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暇在馬車裏顛簸著,這種顛簸讓她很惱火。出嫁的路上,那麽豪華安穩的大型馬車都讓她覺得顛簸的難受,更何況現在這種最尋常最普通的馬車?

如果禦廚就在馬車內,她一定會用她的眼光將他殺死一千次一萬次!

可是禦廚在外麵駕車,總不能讓她朝著九珠吹胡子瞪眼吧?

確切來說,禦廚現在是她的家丁了。出了蒙國水師之後,北行數裏就是離水寨最近的城池西穀城。進城之前,禦廚離開了一下下,再回來的時候已經完全變了容貌和衣著!

要不是他那笑嘻嘻的聲音,無暇和九珠真會以為他是另外一個人!如此,她們也就明白了,為什麽他扮作禦廚潛伏在無暇的船上而根本沒有被人發現的跡象。

他道貌岸然地對無暇說,“你的美貌太引人注目了,這樣子上路我走不了幾步路的。”於是,他的手在她臉上晃了幾晃、抹了些什麽東西。

之後,無暇就在九珠驚異的眼眸中,看到了一個樣貌完全改變了的女子。

依舊美麗,但是沒有那麽張揚,溫和清秀的猶如一個小家碧玉。

他滿意地點點頭,自信滿滿地說道,“恩,不錯,這樣更適合作我老婆了。”

無暇簡直覺得朝他瞪眼都會浪費自己的精力,所以她選擇直接無視,拉著九珠進了那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馬車。

家丁駕著馬車進了西穀城之後,轉而西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馬車內的無暇覺得耳邊喧鬧了又安靜,安靜了又喧鬧,反複了數次他才掀開轎簾,恭恭敬敬地說,“小姐,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在這個客棧投宿一宿吧!”

無暇瞥了他一眼,無視他眼中明顯不符合他身份的笑意,大大方方地下車來。

無暇觀察了一下這家客棧,臨街,門麵頗為豪華,裏麵裝修的也較為富麗堂皇。此時太陽已落山,天未全黑,一二樓的茶座已經坐了不少的人,顯見得生意不錯。

家丁裝作低三下氣地隨著小二來到一樓的一處僻靜的座位前,請無暇坐。

無暇索性跟他耍小姐脾氣,說是不滿意這個座位,然後直剌剌地衝到二樓,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頗為為難,道,“小姐,實在不好意思,這個座位已經有人定下了。”

無暇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雙手叉腰雙目圓睜作潑婦狀,“怎麽?以為我給不起錢嗎?別人定的多少錢?阿旺,給他雙倍。”

阿旺?叫小狗的麽?家丁一臉鬱悶,九珠則快笑出聲來了。

小二繼續為難,“小姐,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

繼續潑婦狀,“不是錢的問題,那就是權的問題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

家丁趕緊打斷,“小姐,您就不要讓這位小哥為難了,我們還是坐旁邊那個位子吧。”

無暇一甩手,在他後腦勺上給了一個鍋貼,“你個賴皮阿旺,胳臂肘往外拐啊!連我的話都不聽,是不是不想跟著小姐我混了?晚上不想吃飯了?不想睡覺了?……”

小二目瞪口呆,心裏真為這個替自己說話的家丁難受啊。這是什麽小姐啊?看起來好端端的一個美人,脾氣卻壞成那樣?也不擔心嫁不出去?

家丁心裏也是恨的直咬牙,早知道這樣,應該裝成她老子的。可是現在,他隻有委屈地看著無暇,“小姐,我沒有啊。”

無暇不懷好意地笑道,“你沒有?那你還幫著別人說話?阿旺,小姐我告訴你啊,今兒,我就是要坐這個座位。”

小二和家丁心裏那個為難啊……

一群人正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樓梯口上來幾個人。小二一見來人,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迎了上去,“客官您來了!掌櫃的,您來的正好,這位小姐硬是要坐這位公子定的座位。”說著,指了指掌櫃的前麵的一人。

掌櫃的前麵有三個人,最前麵的一人身材高大,身穿明顯是上好質量的深藍色絲綢袍子;麵目冷峻,皮膚是誘人的淺古銅色;烏發順溜的那叫一個讓人羨慕,用一隻跟袍子同色調的綢子胡亂地紮在腦後;一雙如鷹一般的眼睛,犀利而危險,隻是隨意的瞧人一眼,就會讓人心驚膽戰、望而止步;年紀應該不超過三十;氣質沉穩,後麵跟著兩個同樣氣質不俗的隨從,顯然非富即貴,也難怪由掌櫃的親自接待親自送來二樓雅座。

再看他後麵的兩個隨從,一個氣宇軒昂,樣貌俊俏,長相似是女子一般,但是手握長劍,臉龐堅毅的勝過一般的男子,渾身散發出冷峻的氣息,看起來是一個不容易套近乎的人;另外一個,一副酸秀才的模樣,白白淨淨,文質彬彬,都快大冬天的了,還道貌岸然地搖著一把紙折扇,他的眼睛細長狹窄,偏偏又慵懶地微眯著,因此咋一看,他的眼睛似乎是睜不開的一般。

無暇放肆地打量著這三個氣度不凡的人,家丁不知道何時不著痕跡地緊跟在她身側。

掌櫃的快走幾步,越過三人走至無暇身前,抱拳施禮道,“這位小姐,這個位子確實是那位公子先前就預定了的,能否請您行個方便,再選個位子。小姐您三人今晚的食宿,老朽都包了,如何?”

