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第三天,我舉著報紙坐在學生俱樂部的閱讀室裏。我正在計劃著一場偶遇。從我坐的位置可以看到一個櫃台,羅茜有時會在那兒買午餐,盡管她並非俱樂部會員。在各種威逼利誘下,吉恩才告訴我這條信息。

“唐,我覺得你應該把這件事放一放了。你會受傷的。”

我不同意。我知道如何應對情感波動,也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

羅茜走了進來,開始排隊。我站起來,偷偷溜到她身後。

“唐,”她看到我,“你怎麽也在這兒?”

“項目我有新進展了。”

“那個項目根本不存在了。對不起,我上次態度不好。媽的!你羞辱了我,我竟然還要道歉。”

“我原諒你了。”我告訴她,“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去趟紐約。”

“什麽?不,不行,唐。我肯定不會去的。”

我們不知不覺走到了收款台,卻什麽食物也沒有點,不得不返回去重新排隊。等我們坐下來的時候,我已經解釋完虛構的阿斯伯格綜合征研究項目的計劃了。“我得寫出整份立項申請書——總共有371頁——隻為了這麽一個教授。現在我已經是個研究白癡學者的專家了。”

羅茜的反應很難解讀,她似乎沒有那麽感動,反倒是十分震驚。

“要是被抓住了,你可就飯碗難保了。”她說,“我猜他不是我的父親。”

“沒錯。”盡管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勒菲弗的樣本,但當他的結果顯示為陰性的時候,我還是長舒了一口氣。我已經做好了出遊的計劃,如果他的結果匹配,那我的計劃就全完了。

“隻剩下三個人了。有兩個在紐約,都拒絕參加這個項目。因此,我把他們歸類為‘高難度’候選人,所以才需要讓你和我一起去紐約。”

“紐約!唐,不。不,不,不。你不能去紐約,我也不會去的。”

我已經想到了羅茜會拒絕的可能,但達夫妮留給我的遺產完全足夠支付兩張機票。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自己過去,但我不確定是否能單獨處理好樣本收集過程中碰到的社交問題。”

羅茜搖了搖頭:“這真是瘋了。”

“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誰?”我問道,“僅存三個候選人中的兩個?”

“繼續。”

“艾薩克·埃斯勒,精神科醫生。”

看得出來,羅茜正在努力回想。

“可能是他。艾薩克。可能是誰的朋友。渾蛋,時間太長了。”她頓了頓,“還有誰?”

“所羅門·弗賴伯格,整形外科醫生。”

“他跟馬克斯·弗賴伯格有什麽關係嗎?”

“馬克斯韋爾是他的中間名。”

“渾蛋。馬克斯·弗賴伯格。他已經去紐約了?不可能啊。你是說我有三分之一的可能是他的孩子,還有三分之二的可能是猶太人?”

“如果你媽媽沒有撒謊的話。”

“她當然不會撒謊。”

“她去世的時候你有多大?”

“10歲。我明白你在想什麽,但是我肯定不會記錯的。”

很顯然,現在我們沒辦法理智地討論這件事。我把她引向另一個話題。

“是猶太人有什麽問題嗎?”

“猶太人沒問題,但弗賴伯格不行。如果是他的話,也難怪我媽媽會絕口不提這事。我沒有別的意思。你真的沒聽說過他?”

“通過這個項目,我才知道有這麽個人。”

“如果你看足球的話,就

能知道他是誰了。”

“他是踢球的?”

“是一家俱樂部的主席,一個臭名昭著的渾蛋。還有第三個人是誰?”

“傑弗裏·凱斯。”

“噢,天哪,”羅茜臉色蒼白,“他死了。”

“沒錯。”

“媽媽總跟我說起他。他出了事故,或者是得了什麽病——也許是癌症。總之,不是什麽好事情。但是,我記得他們不是同年的。”

對項目的處理如此漫不經心,我也有些震驚了。這主要是因為誤會的存在讓項目中斷,而又要重新開始的緣故。如果從一開始我們就能核對一遍名單,或許這種低級的錯誤就不會發生了。

“關於他,你還知道什麽?”

“沒什麽了。媽媽對他的死感到很傷心。媽的,這就對上了,不是嗎?但她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他是鄉下人,”羅茜說,“我記得他父親在特別偏遠的地方有生意。”

網上的信息顯示,傑弗裏·凱斯來自新南威爾士州北部的莫裏市,但這也不能解釋為什麽羅茜的母親要隱瞞他的身份。他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已經死了,或者這就是羅茜的意思——她媽媽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但等她長大之後,菲爾應該就會告訴她了。

我們正說著,吉恩進來了,和比安卡一起!他們朝我們招招手,便上樓到私人用餐區去了。難以置信。

“真惡心。”羅茜說。

“他在研究不同國家的人對性吸引力反應的異同。”

“是啊,她妻子真可憐。”

我告訴羅茜,吉恩和克勞迪婭奉行開放式婚姻。

“那她倒是挺幸運。”羅茜評論道,“你也打算給尋妻計劃的獲勝者同樣的獎勵嗎?”

“當然。”我說。

“當然。”羅茜重複了一遍。

“如果她想要的話。”我趕忙加上一句,以防羅茜曲解了我的意思。

“你覺得這可能嗎?”

