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息撲天蓋地。

一切欠缺的與盈滿的, 都變得輕飄起來。

這個吻跟之前任何一個都不同。

這種感覺讓江聿梁覺得陌生。

陌生到有些慌亂。

仿佛正在下落,無盡的下落,卻沒有任何支點。

在她掌心之下, 男人的襯衫已經被緊緊抓出痕跡。

——你確定嗎。

她聽見陳牧洲說。

不。

當然不確定。

全然的陌生感,讓江聿梁大腦飛速運轉,又飛快過載, 什麽結果也沒運行出來。

明明溝通出了什麽問題。

她能清楚察覺到一絲隱忍的怒意,但等她真想準確捕捉到什麽, 卻又一無所獲。

隱藏。

陳牧洲有這樣的天賦。

江聿梁覺得,這大概已經成了融進他骨子裏的習慣。

不讓任何人觸摸到的核心。

情緒。真心。想法。

……欲望。

一切。

他要確保自己在觀察者的位置上, 永遠作壁上觀。

隻有這種時候,會難得有鬆懈的瞬間。

在這方麵, 江聿梁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而那個問——

好像,也不是在問她。

更像是一種通知。

她是被動地被拉進漩渦風暴中,燃著的焰借人的身體作器皿,升高的體溫、奔湧的血液、震耳欲聾的心跳,還有——

糾纏在一起的呼吸聲。

跌跌撞撞往裏時, 他們不小心撞掉酒櫃上一隻玻璃杯。

清脆的碎裂聲讓江聿梁陡然回過神來。

等等。不對。

怎麽能跟著他的節奏跑!

她好勝心本來就強,越想越不對, 在這種時候被壓製了,以後想起來了都得後悔吧!

這麽輕易就認輸讓步了, 以後還抬不抬得起頭!

“陳牧洲!”

江聿梁揪住他領口,把他往後一推, 自己也退後兩步,跟他拉出距離。

她叫他名字叫的很急, 聲調也不自覺的拔高。

像呲牙咧嘴的小獸, 但知道不是真正的危險, 連翻身都不翻。

陳牧洲沒動,凝視著她的雙目有些幽暗。

襯衫領口被她抓著,她的指節也抵在他鎖骨,紅痕微顯。

拉開了距離,將觸未觸的曖昧卻更讓人心癢。

“先等一下……!我覺得有必要說清楚——”

江聿梁視線掃了眼自己的手,迅速鬆開,清了清嗓子。

“你……生氣了?”

“因為我剛剛說的話嗎?”

江聿梁眉頭微皺,盯著他的反應,但也沒等陳牧洲回複,輕歎了口氣:“你誤會了。我沒有一開始就想著結束。”

她一心很難二用。

剛才忙著接吻,腦子裏全是糨糊什麽都想不清楚。

現在想一想,發現答案很簡單。

在車上的時候,她說不想那麽快公開。

陳牧洲反問了她,什麽是好好的、安全的、風光的——

“很多事一開始都是好的。”

江聿梁頓了頓,視線垂落在大理石磚上

語氣也輕了許多。

“沒有人想要一個壞結局。但有的時候,它還是發生了。一旦發生,連開始的美好都**然無存了。人們互相指責、埋怨、甚至會滋生恨意。”

“在那個過程裏,失去的越多,就會越恨。恨不得那些好的時光也從來沒有出現過。”

“你知道嗎?我九歲的時候,我媽從陽山帶回來特別好的桃子,但是被客人吃了很多,最後隻剩下兩個,都放在我床頭。聞著就很香,我一直沒舍得吃,就悄悄藏在書櫃最頂層後麵。想著等下次考級成功,再獎勵自己。後來……”

“它就壞了。”

江聿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因為回憶而笑,但雙眸明亮地注視著他。

“陳牧洲,我很難概括你對我來說是什麽。但我現在覺得,你總會讓我想起來,那個舍不得吃的桃子。”

“你知道那代表什麽嗎?”

她走上前兩步,捉過陳牧洲的手腕,擺平他的掌心,食指一筆一畫寫了兩個字。

禮物。

你是命運給我的賞賜。

上一次我舍不得,這次不一樣了。

想要好好體會。

“我很珍惜,”江聿梁握住他的手,聲音放輕,垂眸:“比你想的最多還要多一點。所以我不想讓我們走到那個地步。”

“可能你會覺得我有點膽小,但我不想冒險。這是真的。”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回音。

心裏正有一點點忐忑,準備抬頭的時候,江聿梁能感覺到,碎發被輕柔地捋到耳後。

“我知道了。”

陳牧洲說。

“嗯。”

江聿梁臉難得有些緋意。

要命。

溫柔鄉原來是這意思。

她以前還覺得幼稚,什麽沒法抵抗,自己抗體不夠就不夠還找借口。

到了這一秒,江聿梁果斷決定推翻之前的想法。

他的手掌輕扣在她脖頸上,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你最近在找中介?”

陳牧洲問。

江聿梁:“嗯……嗯?!”

她猛地抬眼,完全沒反應過來。

話題怎麽轉這麽快?!

“對,不能一直麻煩邱邱啊——”

忽然間,她隱約意識到什麽,話鋒一轉:“我錢存的很多的,就是之前一直沒時間去,中午看過了四家,明天準備再去看看北嶺那邊。”

嗯。應該把她的意思表達的夠清楚了吧?

經濟能力沒問題,自己都能搞定。

如果情況大抵差不多就算了。

現在明顯是有差距,短時間內,她也壓根沒有回梁家的打算。

越是這樣越不想有模糊地帶。她不想處處倚著人。

陳牧洲:“這裏怎麽樣?”

