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宜修

一路安靜到紀言信公寓樓下的車庫。

下了車,紀言信從紀秋的手裏拎過蛋糕和書包,走在前麵。

車庫並不甚明亮的燈光裏,他的背影反而被這些錯落的光影柔和放大。

修剪整齊的頭發下,是灰色毛呢大衣領口上露出的一小截白色襯衫領。這兩種色調糅合在一起,倒更凸顯了他清冷的氣質。

戚年每次想形容一下紀言信時,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合適的詞匯。不是覺得俗了,就是覺得不夠味。

難為她一個文學專業的,卻詞窮到這種地步。

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詞,反而是和紀言信不太搭邊的——美不自知。

這是形容林青霞年輕時的話,可此刻,光是他一個清雋的背影,都讓戚年看得麵紅耳赤。

上了電梯,紀秋按下樓層,摟著戚年往後站了站:“經驗所至,等會到一樓,會有一大波僵屍湧進來。”

她說著,還咧了咧嘴角做了個搞怪的表情,被紀言信一橫,這才收斂:“就是下班回家的住戶……但你不覺得像僵屍嗎?一大波,一瞬間擠進來……”

她話還沒說完,電梯到達一樓的提示音清脆又明亮。

紀秋頓時噤聲,示意戚年往後再站站。

她推拉的動作幅度大,加上瞬間湧進來的住戶,戚年沒站穩,下意識地往後尋找可以支撐身體重量的支點。

手剛伸出去,卻被另一隻手穩穩地托住。

戚年錯愕地轉頭看去。

紀言信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她一個轉頭,兩人之間的距離刹那間就被拉近。近到戚年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就落在她的額頭上,帶著傲雪寒梅的清冷,卻燙得她一個哆嗦,忙不迭站穩。

他的手抬起,轉而握住她的手腕。等她站穩後,無聲地,拉著她往角落走了一步。

戚年能感覺到自己離他又近了些,手臂挨著他,好像都能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淡香。那樣清淡的香氣,落在戚年的鼻尖,隱約就多了那麽幾絲魅惑。

她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藏起已經紅得快要滴血的耳朵,悄悄地往外挪了挪——

好、好缺氧啊……

——

紀秋去開門,戚年落後一步跟在紀言信的身邊。

她手裏還拎著要送給紀秋當禮物的馬卡龍,眼下手足無措,就把它拿來當擋箭牌抱在懷裏。

等開門的時候,就裝作很認真地在檢查紙袋裏的禮物,來掩蓋此刻的緊張。

結果,還沒等她發揮。

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一條金黃色的影子一竄而過,毫無預兆地,直接撲向了戚年。

戚年對七寶心有餘悸的就是它不打招呼直接奉上的擁抱。

成年的金毛站起來,都快到她的胸口了。微微施壓時,那重量……戚年根本吃不消。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紀言信騰出手來,拎住七寶脖子上的項圈,利落地一轉手,直接把七寶拎了回來。

戚年一口氣還沒吐出來,就聽一道中氣十足地訓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看看你養的狗,動不動就撲人。紀秋還說是什麽表達熱情、友好,我哼……”

話音未落,紀老爺子看見站在紀言信身後,分外臉生的戚年,頓了頓:“這位是?”

紀秋前腳都已經邁進屋了,聞言,又縮回來,熱情地拉過戚年給紀老爺子介紹:“爺爺,她叫戚年。是哥哥的……”

唔?

紀秋拖長了音,目光在戚年和紀言信身上來回打量了好幾圈。到嘴邊的“追求者”在舌尖打了幾個轉,還是敗在了紀言信略帶威壓的眼神下,規矩地改成了:“學生。”

紀老爺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正好,來來來,先進屋。”

紀老爺子今年78歲的高壽,看著還是精神矍鑠,身體健朗。就是長得有些嚴肅,不苟言笑的時候看上去……還真和紀言信有那麽幾分爺孫相。

戚年原本隻是想來參加紀秋的生日,可真沒想著這麽早就見家長啊……

這會陪紀秋和紀老爺子坐在客廳裏,屁股底下像是放了尖利的針,坐不安穩。

紀老爺子打量夠了,這才開口問道:“你是言信的學生啊?”

這個問題,是今天第二次被人問起了。

但這次不能像回答紀秋那樣,戚年想了想,回答:“嗯,是的。我對生物化學專業比較有興趣,所以就在紀老師這裏學習。”

紀老爺子點點頭:“那……你們紀老師上課的時候什麽樣啊?”

