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開船的前片刻,第一次的鑼聲敲起,船夥計們正在解纜,意外發生了。

一隊捕快湧入碼頭,製止七艘船隻啟航。客船是七艘船之一,立即被幾名捕快和丁勇看守。

後續趕來的巡捕丁勇,開始艘查全船,盤查所有的乘客,旅客的行囊也一一打開艘查。

昨晚城內有兩家大戶被賊入侵,偷竊被發現改為強盜行搶。犯案的人有兩個,搶走了不少財物。

這可麻煩大了,船等於是被扣留了。一上午公人來來去去,所以的旅客個個惶恐。有幾位可疑的旅客,甚至被帶至衙門讓苦主指認。

彭剛並沒受到幹擾。對這種意外並沒感到驚歎。在板閘鎮碼頭,這種扣船事故平常得很。

旅客們叫苦連天,知道何時才能放行?

有幾位旅客要趕時間棄舟就陸,但也被捕快們擋駕拒絕,所有的旅客,皆必須留下接受調查。

次日午正時分,終於接到通知,允許客船開航,所有的旅客皆平安無恙放行。

旅客們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催促船主動身。船主也怕官方反悔,答應啟航遠離是非地。

解纜動身啟航,已經是末牌正。

不巧的是,半途恰好碰上北航的大隊漕船。護送漕船的官方各式船隻,嚴格要求其它船隻避,尤其是大型船隻,必須靠岸暫時停泊。

這種大型漕船,十之九是百石左右的平底舟,本身的動力不夠,逆水需要各地官府派纜夫牽挽。挽夫在兩岸牽纜,其他船隻哪能通行?

每船需三十名纜夫,三十艘漕船秀需纜夫九百名。每船兩根大纖纜左右分張,已把整個河麵堵死了。

等大隊漕船駛向北端,已經是申牌將盡了。

屋漏又遭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黴運一來,禍事意外接二連三。

風勢加劇,河上有了浪花。

船夥計個個叫苦,麻煩大了。十枝大長槳每槳增加一名夥計,其他夥計持篙以應付意外。

這點風浪其實並不嚴重,嚴重的是船即將駛入汜光湖。

汜光湖的風浪大大的有名,一年到頭都有風浪,但如果碰上水妖興風作浪,可就災情慘重。尤其是漕船,最怕恰好碰上怪風,漕船都是是平底的,耐浪性差,上百艘漕舟,很可能在片刻間全部翻覆沉沒。

那時,高郵湖是第一鬼門關,汜光湖其次。高郵州的康濟河還沒開辟,漕舟必須越湖行駛。汜光湖的宏濟河也沒開挖,船越湖航行,四五十年後,這兩條河在堤東挖掘裏之河,船不再越湖飽受風濤之險。

汜光湖比高郵湖小三四倍,航道長僅十裏左右,但湖東西長二十裏,風一刮兩麵張形成風廊,都是可怕的側風,南北上下航的船隻禁不起一掀。

怪風來前並無先兆,來則排山倒海逃無可逃,船被掀起摜碎在堤岸上,像玩具一樣摔得粉碎。每年被怪風吞噬的船隻甚多,所以在萬曆十三年,在湖東堤岸後麵,挖掘一條越河通航,河名定濟,從此漕舟不再從湖中航行,不再發生覆舟沉溺的凶險。

馬行狹道,船抵江心,船主不能把客船在半途停靠,夜間停泊河旁,什麽事故都可能發生,小群強盜也可能造成可怕的損失。

黃昏時光,船駛入汜光湖,幸好風勢一直不會增強,船駛入浩翰的湖麵,靠東岸急駛,希望在一個時辰內能駛入安全的河道。十餘裏湖麵,一個時辰足矣夠矣!

