱邱我出門一趟很快回來啊!”

江聿梁打的過去的。一路上司機隻是正常車速,車輪轉動帶起的水流都十分激越,雨勢漸大。

路上要半小時,江聿梁心跳如擂鼓。她不停地在心裏勸告自己,去車庫看一眼,就一眼,隻要車庫的燈正常開著,她立馬就走。

……她這是在幹嘛啊。

可不這麽做,她今天晚上實在過不好。

她曾經也磨蹭過。慢慢悠悠地趕到海灘邊,卻錯失了所有。

不管誰會遇到危險。她都無法任其發生。

如果最壞的結果真的到來,她會被瞬間拽回那一天。

江聿梁抑製住發抖,無聲地看著車窗外。

一切遠景在雨中都模糊了。

*

十一點四十五。

司機把車停到了負二層D區,這裏有幾個高層的專屬位置。

林特助今天在公司門口就下了車,司機便繞到後座,幫陳牧洲把門打開,才打個招呼離開了。

陳牧洲靠著車站了會兒,身影在車庫的燈照下顯得修長又孤單。

他剛往外走了幾步,車庫的燈忽然應聲而滅。

整個負二層一片漆黑。

他眉頭也沒皺一下,閉了幾秒眼睛,複又睜開,繼續往前走。

陳牧洲的夜視能力很強。

同時,黑暗中其它感官也會無限放大。

一道身影撲過來,拽住他的瞬間,陳牧洲順勢拉過對方臂膀,借著力把人壓在靠裏的柱子上,小臂也穩而狠地卡進了脖頸——

也就這一秒,他反應過來,對方是女的。

身上有很淡的柑橘香味。

渾身濕透了。

眼眸卻極亮,且急促。

……江聿梁。

陳牧洲難得怔愣,驀地鬆了力氣,江聿梁壓根沒在意,把人拽進角落,換了個身位,讓他被柱子完全擋住,食指豎在唇邊,一邊衝他輕噓了聲,一邊無聲又緊張地探出腦袋,悄悄往柱子外觀察。

偌大的車庫空間,幾個人要是在的話,肯定會有動靜的。

在完全的靜默中,隻有一點動靜。

江聿梁身上的雨水。從發絲匯聚,一點一點,正輕往下滴。

靠得太近,水也滴在他身上。

陳牧洲垂著眼看她。

雖然那麽暗,但又有幾處是亮的。

黑眸。沾著水的唇角。撐著他的指尖,也因水珠發亮,微微泛著光。

在風平浪靜中,總容易藏匿最千變萬化的浪湧。

呼吸交錯的動靜反倒是最小的。江聿梁收回目光時,對上男人黑暗中無聲的眼。

……

江聿梁視線一寸寸地往下挪。

她把陳牧洲當工具使了。

手正明晃晃撐著人胸膛。

殺了她。就現在。

江聿梁火速彈開那一秒,正好見到整個車庫燈光驟然亮起。

幾道聲音一齊蹦了出來!

“陳哥!!生日快樂!!”

江聿梁:……

她迅速對上陳牧洲安靜的目光。

江聿梁:“我說……我是來還酒的。”

她誠懇道。

江聿梁:“你信嗎?”

陳牧洲沒說話,把她往旁邊拉了把,讓柱子把她擋全,抬頭對車庫裏的人道:“你們幾個上去等我。”

江聿梁低頭看了眼,才發現她襯衫都貼在身上了。

雖然不是淺色的,但也勾勒的有點清晰。

江聿梁倒抽了口涼氣,剛想圍著柱子轉到另一邊,就聽見陳牧洲打了個電話:“林柏,買身女裝帶回來,寬鬆點的。”

她剛想說不必了,讓我們今天的尷尬到此為止吧——陳牧洲已經收了線。

“我車上有衣服,過來。”

他撂下一句話,徑直邁開長腿往東邊走了。

江聿梁隻得先跟上,正低頭反思著這種世紀大無語場合到底怎麽發生的,沒注意到前麵的人停下,一頭撞上了男人的背。

還挺堅實,江聿梁輕嘶了一聲。

她抬頭。

該說不說。有點不合時宜。

但他的骨骼線條,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好看優美些。

江聿梁下意識用目光描摹,試圖記住每一處轉折。

陳牧洲沒轉頭,停在原地,忽然開口,聲音像一觸即散的一把輕霧。

“江聿梁,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作者有話說:

江江:T V T

今天也會給大家發紅包的!感謝看到這裏的小可愛呀=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