戚年一愣。

“很性感很有魅力”這幾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戚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回答:“紀老師上課的時候比較嚴肅……”

站在講台上,簡單的白襯衫黑褲,卻像是突降人世的神邸,高不可攀。偶爾會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每次那個時候,他的眼睛就會漫開笑意,看著底下笑成一團的學生們。

但通常,戚年都是雙眼一摸瞎,埋頭減少存在感。

因為,聽不懂啊……

紀秋實在聽不下去兩個人猶如審訊一般的一問一答,插嘴道:“爺爺,你這麽嚴肅,搞得跟審訊犯人一樣……來,笑一笑,嘴角這樣子。”

紀秋邊說邊拉扯著嘴角做示範,那耍寶的樣子逗得紀老爺子頓時笑出聲來。

“這丫頭。”紀老爺子搖搖頭,嘴角總算是帶了笑,溫和地看著戚年:“言信以前在美國做實驗做研究的時候,幾乎都是整夜不合眼,拚命得很。現在不會也是這樣對你們吧?”

戚年“啊”了一聲,答不上來。

她壓根還沒被獲許進實驗室啊……

紀言信切菜的動作一頓,抬腳輕輕地踢了踢腳邊一臉垂涎地看著他做菜的七寶:“把戚年拉過來。”

七寶抬了抬眼睛,慢吞吞地站起,一溜小跑就到了客廳。

戚年眼見著七寶過來,叼著她牛仔褲的褲腿就往外拉。正猜測著七寶的意思,廚房裏便傳來紀言信略有些低沉的聲音:“過來幫忙。”

紀秋聽得眉頭直挑……讓客人幫忙打下手?她哥真得是太創意了。

心裏腹誹著,臉上卻露出個笑容來,忙揮了揮手:“你快去吧,等會我再去找你玩。”

戚年頓時如蒙大赦,被七寶“叼”進廚房。

紀言信正在切西紅柿,聽見動靜,僅用餘光掃了眼,自顧自地忙自己的,絲毫沒有要差使她的意思。

戚年東張西望地站了片刻,忍不住開口:“紀老師,要我幫忙嗎?”

“你站著就好。”紀言信轉身看了她一眼,把切好的材料裝進碗裏。

鍋裏不知道正在煮什麽,已經有香氣隱約地飄出來。

戚年好奇地湊近看了看:“紀老師,你在熬肉醬嗎?”

“燉排骨。”

戚年的小腿頓時被七寶的尾巴掃了兩下。

她低頭看去,七寶正襟危坐地蹲坐在她腳邊,吐著舌頭,就差流口水了。

哦……七寶的排骨。

戚年悄悄地看了眼他在燈光下柔和不少的側臉,對了對手指,輕聲問道:“紀老師,我的隨堂測試,考了多少?”

能讓他心情不好,那肯定是很差很差很差了……

紀言信側目看了她一眼,反問:“重要嗎?”

戚年果斷點頭:“重要的……這間接展現了我這段時間的努力!”

紀言信眯了眯眼,有些想笑。

那張隨堂測試卷的難度並不是戚年上幾次課就會做的,她除了會畫原理圖之外,其餘的,大多數都在瞎蒙。

“拉低平均分是沈教授隨口開的玩笑。”他難得解釋:“你不是我院裏的,隻能算一個人數。”

這個解釋……一點也沒有讓戚年覺得好過啊……

她咬著唇,聲音都有些哽咽:“那我什麽時候才能進實驗室啊?”

水煮沸的聲音在安靜的廚房裏漸漸清晰。

紀言信的目光從冒著白霧的水麵轉向她,略微沉吟:“想進實驗室?”

戚年點頭,她手癢實驗基礎的原理圖很久了。

七寶嗅到排骨香,原本還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抬起頭來嗅了嗅,咽了咽口水,抬著爪子拍了拍紀言信的拖鞋。

紀言信卻誤會了它的意思,沉默良久:“那就下個星期一吧,帶你去實驗室。”

話落,又不疾不徐地補充上一句:“但你隻能跟著我,不能打擾他們做課題。”

他這麽好說話,讓戚年都有些不敢置信。

呆愣了半天,才睜圓了眼,驚喜得不行:“我、我……我可以了嗎?”

紀言信“嗯”了一聲。

得到確認,戚年全身的興奮因子都被調動了起來,正想要宣泄下,便聽他“喂”了一聲,清冷的聲音,低沉的語調,遮掩了話語裏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情緒:“收斂點,嗯?”

戚年:“……哦。”

小劇場一:

紀言信帶著戚年出現在實驗室裏時,頓時鴉雀無聲。

戚年被大家盯得有些緊張,見紀言信沒有介紹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來畫畫的。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男聲問道:給我們教授畫肖像嗎?

哄堂大笑中,紀言信抬頭掃了那個男聲一眼,道:那桶離心管你來洗,一遍洗潔精十遍自來水十遍去離子水。

小劇場二:

戚年出現的頻率幾乎要趕上生化院出勤的學生了。

有一天,終於有人問她:戚年,你到底為誰來的?

戚年正在看紀言信做實驗,聞言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對你們生化院很好奇啊。

紀言信瞥了她一眼,出其不意地插話:說實話。

戚年哦了一聲,小聲地:對生化院的紀教授……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