風浪甚大,船猛烈顛簸,所有的旅客皆不敢出艙,船夫們忙得暈頭轉向。

有不少人心驚膽跳向老天爺禱告,求神靈保佑下要起怪風。

這一帶正是所謂洪澤區,千裏圓周內有許多巨大的湖泊,幾乎每座湖與每條河,都是相通的。江湖朋友口中的五湖四海的五湖,據說就指這一帶的湖泊。

北起洪澤湖,南至邵伯湖,據說都是蛟龍水怪之家,每年死在水中的人成千上萬,神怪妖異的傳說震懾人心。

水怪不曾出現,怪風也不會出現。

風浪吼浪濤洶湧中,卻出現了兩艘小快舟。

船夫們緊張地致力於控舟,對前麵出現的小快舟並沒在意,等到看清閃動的紅色燈號,這才發出警告性喊叫,艙麵大亂。

“水賊來了!”有人大呼狂叫。

已來不及應變了,船內同時發生變化。

旅客中有十餘名男女,換穿了水靠出艙,刀劍鉤刺高舉,控製了全船。

三個男女控製了船主到艙麵,命令船夫們不可妄動,將船改向西駛,沿湖北岸向西又向西。

三更天,船駛入一處湖灣,滿目全是無盡的蘆葦,灘岸荒僻看不見燈火。

灘岸已有三十餘名幽靈似的男女,刀出鞘劍在手迎接客船衝上灘岸。

這期間沒有人敢反抗,如果發生打鬥,船毫無疑問會翻死全船同歸於盡。

艙房內的彭剛也不敢反抗,怕連累全船的人遭殃。但他知道鄰艙房的四名男女,是發劫船者的首領,是從寶應扮旅客登船做內應指揮者。

他並不怕水賊,破財消災認了命。當然,他心中頗感焦灼,財物行囊被搶,今後將身無分文,在江湖寸步難行。這趟出門不足百裏但栽到家了。真是豈有此理。得乖乖回家再打點盤纏,如何向他老爹解釋?

在家千日好,出外半日難,算路程,他還沒離開家鄉半日程呢!日後如何能在江湖闖**.如何能找得到行刺李大人的凶手?、一出門便成了失敗者,心裏麵的不快可想而知。

船擱了灘岸,他心中大定。

這些劫賊在船上沒能製住他,上了岸他應有虎返雲山,龍歸還海的感覺,至少命是保住了。

如果覆舟。其實也要不了他的命,他的水性不作第二人想,隻擔心船上的旅客跟著遭殃。

兩艘小快船也左右一夾,把客船夾在中間。

男男女女共有五六十人之多,大半男女登上客船,有人點起燈籠火把,開始逐艙捉人了。

不是水賊強盜,這些人並沒先劫財物。

花了半個更次,共二十四名旅客。彭剛非常走運,二十四人中有他。

劫船的人都是行家,而且是有計劃的行動。事先控製各艙,不許任何人走動,抗命的人格殺勿論。船擱上灘岸,大批人手登船。這才開始逐一捉人,逐艙將人各別喚出,逐一上綁押走。

