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PS把我帶到了療養院,我向院方介紹自己是瑪格麗特家的朋友。

“恐怕她已經認不出你了。”護士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我還是準備了一個相當動人的故事以防不測。護士把我帶到一間配有獨立衛生間的單人病房,凱斯夫人正在睡覺。

“需要我叫醒她嗎?”護士問。

“不用了,我坐在這兒就行了。”

“那你們就單獨待一會兒吧,有事情盡管來找我。”

如果剛進來就走,可能會引起懷疑,所以我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我猜瑪格麗特·凱斯應該有80歲了,達夫妮也是差不多在這個年紀被送到療養院的。依照羅茜的說法,我很有可能正注視著她的奶奶。

瑪格麗特一動不動,靜靜地睡在她的單人**,我在一旁想著尋父計劃。隻有科技才能撥開重重迷霧,否則這秘密可能隻能隨著羅茜的母親一道長眠地下。

我深信這是科學的使命,更是人性的驅使,讓我們不斷探求未知。但我隻是個科學家,而不是心理學家。

我麵前的這個女人並不是那個54歲的可能不願承擔父親責任的醫療從業者。她是多麽無助啊。拿到她的幾根頭發或是擦擦她的牙刷,如此簡單的事情,我卻生出了一種負罪感。

就這樣,出於各種難以名狀的原因,我決定放棄她的樣本了。

瑪格麗特·凱斯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直直地望向我。

“傑弗裏?”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她喚的是她的丈夫還是早已故去的兒子?曾幾何時,我可能會脫口而出:“他們都死了。”這絕非出於惡意,而是天性使然。說出事實比照顧他人情緒更重要。如今,似乎發生了一些改變,我可以壓製住說出事實的衝動了。

她一定是認出我並非她所期待的人,所以暗自哭了起來。她沒有哭出聲,但我能看見她臉上掛著的淚珠。類似的情況在達夫妮身上出現過,我如條件反射一般,掏出手絹擦去了她的眼淚。她再次閉上了眼睛。但命中注定,我拿到了她的樣本。

我筋疲力盡,走出療養院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因為缺乏睡眠而噙滿了淚水。早秋時節,這座北部小城已經暖意融融,我躺在一棵樹下睡著了。

我醒過來,發現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男性醫生正低頭看著我。我一下子驚了,仿佛回到了20年前那個可怕的日子。但這驚恐隻是短短一瞬,我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而他隻是來看看我是否生病了或者是否還活著。我沒有違反任何條例。距離我離開瑪格麗特·凱斯的房間,已經過了4小時8分鍾。

這次意外來得特別及時,讓我意識到過度疲勞的危害,回程我要好好規劃才是。我讓自己每小時休息五分鍾。晚上7點6分,我在一家汽車旅館前停下,吃了一份煎老了的牛排,就睡下了。早睡的好處就是我在周日早上5點鍾就上路了。

公路繞著謝珀頓而過,我轉了個彎,直奔市中心而去。我決定不去看望我的父母。如果造訪我的父母,再回到公路上,需要多跑16公裏。回程已是如此漫長,我可不想增加未知的延時風險,但我的確還是想看一眼鎮子。

我路過了蒂爾曼五金商店。周日商店歇業,我的父親和弟弟應該正在家陪

伴我的母親。我的父親可能正在整理照片,我的母親正在讓我的弟弟把他的建築項目從桌上挪開,讓她能把桌布鋪好。周日的晚餐,自從姐姐離世之後,我再也沒有回去吃過。

服務站還在營業,我把油加滿。一個大約45歲、身體質量指數約為30的男人站在櫃台後麵。我向他走去,認出了他,把他的年齡修訂為39歲。他沒了頭發,留著大胡子,但他肯定就是加裏·帕金森,我的高中同學。他一心想參軍,出去走走,但顯然他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很慶幸自己離開了這裏,重新規劃了我的人生。

“嘿,唐。”他朝我打招呼,顯然是認出了我。

“向您致敬,加帕。”

他笑了:“你一點都沒變。”

周日晚上,我回到了墨爾本,還了車子。我把傑克遜·布朗的CD留在了車裏。

GPS顯示,我一共開了2472公裏。手絹被安全地放在自封袋裏,但這仍然沒有改變我不對瑪格麗特·凱斯進行檢測的決定。

我們還是要到紐約走一遭。

我和羅茜在機場會合。她還是對我為她付了機票錢耿耿於懷,我告訴她可以為我挑選一些尋妻計劃的候選人作為回報。

“去你的吧!”她罵回來。

看來我們又成了朋友。

我沒法兒相信羅茜竟然帶了那麽多行李。我明明告訴她要輕裝上陣,可她的隨身行李還是超過了七公斤的限重。所幸我的行李限重未滿,可以把她的東西分給我一些。我帶了超輕電腦、牙刷、剃須刀、換洗的T恤、運動短褲、內衣褲,還有來自吉恩和克勞迪婭的(很惱人的)巨型送別禮物。我不過是請了一周的假,就受到了院長的百般刁難。她想方設法打算開除我的心思真是愈發明顯了。

