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羅茜講述我的故事並不難,因為我見過的每一個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都會先讓我談談自己的情況,我的腦子裏已經有了清晰的套路。

我的父親在市裏經營一家五金店,同我的母親和弟弟住在一起。我的弟弟可能會在父親退休或者去世後接管這家商店。我的姐姐40歲時因為醫療事故意外離世,其後兩周,我的母親除了參加葬禮外一直躺在**。對於姐姐的死,我十分傷心。沒錯,我也十分憤怒。

我和父親定期聯係,但沒什麽感情,我倆對此都挺滿意。母親很體貼,但總讓我感到壓抑。弟弟不喜歡我,我敢肯定這是因為他把我看成阻礙他繼承五金商店的威脅,而他對我選擇科研道路也缺乏必要的尊重。五金店或許已經成為父愛的一種隱喻。若真是如此,我的弟弟已經勝出了,我也不會因此而失望。我不常見我的家人,母親周日會給我打電話。

在學校的日子平淡無奇。我喜歡科學類的課程。我沒有什麽朋友,有時會被人欺負。我各科成績都是最好的,除了英語,我隻是在男孩子中拔尖。高中結束之後,我便離家去上大學。我一開始學的是計算機專業,但在我21歲生日當天,我決定轉為遺傳學專業。這可能是我的潛意識作祟,因為我想一直做一名學生,但這也算是個理智的選擇,畢竟遺傳學還是一門新興的學科。我家沒有精神病史。

我轉向羅茜,麵帶微笑。我已經給她講述了我姐姐的遭遇,還有我被欺負的曆史。關於精神病史,我的表述也很準確,除非我把自己也算作“我家”的一員。曾幾何時,有一份20歲年輕人的病例文件上寫著我的名字和一些單詞,比如“抑鬱症,躁鬱症?強迫症?”還有“精神分裂症?”這些問號很關鍵——除了肉眼可以觀察到的抑鬱現象,我的症狀並沒有確診,盡管那些精神科醫生很想簡單地把我納入到某個分類裏。現在我相信,我所有的問題可能都來源於我與常人不甚相同的大腦。所有精神上的症狀都來源於此,而非某種潛在的疾病。我完全有理由抑鬱:我沒什麽朋友,缺乏**,沒有社交生活,因為我與他人互不相容。我的**和專注被錯誤地解讀為瘋狂。我對組織的憂慮完全屬於強迫性精神障礙。朱莉帶來的那些阿斯伯格

綜合征患兒可能在生活中也要麵臨類似的問題。但是,他們全都被判定為患有某種潛在的綜合征。如果那些精神科醫生足夠聰明,應該會想到實施奧卡姆剃刀實驗,然後就會發現他們可能麵臨的問題中,大部分是由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的大腦配置與常人並不相同引起的。

“你21歲生日時發生了什麽?”羅茜問。

難道羅茜會讀心術?我21歲生日那天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確定必須改變自己的人生方向,因為改變總好過在抑鬱的深淵裏掙紮。沒錯,對我而言,那就是一個深淵。

我給羅茜講了部分事實。通常,我都不會慶祝生日,但我的家人堅持要給我慶生,還邀請了很多親友以彌補我沒有朋友的缺憾。

我的叔叔發了言。我明白戲弄壽星是傳統,但我的叔叔似乎受了什麽刺激,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地講,逗得大家一片爆笑。他知道很多我的十分隱秘的個人情況,我真是驚呆了,一定是我媽媽告訴他的。媽媽一直在用力拉他的胳膊,想讓他停下來,但他根本不理會,還在不停地拿我逗趣,直到媽媽哭了起來。但那會兒,他已經把我做過的糗事一字不落地講完了,還有這些事給我帶來的尷尬和痛苦,也全都說了出來。總之,一切的核心就是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電腦呆子。所以,我下定決心要做出改變。

“向遺傳呆子致敬。”羅茜打趣道。

“那其實不是我的目標。”但很顯然,我如今就是那樣。我就這麽走出了深淵,在一個全新的領域打拚。晚餐在哪兒?

“給我講講你的父親。”

“為什麽?”我其實不是真的想知道原因。這算是一個社交技巧,讓羅茜把話題“接過去”。這是克勞迪婭教我的,可以用來處理某些難以回答的個人問題。但我也記得她告誡我不要用得太過頻繁,這是我第一次用。

“大概是因為我想看看你的父親是不是你搞砸了一切的原因。”

“我沒有搞砸了一切。”

“好吧,沒搞砸。對不起,我並不想主觀臆斷,但你確實也不算是個普通人。”心理學係博士研究生候選人羅茜得出了結論。

“同意。但‘搞砸了一切’意味著‘不算是

個普通人’?”

“用詞不當。重來。我想我問起你父親,是因為我父親就是我搞砸了一切的原因。”

這種結論可不常見。除了對健康毫不在乎,羅茜從未有過任何大腦機能障礙的跡象。

“搞砸了一切的人有什麽症狀?”

“我的生活裏破事不斷,真希望它們從未發生過。我也不知道怎麽處理這些事。你懂了嗎?”

“當然。”我說,“意外事件不斷發生,你又缺乏相應的技能把它們對你的個人影響降到最低。我想,當你說‘搞砸了’的時候,就表示你的人格中出現了一些你想要糾正的問題。”

“不,我覺得我的人格沒問題。”

“那麽,你認為菲爾給你帶來的傷害,本質是什麽?”

麵對這一關鍵問題,羅茜並沒有即刻給出答複。可能這就是“搞砸了”的症狀。終於,她開口了:“天哪,他們怎麽還沒把晚餐送過來?”

羅茜去了洗手間,我趁機拆開吉恩和克勞迪婭送的禮物。他們送我來機場,所以我根本無法拒絕他們的禮物。在打開的一瞬間,幸好羅茜沒有在場。吉恩的禮物是一本有關**體位的書,扉頁上寫著:“以防你靈感匱乏。”他還畫了一個基因的圖案作為簽名。克勞迪婭的禮物正常許多,但也與旅行無關——一條牛仔褲和一件襯衫。衣服很實用,但我已經帶了換洗T恤,而且短短八天的旅程,多帶一條褲子完全沒有必要。

吉恩再一次曲解了我和羅茜的關係,但這也可以理解。我無法向他解釋帶羅茜去紐約的真正原因,而吉恩也已經做出了符合他本人世界觀的合理假設。去機場的路上,我向克勞迪婭谘詢如何與一個人相處如此漫長的時間。

“要記得傾聽。”克勞迪婭告訴我,“如果她問了你一個尷尬的問題,就先問問她為什麽想知道。把話頭轉回給她。如果她是心理學係的學生,她會喜歡講自己的故事的。注意你的情緒,還有邏輯。情緒是有自己的邏輯的,試著跟上邏輯。”

實際上,在飛往洛杉磯的途中,羅茜大都在睡覺或是看電影。但我還是一再確認——兩次——自己沒有冒犯她,她隻是想打發時間。

我沒有抱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