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到了,我們先在花店停下來。我再也沒有走進過這家店——實際上是再也沒有買過花——自從我不再去看望達夫妮之後。瑞香花送給達夫妮;很顯然,對於今晚來說,玫瑰是最恰當的。店主認出了我,我告知了她達夫妮的死訊。我買下一打長莖紅玫瑰,符合標準的浪漫行為準則。店主剪了幾朵瑞香花,插到我外套的扣眼裏。花香讓我忍不住回想起達夫妮,真希望她也能見見羅茜。

出租車就要開到羅茜家樓下了,我給她打電話,但是無人應答。我們到了,她還是沒有出現,門外的應答係統也大都沒有名牌。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她很有可能選擇拒絕我的邀請。

天很冷,我有些發抖。我足足等了10分鍾,又打了一通電話,仍然無人應答。我差點就要叫司機掉頭離開了,這時她才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我不斷地提醒自己,我才是那個做出改變的人,不是羅茜——我應該很清楚她會遲到。她穿著外套事件那晚令我驚豔的黑色裙子。我為她送上玫瑰,我認為她的表情代表著驚異。

她看著我。

“你看起來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真的。”她說,“發生了什麽?”

“我決定革新自我了。”我喜歡這個詞:“革——新”。我們鑽進出租車,羅茜還抱著玫瑰花。餐廳離得不遠,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我十分想知道羅茜對我的感受,所以讓她先開口比較好。實際上,直到出租車停在外套事件的發生地——小頑童餐廳門外,她才開口。

“唐,你是在逗我?”

我付了司機錢,下車,為羅茜打開車門。她走下車,卻不願繼續向前走,雙手把玫瑰捧在胸前。我一手放在她身後,帶著她朝門口走去,之前遭遇的那個餐廳領班正穿著西服站在那兒。西裝男。

他一下子就認出了羅茜,因為他打了招呼:“羅茜。”

然後,他看了看我:“先生您好?”

“晚上好。”我取過羅茜手中的花,遞給餐廳領班,“我們以蒂爾曼的名義訂了位子。您能先幫我們照看一下這花嗎?”這是標準用語,同時也讓我信心倍增。我們的行為完全處在可預測的範圍內,所有人似乎都很舒服。領班在查看訂位名單,我想趁機把所有可能的問題都一並擺平,所以講了個提前準備好的小笑話。

“對於上次的誤會,我很抱歉。今晚應該完全沒有問題,除非他們把白勃艮第冰過頭。”我微笑著說。

一位男侍者走了過來,餐廳領班略略讚美了我的外套,示意侍者把我們帶進去,到預訂好的位子上。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我點了一瓶沙布利酒,羅茜似乎還在適應新情況。

侍酒師也一並出現了。他環視整個餐廳,似乎在準備提供幫助。我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息。

“先生,現在酒保持在13攝氏度,您希望更溫一點……還是更冰一點……”

“這就可以了,謝謝你。”

他給我倒了一些品嚐,我轉轉酒杯,聞了聞,點點頭表示滿意,完全符合標準流程。這時,為我們引位的侍者再一次出現了。他大約40歲,身體質量指數約為22,身材高大。

“蒂爾曼教授?”他說,“我叫尼克,是這裏的領班侍者。如果您有什麽需要或是問題,請盡管找我。”

“非常感謝,尼克。”

侍者做自我介紹更像是美國餐廳的傳統。或許這家餐廳想以此表示自己與眾不同,又或許是我們受到了特殊關照。我想應該是後者:也許我已經被定位成一個危險人物。今晚,我需要得到所有可能的幫助。

尼克給我們拿來菜單。

“如果大廚能幫我們決定就再好不過了,”我說,“但不要肉類,而且海鮮隻能是環保的。”

尼克微笑著說:“我會去問問大廚今晚有什麽菜式。”

“我知道這有些麻煩,但我的朋友在飲食方麵有嚴格的限製。”我說。

羅茜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的話確實是在闡明一種觀點,我想我成功了。她嚐了嚐沙布利酒,在餐包上塗黃油。我繼續沉默。

最終,她出聲了。

“好了,格利高裏·派克,我們先要幹嗎?是講講《窈窕淑女》的故事,還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很好。羅茜已經準備好直接做些討論了。實際上,開門見山是羅茜的好品質之一,盡管她此時並不知道哪個才是最重要的話題。

“聽你的。”我說。這是避免做選擇的標準禮貌辦法,同時也能賦予對方更大的力量。

“唐,打住。你

知道我父親是誰了,對吧?是餐巾男,對不對?”

