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紐約之前,我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馬克斯·弗賴伯格,那位“日程繁忙”的整形外科醫生兼羅茜的潛在生父同意在下午6點45分與我們進行15分鍾的會麵。羅茜告訴他的秘書自己正在為某家出版物撰寫有關成功校友的係列文章,而我則背上羅茜的照相機,充當攝影記者。

得到預約實屬不易,在辦公室拿到DNA樣本更是要比在生活或社交場合困難得多。來紐約之前,我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情,希望大腦後台處理程序能夠找到一個解決辦法。但很顯然,我的大腦全部被其他事情占據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戴上一枚尖頭的戒指,佯裝在握手時紮破他的手指,取得血樣。但羅茜認為,這樣做完全不具備社交可行性。

她提議用頭發做樣本,要麽偷偷地剪下一截,要麽說有一縷頭發亂了,影響照片效果。作為整形外科醫生,他理應對自己的外貌特別關注。但遺憾的是,隻靠剪下的頭發無法獲得足夠的樣本——必須整根拔下來,取得毛囊。羅茜帶了一把小鑷子。人生中的頭一次,我想要在一間煙霧繚繞的屋子裏待上15分鍾,這樣一個煙蒂就能解決我們所有的問題了。眼下我們隻能保持警惕,見機行事了。

弗賴伯格醫生的辦公室在上西區的一棟老式大樓裏。羅茜按了門鈴,一位保安員開了門,帶我們到等候區。等候區的牆壁上滿滿當當地掛著證書和患者的感謝信,無一不在讚美弗賴伯格醫生的精湛技藝。

弗賴伯格醫生的秘書是一位瘦削的女士(身體質量指數約為16),55歲左右,有著兩片不成比例的豐唇。她把我們領進辦公室。更多的證書!弗賴伯格本人則似乎是個失敗的案例:他完完全全是個禿頭。拔頭發的計劃也因此宣告破產。同時,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有吸煙的癖好。

羅茜的采訪令人印象深刻。弗賴伯格介紹了一些整形術的流程,但基本沒有任何的臨床證明,還大談特談整形對自尊心的重要影響。幸好我被分配了一個不需要講話的角色,否則我一定會回擊。對焦對我來說也並不輕鬆,因為我的大腦還在對牽手事件進行分析。

“不好意思,”羅茜說道,“能否請您讓我喝點東西?”

沒錯!咖啡杯擦拭法!

“當然。”弗賴伯格答道,“茶還是咖啡?”

“咖啡吧,”羅茜說,“黑咖啡就好。您不來一杯嗎?”

“我就不用了,咱們繼續吧。”他按下了對講機上的一個按鈕,“蕾切爾,一杯黑咖啡。”

“您也應該來杯咖啡。”我對他說。

“從來不喝那東西。”弗賴伯格回絕道。

“除非您有遺傳性的咖啡因耐受不良,否則就目前的研究來看,喝咖啡不會帶來任何不良的影響。相反——”

“再問一下,你們是哪家雜誌的?”

這問題很直接,完全在預料範圍之內。我們已經提前為這份虛擬的大學刊物定好了名字,羅茜也在自我介紹中提到了。

但我的腦子短路了。羅茜和我幾乎異口同聲給出了答案。羅茜說:“《多麵》。”我說:“《多變》。”

對任何理智的人來說,這種小小的不一致會被當作一個簡單的無心之失,事實上也是這樣。而弗賴伯格卻是一臉的不信任,立刻在筆記本上寫了些什麽。蕾切爾端來咖啡,他把筆記本遞給她。我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立刻開始思索逃跑方案。

“我想用一下洗手間。”我說。我計劃在洗手間給弗賴伯格打電話,這樣羅茜就可以趁著他接電話的工夫趕快脫身。

我向門口走去,弗賴伯格卻擋住了我的去路。

“用我的私人衛生間吧。”他說,“我堅持這麽做。”

他帶我向辦公室後方走去,路過蕾切爾的辦公桌,來到一間掛著“私人”門牌的房間,便離開了。除非原路返回,否則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出去。我掏出電話,撥411——查號服務台——打通了蕾切爾的電話。我能夠聽到電話的鈴音,蕾切爾接了電話。我壓低聲音。