“如果我找到了伴侶,盡管這種可能性越來越低,我是不會想和其他人發生關係的。但我不太擅長了解別人的需求。”

“跟我說點我不知道的。”羅茜突然沒來由地蹦出一句。

我迅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各種奇趣事情。“啊……雄性蜜蜂和橫紋金蛛的睾丸在**的時候會爆掉。”

首先想到的事情竟然跟**相關,真是讓人懊惱。作為心理學係的畢業生,羅茜很可能會做出某種弗洛伊德式的解讀。但她隻是看看我,搖了搖頭。接著,她笑了起來:“我可沒錢去紐約,但讓你自己去又太危險了。”

黃頁裏有一個電話號碼登記在莫裏市的M.凱斯名下。

接電話的女士告訴我那是老凱斯教授,名字恰恰也叫傑弗裏,幾年前已經去世了。他的遺孀瑪格麗特兩年前因為阿爾茨海默症住進了療養院。這是個好消息。因為母親在世要好過父親——一般來講,生母的身份是不會存疑的。

我本想叫羅茜一起來,但她已經同意跟我去紐約了,我可不想再犯下什麽社交錯誤,毀了我們的這趟旅程。就達夫妮的情況來看,從一個癡呆症病患身上提取DNA樣本應該不是什麽難事。我租了輛車,帶好棉簽、刮板、自封袋和鑷子就出發了。我帶上了以前的名片,那時我還沒有當上副教授。唐·蒂爾曼博士在醫療機構受到了極高的禮遇。

莫裏距離墨爾本1230公裏,我在周五最後一堂課結束之後的下午3點43分拿到車,在線導航係統預

估單程時間約為14小時34分鍾。

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經常開車往返在謝珀頓的我父母家。我發現長途旅行和市場慢跑對我的影響大致相同。研究表明,諸如慢跑、烹飪和開車等簡單的機械運動可以提升創造力。不受影響的思考時間總是大有裨益。

我沿著休姆高速公路往北,利用GPS上精確的速度控製功能將車子調整為定速巡航模式。我是不會相信速度表的,那數字有水分。這既幫我節省了時間,又讓我不用擔心超速。我獨自坐在車裏,整個生活似乎已經演變成了一場冒險,我知道紐約之行將是一切的頂點。

我決定在路上不聽任何播客節目,以減輕認知負擔,讓我的潛意識能夠整理最近輸入的信息。但三個小時之後,我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除了看路,避免發生事故,我很少注意周圍的環境,高速公路在任何時候都很難讓人提起興趣。廣播和播客一樣,都會讓人分神,所以我決定去買巴赫實驗以來的第一張CD。服務站鄰近新南威爾士州邊界,沒有多少CD出售,但我認出了幾張父親買過的。我選中了傑克遜·布朗的《空轉》(Running on Empty)。按下重複鍵,它成了我未來三天開車與思考時的背景音樂。和許多人不同,我對重複絲毫沒有反感之情。對孤獨的駕駛員來說,這可能是一大幸事。

不知不覺間,我竟仍然一無所獲。我得對尋父計劃的現狀做一次客觀的分析。

我知道什麽?

1.我給44名候選人中的41個人做了測試(有好幾個人帶有明顯與羅茜不符的民族特征),全都顯示為不匹配。參加阿斯伯格綜合征研究項目的7個人中,很可能有人故意寄回了別人的樣本。但我想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因為像艾薩克·埃斯勒和馬克斯·弗賴伯格這樣拒絕參加會省事得多。

2.羅茜認出了四位與她母親關係密切的候選人——埃蒙·休斯、彼得·恩蒂科特、艾倫·麥克菲,還有最近加上的傑弗裏·凱斯。她認為前三個人的可能性極高,當然傑弗裏也一樣。顯然,他已經成為目前可能性最高的候選人。

3.整個項目都是基於羅茜母親的說辭,即她在畢業晚會上進行了關鍵的性行為。她很可能因為羅茜的生父不甚體麵而隱瞞了他的身份,但最終她也沒能告訴羅茜這人是誰。

4.羅茜的母親選擇繼續和菲爾在一起。這是我的新想法:很有可能羅茜的生父並沒有菲爾那麽吸引人,或者幹脆無法結婚。所以,搞清楚當時埃斯勒和弗賴伯格有沒有結婚或是有沒有女朋友,將是很有幫助的。

5.傑弗裏·凱斯在羅茜出生後幾個月就去世了,而羅茜的母親也應該是在同一時間意識到孩子可能不是菲爾的。DNA檢測需要花上一段時間,傑弗裏·凱斯當時可能已經死了,因此也就無法參與檢測。

這種練習很有幫助。項目的現狀在我的頭腦中展開了清晰的脈絡,我又增加了一些新的想法。我相信,這趟旅程絕對值得,因為傑弗裏·凱斯很有可能就是羅茜的父親。

我決定直到感覺累了再休息——理智的決定,因為我通常都會根據已發表的有關疲勞的研究報告和住宿預訂情況規劃我的駕駛時間。但這一次,我實在無暇規劃。因此,我每兩小時休息一次,讓我能夠始終保持注意力集中。晚上11點43分,我感到了疲勞。我在服務站停下來,不是睡覺,而是加滿油,點了四杯雙份的意式特濃咖啡。我打開天窗,把音樂開大音量,抗擊疲憊。周六上午7點19分,咖啡因仍然驅使著我的大腦,傑克遜·布朗和我一道開進了莫裏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