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兵員

又一波襲擊被擊潰,練紅霸清點己方兵力,微微皺眉。

“這樣下去不行,”他對銀飾說道,“我們要補充兵員,現在的人數無法奪下那批物資。”

銀飾小聲嘶鳴了一聲,算是應和,然後他緩緩下降高度,給練紅霸看他的頭,低柔的、委屈的聲音從這具枯骨中流溢出來。

“受傷了嗎?”練紅霸沿著骨骼撫摸了他的身體,另一隻手伸進懷裏,這一次拿出了一把檀木的折扇。

折扇的年份應該很久了,而且經常被把玩,一層晶瑩的包漿覆蓋在上麵。短刀頓時興奮起來,他很清楚,這件東西加上紅霸的靈力,會讓他擺脫傷痛的苦楚。

“受傷了可有些難辦。”鶴丸國永看著自己掌心的一道小傷口,“溯行軍可沒有巫女幫忙療傷,受傷的話……就是一點點看著傷勢加重,新傷疊上舊傷,最後支撐不住,就會死去。”

練紅霸“啪”的單手打開折扇,讓它在手上靈巧地翻轉兩圈,幽幽的檀香隨之四散。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悲觀主義者。”

鶴丸國永一笑,“哈,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說。我要辯駁喲,這不是悲觀,這是事實。”

練紅霸連眼也沒有抬,“很遺憾,我這裏沒有這種事實。”

旋轉的折扇被他一把握住,靈力注入,扇骨上鏤刻的暗花發出光亮,四野仿佛響起笙簫一般的鳴唱,一隻脖頸修長羽色豔麗的神鳥虛影從折扇上騰起,輕若無物的盤繞在練紅霸身上。

練紅霸將折扇指向短刀,持續不斷的鳴唱聲中,短刀舒卷身體,猙獰的骨骼也顯出舒適的意味。斷骨開始連接,傷痕逐漸褪去,等到練紅霸收起扇子,短刀已經可以毫無障礙的在空中浮遊,完全沒有受過傷的跡象。

鶴丸國永有些愣,再一次的,他懷疑練紅霸是zheng fu的巫女。

“到你了,離那麽遠做什麽?”練紅霸似乎有些不滿,“過來,治療完我們繼續趕路。”

周身籠罩紅光的神鳥虛影再一次顯形,慈悲的羽翼籠罩在鶴丸國永身上,映得那身黑衣都顯出冶豔的顏色。練紅霸的靈力在鶴丸國永的感知裏有些偏高,不同於zheng fu的巫女們,他的靈力中帶著某種熱度,被這樣的靈力浸染,除了逐漸恢複的身體之外,戰意似乎也空前的高昂起來。

“好了。”練紅霸收起折扇,看在之前那個禦守非常好用的份上,他願意支付些許報酬,否則麵對一個偶然達成的同盟,練紅霸自問沒有那種無私治療的好心。

“真厲害……”鶴丸國永驚歎的活動了一下手腕,“你真的跟zheng fu沒有關係嗎?”

練紅霸直接給他一個背影,短刀攀在他背上,衝著鶴丸國永齜了齜牙。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鶴丸國永見練紅霸隻顧整理馬鞍,忍不住嚴肅了神情。

“隻是……如果你有這種力量,zheng fu會很樂意接收你的。你的年齡還小,雖說曆史上確實有這個年紀就從軍出征的人物,可是那終究隻是不得已之下,才拋卻童年走上戰場。”

“再說還有食物和住所方麵……”

練紅霸翻身上馬,一踩馬鐙發出金屬聲。馬匹的高度彌補了他身高上的差距,他俯視著黑衣的付喪神,忽而露出了笑意,無法遮擋的豔麗感從他的眼梢自然流露,他身後就是下墜的夕陽。

“但是,”他用微微上揚的孩子的聲線說道,“這裏無論怎樣,對我來說,都是異鄉啊。”

鶴丸國永身體一震。

“我想要不用禦守就可以對話的同伴,想要隨口說出的每一個典故詩句都有人能夠應答,想要……唔,更別說我最喜歡戰場了!這裏彌漫的‘紅’是如此清晰耀眼……”練紅霸深深吸進一口氣,微微眯起眼,露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享受的表情。

“不管怎樣,你的好意我收下了。要出發了,太陽落山之前,我們要趕到下一個地點。”練紅霸勒緊韁繩,催促了一句,絲毫沒有被鶴丸國永所描述的安逸生活動搖。

他骨子裏就充滿不安分的因子,正如練紅霸自己所說,戰場確實是他最喜歡的東西之一。

他聽到鶴丸國永很快的策馬跟了上來,鬥篷上的金鏈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就算在馬上,他也一副不太安分的樣子,側過身帶笑看向練紅霸。

“戰場是你的人生追求啊,嘛嘛,不就像我追求驚嚇的人生一樣嗎?”

練紅霸無語的斜了他一眼,拉動韁繩試圖離他遠一點。

“不要把我的人生追求跟你的惡趣味等同!”

鶴丸國永大笑,笑過之後,他加快速度趕上練紅霸。

“兵員的事情你想怎麽解決?”

“很簡單。”練紅霸答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鶴丸國永一眼,“到處都是啊。”

“……哈?”