“可能吧。”我說。這是真的。盡管我跟院長的會麵成果積極,但我還是沒能拿回實驗室的鑰匙。“這不是我想要告訴你的事情。”

“好吧,那就這麽辦。你說你想說的,告訴我誰是我父親,告訴我你把自己怎麽了,然後我們各自回家。”

我沒辦法清楚地定義她的語氣和表情,但消極是肯定的。她又喝了口酒。

“對不起。”她似乎有些歉意,“來吧,你想說什麽?”

我開始嚴重懷疑我接下來的舉動是否還有功效,但也沒有別的應急辦法。我的靈感來自《當哈裏遇上薩莉》裏的台詞,它引起我的共鳴,很適合當下的情形,也能聯係起我們在紐約的快樂時光。我希望羅茜的大腦也能建立起這種聯係,最好是在潛意識層麵。我喝光了剩下的酒。羅茜看著我的酒杯,然後她眼光上移,看著我。

“你還好吧,唐?”

“我今晚邀請你過來,是因為當你意識到你想找到一位伴侶共度一生,你就會希望自己的新生活開始得越快越好。”

我仔細觀察著羅茜的表情,我認為她驚呆了。

“哦,我的天哪!”羅茜驚歎道。我判斷得沒錯。她還在分析情況,我繼續說下去。

“我窮盡一生,就是為了來到你身邊。”

看得出來,羅茜並沒有聽出這是《廊橋遺夢》裏的一句台詞,在飛機上,這部片子給了她十分強烈的情感衝擊。她好像有點困惑。

“唐,你在……你對自己做了什麽?”

“我做了些改變。”

“巨變。”

“隻要能讓你成為我的伴侶,在行為上,你想讓我做出怎樣的改變都不是問題。”

羅茜目光低垂,盯著自己的手,這讓我看不懂了。接著,她環顧餐廳,我追隨著她的目光。每個人都在看著我們,尼克想走過來,卻在中途停下了。我意識到緊張的情緒讓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但我不在乎。

“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所有別的女人都比不上你,永遠比不上。完全不用打肉毒杆菌或是塞假體。”

有人鼓起了掌。是一位苗條的女士,大約60歲,她旁邊坐著另一位年齡相仿的女士。

羅茜抿了口酒,似乎經過了一番仔細的考量。“唐,我不知從何說起。我甚至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是以前的唐,還是比利·克裏斯特爾(Billy Crystal)。”

“這沒有什麽新舊之分,”我解釋道,“不過是改變了行為、社會規範、眼鏡和發型。”

“我喜歡你,唐,”羅茜繼續道,“好嗎?忘了我要找父親這件事吧。你可能是對的。我真的真的喜歡你。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這段時間可以說是我最開心的日子。但是,你知道我不可能每周二都吃龍蝦,明白嗎?”

“我已經放棄了標準用餐體係。我已經刪除了我每周日程表裏38%的日程,除了睡覺。我已經扔掉了舊T恤,扔掉了所有你不喜歡的東西。我完全可以接受更多的改變。”

“你為了我改變了自己?”

“隻是我的行為。”

羅茜沉默了一會兒,顯然是在分析這些新信息。

“給我一分鍾想一想。”她說。我自覺拿出手表開始計時。突然,羅茜大笑起來。我看著她,在即將做出人生關鍵決定的時刻突然爆笑足以讓人感到迷惑。

“手表,”她笑著說,“我說‘給我一分鍾’,你就真的開始計時了。唐還活著。”

我等待著,看著表。還有15秒,我認為她很有可能會拒絕我。我打算豁出去了。我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小盒子,打開它,裏麵是我買的戒指。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學過如何解讀他人的表情,因為我讀懂了羅茜的表情,我知道答案了。

“唐,”羅茜說,“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還記得在飛機上,你說你跟常人不一樣嗎?”