無暇眯了眯眼,一手橫在胸前,托著另外一隻手,另外一隻手痞裏痞氣地撫著自己的下巴,猶豫了好久才突然出聲道,“掌櫃的,要不,您去跟那位公子再商量商量?”

掌櫃的顯然很無措,“小姐,這……小姐,任何事情都要講一個先來後到吧?”

對麵那模樣俊俏的隨從顯然沒有掌櫃的這麽好脾氣,啪的一聲就取出手裏的長劍,咻的一聲劍尖就頂到了無暇的頸子上,聲音跟她的氣質一樣冰冷,“叫你走你就走,還那麽多廢話,不想活了麽?”

無暇嚇得花容失色,身子僵著動也不敢動,“喂,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算哪門子君子?”

對方冷哼一聲,就要出劍。那酸秀才走上前,用折扇挑開她的劍,聲音如清泉般清冽動聽,“看主子把你寵壞的,這壞脾氣還不改改,動不動就舞刀弄劍的。”轉過頭,定定地看著無暇,“姑娘,這位子是我先定的。”

無暇攤攤雙手,無辜地聳聳肩,“可是,這位子我也看中了呀……”裝作思考了一下,又說,“要不這樣,我跟掌櫃的打個商量,換個大些的桌子,我委屈一點,跟你們坐一起?”

酸秀才顯然怔了怔,他還沒見過這麽不知好歹的女子。是他孤陋寡聞了嗎?可是,這麽些年,他上過的戰場、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也不少呀。

模樣俊俏的隨從氣憤異常,又要舉劍架在無暇的脖子上。

無暇退後一步,道,“喂喂,你們這兩個隨從怎麽這麽喜歡搶風頭,你們主子還沒有說話呢?你們看看我的隨從,一直一句話都不說,你們得學學。”

“要我說話嗎?”對方的主子氣定神閑地踱步上前,直接在臨窗的座位上坐下來,手裏抓過一隻紫砂杯把玩著,眼睛瞧也不瞧無暇。果然是主子,說話的語氣都透著一種氣勢,這種氣勢會讓人心裏產生很大的壓力,壓的人連說話都異常困難。

無暇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慎重地點了點頭,“是的,要你說。”

那人抬起頭來,迎上無暇的眼睛,心裏怔了一下下。

無暇的雙眼,似高山上的湖泊一般,清澈明亮,帶些戒備,帶些笑意,帶些目空一切的譏誚,還有著一種隱藏的貴氣。不過讓那人心裏怔住的,卻是裏麵的無懼和堅韌、犀利和威嚴。那種非有形的東西,他很少見到。

不過驚異也隻是一閃而過,下一刻,如鷹一般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殘忍和冷酷,“九月,將她們主仆三人扔下樓去。”

無暇此時知道了那個被喚作九月的、模樣俊俏的隨從為何那麽囂張冷酷——原來是有這樣的主子在撐腰。

她堂堂的一個公主,被人扔下樓去多丟麵子,所以,她詭異地朝著正向自己走來的九月一笑,躲到家丁的後麵,叫道,“阿旺,有人要欺負你家小姐了。”

阿旺連忙作揖如搗蒜,“三位好漢,我家小姐今日不知好歹,嬉戲胡鬧多有得罪了。我們這就走,就不勞這位九月好漢的大駕了。”說完,拉著無暇和九珠直奔向下樓的樓梯。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又突然回頭,衝掌櫃的說道,“掌櫃的,您說的,我家小姐讓了位子的話,我們三人今晚的食宿就都是您包了的。”

掌櫃的直擦臉上的汗,頻頻點頭,“包了,包了。阿才,送三位去客房休息。快!”

無暇趁著他們說話的當兒,也回頭,衝著酸秀才勾勾食指指頭,笑道,“窮秀才,你那主人跟才狼一樣,要不要考慮換個主子跟我啊?我保證將你養的白白胖胖的,眼睛能夠睜的跟老虎的眼睛一般大。”

酸秀才怔在當地,無語。

他的主子看了一眼無暇,無暇被她的家丁拖著下樓,臉上卻笑著,笑容如早春初綻的花兒一般,帶著鮮活的生命力緩緩注入旁人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