練紅霸收攏馬鞭,遙遙指向前方,那裏有一小隊麵目猙獰宛如行屍走肉的溯行軍緩緩轉過頭,燃燒著魂火的眼瞳映入這一隊人馬的身影,頓時咆哮著揮舞起兵器。

“他們?他們是敵人吧?”鶴丸國永拔刀出鞘,做好了戰鬥準備。

“先前是,很快就不是了。”練紅霸沒有任何要迎戰的舉動,銀飾也被他按下,他就這麽平靜的直視著嚎叫著衝過來的溯行軍們,張開手臂,寬大的廣袖如同鳥的羽翼一樣垂落。

“你們已經沒有敵對的目標了吧?”夕陽裏,孩子的聲線顯得有些孱弱,卻似有火光在他的字句間流淌,“那麽,當我擊敗你們之後,我的敵人就是你們的敵人,我的方向就是你們的方向!我給你們靈力和治療,這筆生意無論如何都很劃算吧?”

溯行軍們仍然在咆哮著向前衝刺,看樣子絲毫沒有聽懂他的話語。

練紅霸的刀出鞘了,那把鶴丸國永見過幾次的大太刀伴隨火光一同降臨,紅龍纏繞在身邊,與天邊的火燒雲交相輝映,最終這些光色統統融入那雙赤色瞳眸之中。

鶴丸國永握緊了刀柄,這就是——與溯行軍融合的人類!

“給我——燒吧!!!”

丙子椒林從夢中驚醒,外麵的天色仍是漆黑一片,約好的黎明交接時間自然沒有到。他靜靜的躺了一會兒,感到靈力聯係的彼端傳來一陣滾燙,那位任性的主君估計又在胡作非為了。

“椒林,醒著嗎?”是七星,隔著拉門,他的身影被外麵的燭火映在紙簾上,沒有正坐,而是橫劍在膝,展開的衣角透出幾分道家的仙風道骨。

“啊,醒著。”丙子椒林坐了起來。

“一同守夜的長穀部先生去巡查了,預防天平之甍瓦解部隊的夜襲……不到交接的時間,你為什麽醒著?”七星問道。

“不是很明顯嗎?熱得睡不著啊。”丙子椒林索性拉開門,十二月的冷風一吹,驅散了些許燥熱。

“我總在想,不應該讓他上戰場的。這個國家的人,把七歲以前的孩子稱為‘神之子’,意為隨時都會夭折、被鬼神帶走的孩子。”

七星笑了笑,“沒有鬼神能帶走他的,會被殺掉。”

“哈,說的也是。”丙子椒林笑了笑,視線投向夜空,周天星辰浮遊。丙子椒林不像七星一樣擅長觀星,索性直接開口問了。

“星象怎麽說?”

“我們是身處曆史之中的異物,不可能引起太大範圍的天象變化,但是……”七星頓了頓,隨即輕聲說道,“天狼星的光亮不同尋常——天弓張,天下盡兵。”

丙子椒林再次頭疼了起來,他完全可以確定,練紅霸在搞事情。

“不必太過擔憂,天狼星若是指代紅霸,在光芒大盛的時刻,一定說明紅霸那邊非常順利。明天的戰場上,我們說不定會收到一個驚喜。”

丙子椒林半點不想要這種驚喜,這番折騰下來,他已經了無睡意。再一次認真感受了一番另一端的靈力聯係,他讓七星先去休息,自己接下了守夜的任務。

“這就要交替了嗎?”稍顯低沉的音色響起,黑發的孩子已經披掛整齊站在廊下,紫色的瞳眸映入兩個溯行軍的身影,瞬息之間,他已經從走廊上跳了下來,坐在另一邊。

“那麽,我也提前接替長穀部好了。”

他是藥研藤四郎。

丙子椒林不得不承認,夜晚的環境中,他對短刀這一刀種深感棘手,對方輕盈到近乎無聲,夜戰之時,往往會爆發出雙倍的力量。

“粟田口家的短刀嗎?我隻是睡不著,你沒必要打亂自己的步調。”丙子椒林有些抱歉。

“不,沒關係。”藥研搖搖頭,“大戰之前,我也沒有多少睡意。”

七星已經無聲地離開了,這裏隻剩下丙子椒林和藥研。

丙子椒林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嚴肅的孩子,更何況,付喪神雖然呈現短刀形態,其實已經在時光中顛沛了幾百上千年,不能將他們視為一般意義上的小孩子。他們是戰士,是劍,這一點與紅霸完全不同。

可疑的尷尬在蔓延,就在丙子椒林打算說點什麽來緩解的時候,一陣滄桑的樂聲突然響起。

“什麽啊,原來都沒睡……”丙子椒林無奈道。

他們這一行人中,喜愛樂器的隻有橫刀。橫刀尤愛塤,心情抑鬱的時候,往往會吹奏一曲,有著七千年曆史的樂器發聲悲愴蒼涼,猶如黃鍾大呂,攝人心魂。

“那是……什麽樂器?”藥研藤四郎突然問道。

“啊,那個是‘塤’,是我們故國獨有的樂器。”

藥研藤四郎又側耳傾聽一會兒,“感覺有些悲涼。”

“戰場的音樂,悲涼也理所當然。”丙子椒林起身,“能拜托你在這裏獨自呆一會兒嗎?我去橫刀那邊一趟,他應該是在擔心紅霸。”

藥研點頭,仍然坐在那裏。丙子椒林走回一段路,回頭望了一眼,孩子姿態的付喪神始終在黑暗中沉默,身上似乎有著縈繞不去的迷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