我點點頭。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一個基礎性的、無法逾越的障礙——我是誰。在與菲爾一戰中,這個問題就在我頭腦中出現了,但我壓住它不去想。羅茜並不需要解釋,但她繼續說下去。

“是你的內心。你不會偽裝——對不起,又開始了。你的行為舉止非常完美,但如果你的內心沒有感覺……天哪,我覺得自己簡直不可理喻。”

“所以答案是不行?”我問道。頭一次,我頭腦中的一部分希望我在解讀社交暗示上的缺陷能幫我一把。

“唐,你根本感覺不到愛,對嗎?”羅

茜說,“你不可能真正地愛上我。”

“吉恩診斷出了愛的存在。”如今,我知道他錯了。我看了13部言情電影,卻毫無感覺。也不完全是這樣,我感受到了焦慮、好奇,還有愉悅。但我沒有一次能夠真正感受到主人公之間的愛意。我從來沒有因為梅格·瑞恩(Meg Ryan),或是梅麗爾·斯特裏普(Meryl Streep),或是黛博拉·寇兒(Deborah Kerr),或是費雯·麗(Vivien Leigh),或是朱莉婭·羅伯茨(Julia Roberts)掉過一滴眼淚。

我無法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撒謊。“根據你的定義,不能。”

羅茜看起來傷心極了。這個夜晚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災難。

“我以為我的行為能夠讓你開心,實際上卻讓你傷心。”

“我之所以很難過,是因為你無法愛上我,明白嗎?”

這更糟了!她想讓我愛上她,但我沒辦法愛上她。

“唐,”她說,“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見麵了。”

我站起來,向門廳走去,消失在羅茜和其他食客的視線中。尼克也在那裏,正在和餐廳領班說話。他看到我,向我走來。

“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

“很遺憾,完全就是一場災難。”

尼克似乎憂心忡忡,我連忙解釋道:“是我個人的災難,沒有給其他人帶來任何危險。能幫我結一下賬嗎?”

“我們什麽都沒給您提供啊。”尼克說。他仔細地看了我一會兒。“先生,沙布利酒算我們的,您不用付錢了。”他伸出手,我握上去,“我認為您已經盡力了。”

這時,我看到吉恩和克勞迪婭走了過來,他們手牽著手。我有好幾年沒看過他們牽手了。

“唐,千萬別說我們來遲了。”吉恩聽起來很快活。

我點了點頭,回頭望了望餐廳。羅茜正快步走向我們。

“唐,你在幹嗎?”她說。

“離開啊,你說了我們不應該再見麵了。”

“媽的!”羅茜罵道,她看到了吉恩和克勞迪婭,“你們又來幹嗎?”

“我們想辦個‘答謝會兼慶祝會’。”吉恩說,“生日快樂,唐。”

吉恩送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擁抱了我。我想這可能是成年男性對話機製的最後一環,意味著在不損害友誼的前提下接受對方的建議。我沒有退縮,但也無法再進一步分析,因為我的頭腦早已超載。

“今天是你的生日?”羅茜問道。

“是的。”

“我讓海倫娜查了,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吉恩說道,“但能‘慶祝’就是件好事。”

通常生日對我來說與其他日子沒什麽區別,但我意識到,這可能是開啟新生活的好時候。

克勞迪婭向羅茜做了自我介紹,並補充道:“對不起,我們可能來得不是時候。”

羅茜轉向吉恩:“‘答謝會’?感謝你嗎?渾蛋!你把我們拉郎配還不夠嗎——你還要訓練他,把他搞得像你一樣。”

克勞迪婭悄聲說:“羅茜,不是吉恩——”

吉恩一隻手摟過克勞迪婭,她不再說下去了。

“沒錯,不是我。”他說,“是誰要求他去改變的?是誰說如果他願意做些改變,跟她就是完美的一對?”

羅茜似乎很生氣。我所有的朋友(除了棒球迷戴夫)吵成一團,太可怕了。我想讓時光倒流,回到紐約,讓我能做出更好的決定。但這不可能。我的錯誤無法修正,我沒法兒被她接受。

吉恩繼續說:“你知不知道他都為你做了什麽?你有空去他的辦公室看看吧。”他應該是在說我的日程表,還有一大堆跟羅茜計劃相關的活動。

羅茜走出了餐廳。

吉恩轉向克勞迪婭:“對不起,打斷了你。”

“這些話總得有人說出來。”克勞迪婭說,她看著羅茜遠走的背影,“我想我教錯人了。”

吉恩和克勞迪婭提出要送我回家,但我實在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了。我開始往回走,但很快就變成了慢跑,得在下雨前回到家才行。應該跑得再快一點,趕快離開這家餐廳,越快越好。新鞋子很不錯,外套和領帶卻讓我不舒服,即便是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我脫下外套——這件暫時讓不屬於我的世界接受我的產品——把它扔進了垃圾箱。接著是領帶。衝動之下,我取下外套扣眼裏別著的瑞香花,一路握在手裏。雨絲在空中飄著,打濕了我的臉。我回到了家,我安穩的避風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