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昉是做建材生意發家的。年過五十, 他把做到可觀規模的公司交給專業經理人,專心圓夢,搞起藝術類副業。

到了這個年紀, 他隻剩下兩個大任務。

一是如何好好經營畫廊,二是獨生女秦好的人生大事。

最近他副業幹得順風順水,走了大運, 拿到了華際八位數的投資。

另一邊就沒那麽順利了。

秦好這次回國,身邊又多打了幾個孔不說, 頭發比之前染的更招眼,半紅半綠, 秦昉看一眼就差點昏過去。

他連夜動用人脈,給秦好安排上了八場相親。

秦好也不是吃素的, 她叛逆期來得晚,也不怕受到經濟製裁,被拎到畫廊以後,很快找到縫隙溜之大吉。

在走之前,還找到一個幫忙的合適人選。

對方一看就是好說話的美女, 高挑慵懶,但聽到她可憐巴巴地求饒後, 眉間又流露出真切的同情。

在人走了以後,秦好又反省了一分鍾, 正糾結著要不要留點良心,告訴對方真相的時候, 她又收到了個信息。

來自今天本來要見麵的相親對象。

說是……今天有事,很抱歉要換個時間了。

秦好鬆了口氣。那美女到了以後, 等個十來分鍾等不到人, 應該也會自行離開的。

*

江聿梁是寧願這輩子單身老死, 也絕不會去相親的那類——

靠精神世界活著的人。

對方自我介紹完姓高以後,誠懇禮貌地問她:“請問我可以在這坐下嗎?”

他指了指對麵的位置。

江聿梁:“啊——”

她不擅長應付這種尷尬場麵,但也不可能不讓人家坐:“坐吧。”

高意從善如流地坐下,有些靦腆地推了推眼鏡:“您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江聿梁坐立不安:“是……嗎?”

當然不一樣。都他媽不是一個人。

想了三秒,她還是決定和盤托出,畢竟那位秦小姐也沒說真話。更何況,她要是單身還好說——這位IT業的精英,從名字到氣質,都是她以前很樂意認識的那類人。

白淨、斯文、有禮貌。

高意笑了笑,有些了然:“不過,您是代替秦小姐來的吧?”

聽到這話,江聿梁鬆了口氣,也彎了彎唇:“是。我不知道是相親。秦小姐跟我說您這邊是家教老師。”

高意把菜單推過去,失笑:“原來是這樣。不過現在剛好是飯點,還是吃點東西再走吧。”

江聿梁剛要拒絕,就聽他說:“我也是家裏人逼著過來的,本來就是當交個朋友,隨便吃一點,時間夠了,秦小姐和我都好跟家裏交代。”

對方說的誠懇又輕描淡寫,江聿梁實在不太擅長說不,想了會兒,輕歎了口氣:“好吧。”

這裏是家以下午茶為主的輕食西餐廳,她接過菜單,點了份看起來上的最快的三文魚穀物碗。

高意招手叫來服務生,給自己點了份沙拉。

點完餐,他又幫江聿梁空的杯中倒滿檸檬水。

“江小姐您是做哪一行的?”

江聿梁接過:“謝謝——我是……我就隨便畫點東西,賺點口糧。”

高意眉頭輕揚,笑容清澈:“搞藝術的?您好厲害。噢,對——秦小姐父親,最近開了個畫廊。”

江聿梁點點頭:“對。”

“不過,高先生您職業沒有變過?”

她好奇地問道。

“一直都是坐辦公室的嗎?”

高意眉間沉了一刹,很快又揚了笑意:“江小姐怎麽這樣問?我畢業以後就進了現在的公司,父母也希望我穩定一點。”

江聿梁:“噢,這樣。”

她視線垂下,從對方的小臂處一滑而過,又笑了:“沒什麽,我一直很羨慕能靠一門手藝吃飯的人。而且您應該屬於比較聰明的,工作效率也高,平時才有時間去戶外運動吧?”