“我要找弗賴伯格醫生,”我說,“情況緊急。”我告訴她我的妻子曾在弗賴伯格醫

生這裏做過手術,但她的嘴唇爆掉了。我掛斷電話,給羅茜發短信:趕快跑。

這個洗手間絕對需要伊娃來好好清理一下。我打開似乎塵封已久的窗子,向下看。辦公室在四層,但大樓外牆上有足夠的抓手。我輕鬆跳出窗戶,沿著外牆往下爬,動作異常小心緩慢,腦子裏想著整個計劃,祈禱羅茜也能順利逃出去。我有好長一陣子沒有練習攀岩了,整個下降過程似乎並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早些時候的一場雨讓整個外牆濕滑無比,我的跑鞋也不太適合攀岩。突然,我腳下一滑,趕忙伸手,將將抓住了一塊粗糙的牆磚。下方傳來一陣驚叫。

我終於踩到了地麵,這才發現周圍已經圍了一小批人,羅茜就是其中之一。她張開雙臂抱住我:“我的上帝啊,唐,你會弄死自己的!這一切哪有那麽重要。”

“沒有那麽危險的,隻要不向下看就行。”

我們向地鐵站走去,羅茜很是激動。弗賴伯格把她當成了受雇於某些不滿顧客的私家偵探,差點讓保安員扣住她。總之,不論他的行為是否合法,我們都險些陷入十分困難的境地。

“我要去換件衣服。”羅茜說,“在紐約的最後一晚,你想幹點什麽?”

我原本的計劃是造訪一家牛排館,但鑒於我們要一起吃飯,我就得重新選擇一家餐廳,以適應這位隻吃環保海鮮的“素食者”的要求。

“我們會找到的。”她說,“選擇多的是。”

我用三分鍾換好襯衫,又在樓下等了羅茜六分鍾。最終,我走上樓去叩響了她的房門。漫長的等待之後,她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覺得洗澡要多長時間?”

“3分20秒,”我說,“如果洗頭發,再另加1分12秒。”花這額外的時間主要是為了達到護發素在頭發上停留60秒的要求。

“等一下。”

羅茜打開房門,隻裹了一條浴巾,頭發還在滴著水。她看起來太誘人了,我直直地盯著她。

“嘿,”她說,“我可沒戴吊墜。”她是對的,我不能再用吊墜當借口了。但她也沒有大肆批評我的不當行為。正相反,她一臉微笑,走向我。我不知道她是否會再上前一步,或者是應該由我踏出那一步。總之,我們誰都沒有動。場麵有些尷尬,我倆誰都有責任。

“你應該把那枚戒指帶過來。”羅茜說。

有那麽一下子,我的大腦把“戒指”直接理解為“婚戒”,並開始構建一幅完全錯誤的場景。接著,我反應過來,她說的戒指是我計劃用來采集弗賴伯格血樣的尖頭戒指。

“我們跑了這麽遠,卻沒拿到樣本。”

“幸運的是,我們拿到了。”

“你拿到了?怎麽做的?”

“在他的洗手間。真是個懶漢。他簡直應該去查查他的前列腺。那地板——”

“停!”羅茜打斷我,“信息量太大,但你真是好樣的。”

“衛生習慣太差了,”我繼續道,“虧他還是個整形外科醫生。也不能算是個醫生,簡直是醫術濫用——植入假體就為了改變容貌。”

“等你到了55歲,你妻子到了45歲的時候再這麽說吧。”

“你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嗎?”我反問道,盡管我對此已經充滿懷疑。

“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想變得漂亮。”

“你的外表完全不應該取決於你的伴侶對你的評價。”

“生活中有太多應該了。”羅茜說道,“你是個遺傳學家。人人都會注意他人的相貌,你也一樣。”

“沒錯,但我絕對不會以貌取人。”

我危險了:羅茜的美貌讓我在教員舞會之夜出了大亂子。我的確不會以貌取人,也不願讓人僅憑外貌就對我做出評斷。但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僅僅裹著條浴巾的女人,我的信條似乎要失效了。我逐漸意識到,我可能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

“當然是要在沒有睾丸酮影響的情況下。”我補充道。

“這是在偷偷讚美我嗎?”