從她麵上看到一絲凝滯,陳牧洲唇角微彎:“你要是覺得還行,我不會住在這裏的。”

江聿梁睜圓雙眸:“啊?那你住哪?這裏不是離華際很近嗎?”

印象中,他另一處別墅距離很遠。

她神態可愛,陳牧洲失神看了幾秒,才抬眼慢悠悠道:“小江女士,你是在擔心我露宿街頭嗎?我的房產跟你胡思亂想的念頭一樣多,你喜歡的話,就找個日子搬進來吧。”

江聿梁躊躇幾秒,“那……”

她的眼眸很亮,像永遠也不會熄滅的焰芯,抬起上目線望向他時,經常會讓陳牧洲覺得,太過了。

灼人。

燒得人心口一跳一跳。

連帶著她的聲音也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江聿梁說到第二遍,他才聽的真切。

“……租金多少啊?”

陳牧洲眉頭輕揚,想了想:“你下午有事嗎?我叫律師過來擬合同。”

江聿梁心裏其實還有點打鼓。

但轉念一想,如果到時候價格實在接受不了,大不了就直接提出來,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比起其他的,當然是荷包裏的錢最重要。

“沒事……好,那就拿合同吧!”

江聿梁痛下決心。算了,荷包出血,住一個月也行啊。

這公寓離他上班地方近,他們也能多見幾麵。

她心理活動很複雜。

但仍然太好讀。

陳牧洲給律師打了個電話,望向她的眼底含著笑意。

“拿之前那個合同過來吧,一小時內。”

——我能去看下你的電視嗎?

江聿梁用無聲的口型問他。

“要看電視?”

陳牧洲剛好收了線,走過來時懶洋洋問她:“不繼續了?剛才不是說‘先等一下’,就結束了?”

江聿梁剛開始沒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的瞬間,血衝到了整張臉和耳朵。

“我……我也沒帶衣服。”

江聿梁扔下六個字就要跑,被人扣住小臂捉回來。

“江聿梁。”

陳牧洲把頭埋在她頸窩裏,低聲叫她的名字,尾音帶點不自覺的懶散溫柔。

“今天是我的問題。”

“不管有沒有帶衣服,隻要你不想,哪怕有一點猶豫,說出來——”

“或者,捏我手心也可以。我就知道了。不會繼續。”

江聿梁愣了愣。

很快,感覺到耳垂被人輕吻了吻。

有些微的癢意。

發麻的電流從脊椎一路上竄。

她聽見他輕聲道。

“我保證。”

*

陳牧洲嘴裏沒幾句真話。

她早該知道的。

晚上七點。

三人常聚的老地方,金融區咖啡館的靠窗座。

桌子正中央,放著一張剛簽好的合同。

熱乎的。還簽著她的名字。

三雙眼睛已經盯著它十分鍾了。

最後,第一個開口的人是周寧。

“你打我一巴掌。快。”

周寧把頭往前探了探,麵無表情地對邱葉汀說。

跟魂遊天外的江聿梁比起來,邱葉汀看上去還算冷靜。

“不行。我手沒力氣。”

邱葉汀道。

“……我真服了。”

周寧喃喃道:“江江,你這速度坐火箭了啊。”

邱葉汀忽然鬆了口氣:“還好,看來他是認真的。本來我跟寧寧還擔心,他們這類人都……萬一——反正怕你吃虧。”

雖然大家都算是見過世麵,但陳牧洲這種,也太超過了。

因為江聿梁覺得那個大平層不錯,惴惴不安地揣著錢去簽租房合同,結果對方準備的資料是……

房屋贈與過戶。

陳牧洲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留。

江聿梁被嚇著了。

之前他送的表跟石頭雖然也價格不菲,但那是隨時可以返還的東西,她更像個保管人。

跟這次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待了三個小時,一直在磨這件事。

江聿梁中間想找個機會跑路,但陳牧洲想做成的事,還鮮少有不成功的。

把她說的暈頭轉向,平鋪直敘地分析到她頭暈眼花,最後陳牧洲柔聲問江聿梁,這樣一想,是不是很正常?

雙目呆滯的江聿梁:…………是吧。

周寧跟邱邱聽完過程,沉默了很久。

最後還是邱葉汀出手,安慰性質很濃地拍拍她肩膀。

“你已經不錯了,一般人玩不過他。”

本來今天她們想問進展的,畢竟聽到了從RC華際傳出來的消息——

說是他們萬年鐵樹一把手開花了。

雖然在驚嚇之中,沒人看清女方長什麽樣。

現在看來,這都不是簡單的花。

簡直是長了能把這樹連根拔起的巨大花骨朵。

*

逸和山莊77號。

陳牧洲回來了一趟,直接去了三樓,沿著長廊走到了最末的盡頭。

那裏有一個長年上鎖的房間,他偶爾會進去待一會兒,誰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麽,他在裏麵幹什麽。

盛夏積攢的熱氣在空氣中湧動膨脹。

這個房間很陰涼,原本是將近一百平的套間,但是裏麵空****一片,全部打通,也沒有任何家具。

陳牧洲進去後,把門反手鎖上。

整個房間一片漆黑,摁下牆邊一個開關,中間位置便亮起淡藍的光。

那是占了將近三分之二位置的,可以稱得上巨大的水晶雕塑。

是一條正向空中躍起的藍鯨。

雖然在陸地,但好像真的在海上,近乎透明的藍,震顫人心。

陳牧洲在它旁邊躺下,躺在地板上,望向黑暗中的天花板。

連最細微的血管也在跳動。

跟著宇宙深處的脈搏一起。

幻夢真的接近眼前這一刻,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的。

如果真的是夢,他向上天祈求。

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