江聿梁食指往下示意,眉頭輕挑:“我以前去攀岩爬山,也會磕到那裏。”

高意穿了件長袖格子襯衫,袖子挽到手肘。

在手肘的側下方,有幾道舊疤。他手臂撐在桌沿,痕跡隻露出來三分之一。

高意點頭感慨:“是啊,難得遇到同好。對了……還沒問您名字呢,您叫?”

此時服務生剛好上菜,江聿梁往椅子深處靠了靠,微微一笑:“我姓江,江聿梁。”

“江聿梁……”

高意嘴裏輕聲複述著,莞爾,輕抬了抬下巴:“好名字。”

曾幾何時,他在異國海島監督他人辦事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

在遇到那艘小艇之前,他才知道小艇上要倒黴的人叫什麽。

江茗。

好名字。

他喜歡江,這個字代表的意象令人著迷。

它沒有河那麽淺薄,沒有大海那麽壯闊,它隻是靜靜地,深不見底,等著吞噬一切。

無聲無息。

就像他擅長做的一樣。

*

邱家在城東一處公館包場,辦了私人宴會,名義上是回饋圈內朋友,實則為了慶祝——慶祝SPG準繼承人邱小公子第一次獨立搞定合作,還是跟陳家。

邱亦燃這次提前開始轟炸某人。

陳牧洲一開始不接他電話,邱公子就繞道而行,從林助入手,再去找鄭與,豁出臉來,就差沒抱大腿把人拖過來了。

也不是為了別的,他牛都吹出去了,說肯定能讓陳牧洲到場,畢竟是合作對象,要是請不來就不好看了。而且這次,好幾家千金都願意過來,大概也是因為這個消息。

就算陳牧洲已經不是單身,這種場合,說不定能圍觀一眼他到底找了何方神聖呢,能捂得這麽緊。

誰也猜不透是太珍惜了,還是壓根隻是玩玩,為了不麻煩才懶得公開——誰都知道,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功夫不負有心人,邱小公子如願以償。

雖然林柏提前跟他打過招呼,說陳總估計隻待二十分鍾。

哪怕兩分鍾呢,能露個臉也好。

邱亦燃看到人到了場內,也就放心地去拿酒了。

等他再折返找陳牧洲時,卻發現周圍都圍滿了人。

還有沒成功進裏圈的。

比如邱家以前的合作對象之一,秦昉。

邱亦燃走近,聽見他正在跟秦好語重心長、苦苦規勸:“下次別帶假發了,把頭發染回來好不乖?”

秦好煩躁地撫下裙邊:“那你能不能別給我安排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才不想嫁人咧,我才多大啊!”

秦昉頭疼:“那你說,你喜歡什麽樣的?爸去給你找嘛!你不許再隨便找別人頂替你,聽到沒?!還好今天小吳也沒去,不然你得給人家造成多大麻煩!”

秦好嘴上都能吊油壺了,她巡視一圈,隨意一指:“你要非給我找,就找那樣的吧!”

邱亦燃和秦昉順著她指的方向回頭。

男人雖然被包圍住,但身形出挑,隱約露出的眉眼透出種非常強勁的美感來。

圓頂下的水晶吊燈打在他麵上,硬淨裏縈繞著魔一般的豔色。

似是薄金鑲嵌的烏雲。

邱亦燃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失笑,秦昉輕歎一聲,扶住一旁的餐台。

秦好卻越看越不對,哎了一聲。

“我見過他。”

秦好皺眉,問道:“爸,我今天好像才見過。”

秦昉頭更疼了:“瞎說什麽呢,你什麽時候才回來的?你看到帥的都說見過,你夢裏見的?”

秦好扶著假發苦思冥想,突然間恍然大悟:“我在屏保上看見的——”

今天求助的那位美女,她開屏查日程看時間的時候,秦好用5.2的視力隨意一掃,就瞥見了對方的鎖屏照片。

當時秦好還短暫地想了下,這是哪個新出道的美人嗎,怎麽從來沒見過?