對話愈發複雜了。我試著闡明我的觀點:“我並不認為你擁有難以置信的美貌。”

我做出接下來的舉動無疑是因為我的頭腦受到了幾個小時以來眾多意外事件的反複碾壓:牽手,逃離整形外科醫生辦公室,還有最直接的——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身子,裹著浴巾,站在我眼前。

吉恩難辭其咎,他為什麽要告訴我耳垂大小與性吸引力的關係。我正前所未有地被一個女人強烈吸引著,卻不能自控地想看看她耳垂的大小。有那麽一瞬間,我仿佛和阿爾貝·加繆的《局外人》中的主人公麵臨著同樣的困境。我伸出手,撥開她的頭發。一切是多麽令人欣喜,羅茜的反應和那本我中學時研讀的小說裏的情景完全不同,她抱住我,親吻了我。

我認為我的頭腦配置很可能有些異常,但如果我的先祖無法識別出最基本的**信號,那我也就不會存在了。所幸,這一天性的配置完全正常。我趕忙吻回去,羅茜回應著。

我們停止了親吻,但很顯然,晚餐要推後了。羅茜看著我,說道:“你知道嗎,如果你換副眼鏡,再改個發型,就會跟《殺死一隻知更鳥》裏的格利高裏·派克(Gregory Peck)一樣了。”

“這是好事嗎?”依照現下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好事,但我還是想聽她親口告訴我。

“他絕對是有史以來這個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

我們望著對方,我想再吻她一次,但她製止了我。

“唐,這裏是紐約。好像在度假一樣。我不想讓你想太多。”

“紐約發生的事情就讓它留在紐約,是吧?”這是吉恩教給我的金句,讓我出差參會時用。我之前從來沒有機會用上,現在說出來感覺有點奇怪,但倒也恰如其分,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我們一致同意雙方在情感上不存在延續。即便我不像吉恩那樣有妻子在家,我心目中的妻子也是跟羅茜大不相同的,她可是那種會到陽台上抽上一支事後煙的姑娘。可問題是,這種假設並沒有讓我產生應有的排斥情緒。

“我要回去拿點東西。”我說。

“好主意,快點回來。”

我的房間距離羅茜的房間隻有11層樓,所以我走樓梯上去。回到房間,我衝了澡,迅速翻閱了吉恩給我的書。竟然被他言中了,不可思議。

我下樓,返回羅茜的房間。43分鍾過去了。我叩響房門,羅茜應了門。她穿著一件睡袍,實際上,它比浴巾要纖薄得多。她拿來兩杯香檳。

“不好意思,已經沒什麽氣了。”

我環顧房間:床罩翻了下來,窗簾已經拉上,隻開了一盞床頭小燈。我把吉恩的書遞給她。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而且你無疑比我經驗更豐富,所以我建議你選出心儀的體位。”

羅茜快速翻了翻書,接著又翻了一遍,最後在扉頁上停下,吉恩在那裏留下了簽名標記。

“這是吉恩給你的?”

“旅行禮物。”

我試著解讀羅茜的表情,我猜是憤怒,但很快就消失了。接著,她用一種沒有半點怒氣的語調拒絕了我:“唐,對不起,我做不到。我真的對不起你。”

“我說錯什麽了嗎?”

“沒有,是我的問題。真的對不起。”

“我不在的時候,你改了主意?”

“沒錯,”羅茜說,“就是那樣。對不起。”

“你確定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麽?”羅茜是我的朋友,友誼破裂的風險成了我腦子裏的頭號憂慮,上不上床已經不算什麽了。

“不,不,是我的問題。”她說,“你真的是個特別體貼的人。”

很少有人這樣讚美我,我對此十分滿意。這個夜晚還沒有那麽糟糕。

我輾轉難眠。剛剛晚上8點55分,我還沒有吃飯。在墨爾本,克勞迪婭和吉恩應該正在工作,但我不想和他們聊天。我認為再次與羅茜聯係是不明智的,所以我給另外的朋友打了電話。戴夫已經吃過晚飯,我們來到一家比薩店,他又吃了一頓。接著,我們去了酒吧,看了籃球,聊了女人。我不大記得我們各自都說了什麽,但對給出一個合理的未來計劃來說,應該基本起不到什麽作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