羅茜從未去過美國,但對國際航班的登機流程很是熟悉。她對我受到的種種優待感到印象深刻。我們在服務台辦理登機手續,完全不用排隊,還有工作人員陪伴我們通過安檢,把我們送到商務艙乘客休息室,盡管我們坐的是經濟艙。

休息室裏供應香檳,我邊喝邊向她講述我為何會得到這些優待:我是很有責任感的乘客,在過往搭乘飛機時,十分注意觀察條款和流程不合理的地方。我給航空公司在登機流程、航班調度、飛行員培訓方麵提出了大量的合理化建議,甚至還指出了安檢係統可能存在的漏洞。後來他們就不再想聽我的建議了,因為我的建議已經“足夠受用一輩子了”。

“向特立獨行的人致敬。”羅茜舉了舉酒杯,“那麽,你有什麽計劃?”

在旅行期間,合理的計劃至關重要,我已經做了一份精確到小時的日程表(在某些必要的情況下,還進一步細分到分鍾)來替代往日的周計劃。計劃中包括了羅茜與兩位生父候選人的會麵——精神科醫生埃斯勒和整形外科醫生弗賴伯格。反觀羅茜,她除了與我在機場見麵以外,竟然全無其他計劃。不過,我們至少不用因為計劃衝突而彼此妥協了。

我打開電腦裏的日程表,讓羅茜有個初步的概念。我甚至都沒有講完飛機上要做的事情,就被羅茜打斷了。

“快點,唐。我們在紐約要幹嗎?我們周六與埃斯勒一塊兒吃晚飯,周三——應該也是晚

上對吧——跟弗賴伯格見麵,這中間我們要幹什麽?我們可以在紐約空出整整四天。”

“周六,晚餐後,步行到馬西大道站搭乘J線地鐵,然後轉M線或者Z線到地蘭西街,換乘F線——”

“概述,概述。周日到周三,一天用一句話概括。除了吃飯、睡覺和觀光。”

那要簡單得多了。“周日,自然曆史博物館;周一,自然曆史博物館;周二,自然曆史博物館;周三——”

“停,等一下!別告訴我周三幹什麽,留點驚喜吧。”

“你或許可以猜到。”

“也許吧。”羅茜說道,“你去過幾次紐約?”

“這是我第三次去。”

“那我想這不是你第一次去博物館吧。”

“不是。”

“那在你逛博物館的時候,我要去幹什麽?”

“我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以為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紐約旅行規劃。”

“那你就想錯了,”羅茜說,“我們要一起去探索紐約。周日和周一你要聽我的,周二、周三聽你的。如果你想要我在博物館待上兩天,那我就待上兩天。和你一起。但是周日和周一,我是導遊。”

“但是你並不了解紐約。”

“你也不了解。”羅茜把香檳酒酒杯拿到吧台,倒滿。現在是墨爾本時間早上9點42分,但我已經自動調整為紐約時間。趁著她離開的工夫,我再次打開電腦,連接到紐約自然曆史博物館的網站。我得重新規劃我的日程了。

羅茜回到座位上,突然入侵了我的私人空間。她扣上了我的電腦!如果我對一個正在玩《憤怒的小鳥》的學生做了同樣的事情,第二天我就要到院長辦公室報到了。就大學的等級製度來看,我是一名副教授,而羅茜是一名博士生,我理應得到一些尊重。

“跟我說話,”她說,“我們都沒有時間討論任何DNA樣本以外的事情。現在我們有整整一周的時間,我想要好好了解你是誰。如果你將是那個找出我生父的人,你也應該先知道我是誰。”

短短15分鍾之內,我的整個計劃分崩離析,顯得如此多餘。羅茜已經接管了一切。

一位休息室的工作人員將我們送上飛機,開啟了飛往洛杉磯的14個半小時的旅行。由於我的特殊身份,羅茜和我兩人霸占了一排三人的座位。隻有在機艙滿員的情況下,我才需要和其他人坐在一起。

“從你童年時期講起。”羅茜開始發號施令。

現在她隻需點亮我頭頂的射燈,一幅經典的拷問場景即宣告完成。我是個囚徒,所以我得談判——還要想好逃跑的方案。

“我們得睡一會兒,紐約現在是晚上。”

“剛剛七點鍾。誰會在七點鍾就去睡覺?反正我是睡不著的。”

“我帶了安眠藥。”

羅茜很驚異於我帶了安眠藥,她以為我會反對一切的化學製劑。她的確是不怎麽了解我。最後我們達成一致,我會簡要總結一下我的童年經曆,考慮到她的心理學背景,她無疑會認為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時期。接著,我們會吃晚餐,服用安眠藥,好好睡上一覺。趁著去洗手間的機會,我要求客艙經理盡快把晚餐送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