而且那張鎖屏,與其說是寫真,倒更像是……隨手偷拍。

但那個美女跟他到底什麽關係啊?

是傳說中的私生?還是——

一對兒?

秦好正糾結著,對方已經撥開人群,由遠及近。

邱亦燃轉身,塞了杯酒在他手裏,跟陳牧洲強行碰了碰,笑嘻嘻問道:“陳總,打算走了?”

陳牧洲沒喝,懶洋洋地抬眼,溫文爾雅道:“邱總,談好的事我也可以反悔的——如果下次你再安排這種局,我們沒得好談。”

邱亦燃神色微變,趕緊安撫,迅速給他騰出道:“門在那邊,陳總您可以去休息了。”

“那個——”

秦好想了半天,還是湊近了他們的談話,好奇的目光在陳牧洲身上來回掃視。

“您姓陳……?”

“好好!”

秦昉見女兒湊上去,一個頭兩個大,趕緊上前想把人拽回來。

開玩笑,好容易有金主想給莫申投資,對方開出的條件還那麽簡單,對盈利也沒有過多的要求,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但現在資金還沒到賬,要是隨便出點什麽幺蛾子,他的副業今年資金鏈就要出問題了,老婆也肯定不會給錢的——!

邱亦燃以為又是個為美色所迷的,想起自己剛簽完的合約,還有陳牧洲的明顯不善的臉色,立馬緊張地擋了擋:“那個,陳總有家室了!”

陳牧洲掃了邱亦燃一眼。

邱小公子順勢回頭,對上陳總些微緩和的神色。

邱亦燃瞬間頓悟。

原來如此!

“陳總家裏人管得嚴,秦小姐要不要我的電——”

秦好用手掌擋開邱亦燃的臉,疑惑道:“對誒,真的是你。我看到有人拿你的照片當屏保,好像那種偷拍的,要不要注意一下你的肖像權?”

陳牧洲看她一眼,又輕淡地對秦昉道:“秦總的千金?”

秦昉有些無奈地點頭:“對。陳總,實在不好意思。”

“沒事。”陳牧洲離開前扔下一句:“如果秦小姐是在畫廊遇到的人,很正常。”

江聿梁喜歡瞎拍。

美其名曰:搜集素材。

第一次瞥到她拿他照片做屏保那天,開會都開不安生。

秦好想了幾秒,乖巧道:“好吧。”

轉頭她飛速給今天的美女姐姐打了個電話。

響了幾聲後,對方竟然還接起來了。

“喂,小江姐姐嗎,今天真是抱歉——”

秦好小小聲衝著手機道,手一滑摁到了免提。

電話裏無奈的女聲打斷她。

“秦小姐,你要講點江湖道義的,我這相親局都持續半小時了——”

秦好難得賠笑:“那說明你們聊的好嘛……啊?!”

說到一半,秦好目瞪口呆。

不對啊,今天相親對象都說根本沒去啊?

秦好還沒想通這個問題,感覺到陰影漸近。

她緩緩抬眼,對上一雙沉默的雙眸。

對方一個字都沒說,隻是朝她伸出手,要去了手機。

秦好被低壓氣勢壓的心慌,趕緊交出去。

陳牧洲接過電話,溫聲問道:“在幹嘛?”

江聿梁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你不知道?相親啊……嘖不說了人從洗手間回來了——等會兒講!”

說完,電話直接被掐了。

以手機為圓心,半徑一米,一片死寂。

但凡帶腦子的,都能明白這個綠油油的場景是怎麽回事。

陳牧洲無聲無息地抬眼,看向欲哭無淚的秦昉,忽然笑了。

他把手機扔到一旁餐台上,慢條斯理道。

“秦總,我給莫申注資,不是為了讓我未婚妻去幫你家相親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