有十餘名旅客攜有刀劍防身,全被捉住押上岸。

彭剛艙房四個人,全被逐一喚出,由四名男女用刀劍脅迫出艙,其中兩男女甚至用小型弩簡戒備,隨時皆可能向有意抗拒的族客發射。

龍遊戲水虎落平陽,對方人多勢眾,動手反抗必定累及無辜,脫身的成算似乎不大,因此他強抑心中怒火,乖順地接受對方的擺布。

洪澤湖有水賊;射陽湖有水賊;高郵湖也有水賊,汜光湖卻沒聽說過有水賊活動。

他一看這些人的裝束,便知道不是水賊。

可以想見的是,這些人必定與船隻被扣的事有關,很可能與官方有密切的勾結,所以事先知道船上有哪些捉的人,哪些人攜有防身的兵刃。

兩個人押解一個旅客、浩浩****離開湖稚,沿一條羊腸小徑急走,穿越曠野到達一處林深草茂地區林木深處有五六座大型棚屋,旅客們分為三處,囚禁在棚屋內等候厄運臨頭。

像是臨時巢穴,棚屋沒有村民居住,住的人全是粗胳膊大拳頭佩刀帶劍的凶悍人物。

很不妙,劫賊人數已超過一百大關。

棚屋全是以蘆葦搭建。蘆葦編避疊頂,僅可躲蔽風雨,簡簡單單隨時可以丟棄。

這種地方囚禁強悍的肉票,防止脫逃全靠看守的人。

彭剛與六名旅客囚禁在一起,同艙房的周禮、吳義、鄧廉也在。

不同的是,這三位旅客是雙股牛筋索五花大綁的,猛虎也無法掙脫捆得死死地。

五花大綁俗稱死綁。喉部是活套、雙臂、手腕背捆、下連腳節另加的限步繩,都是死結。限步繩長度僅一尺,可以邁步移動而已,想跑,休想。

這三位旅客被搜出暗藏的匕首,雖則身材修偉而且年輕力壯,但並沒受到重視。

棚屋有八根本柱,七個人分別加捆在一根木栓上,倚柱坐地假寐動彈不得,不可能移動無法逃走。

有兩名看守,一在棚內一在棚外,懸上兩盞燈籠,被捆的人一舉一動無所遁形。

看守不住走動巡視,不許說話交談大小便也不許叫喊,拉在褲襠裏算了。

長夜漫漫,劫賊們無意立即處理,看樣子,要天亮後才能決定俘虜的命運。

看守是一名粗壯如熊的大漢,發現彭剛居然倚柱睡著了,而且鼻聲甚大,表示是一個無憂無慮看得天的蠢笨人,不需嚴加注意。

其他六名難友,沒有一個人能安心入睡。

天終天亮了,不久,氣氛一緊,百餘名賊人分別圍住四座棚屋,劍在手刀出鞘,分水刀與分水鉤數量最多,真是善水中搏鬥的水匪。

十餘名賊首,陪同七名穿得頗為體麵的男女,在各處走動,所經處水賊們行禮相迎。

鄰棚傳來慘叫聲,這群首腦們顯然在處置鄰棚的旅客,聽那慘厲的叫號聲,可知旅客正在受苦受難,很可能每個人皆麵臨生死關頭。

棚內的看守換了一個身材高瘦,生了一雙不帶表情山羊眼的大漢,隨著外麵的人聲而到了棚口,與外麵的看守並列,等侯即將到來的首領們,不再留意棚內七名俘虜的動靜,事實上大白天,已經不需費心留意俘虜,大白天俘虜肉票插翅難飛。

彭剛看到周禮三個人,暗中運勁想掙脫手腳的束縛,渾身肌肉繃緊又收縮,牛筋索發出隱約的時鬆時緊的聲響。

可是,一切徒勞,浸了水的牛筋韌力大得驚人,半幹半濕時,收縮力比鬆馳力大,錳虎也掙不斷的這種承受數百斤張力的繩索。

幸好三人都是行家,掙力集中在腕部,又能保持穩定,因此沒波及束勁的套結。

如果雙臂因扭動而移位,頸脖的套結便會愈勒緊而導致呼吸困難,甚至會把自己勒死。

他在側方看到,那位叫吳義的人,腕部有血沁出,因掙紮而傷了腕部的皮肉。

即使兩膀有千斤神功,也掙不斷雙股牛筋索的束縛。徒勞的掙紮耗損精力傷害自己,但隻要有一口氣在,必須一切方法努力自救。

彭剛是最安靜的一個人,所以看守完全忽略了他。

讓敵人忽略,也是努力自救的方法之一。

人聲與腳步聲漸近,終於人群光臨這座棚屋。

十餘名水賊首腦,陪同七名男女貴賓踏入棚屋。

兩名看守跟入,恭敬地向首領報出七名俘虜的姓名年籍。這是從各人的路引中年獲的資料,賊人們不曾先行拷問口供。

七名貴賓分別審俘虜的臉型身材,尋找是否有特征。

那位臉蛋頗為俏麗,隆胸細腰年已三年出頭,風韻成熟相當出色的女貴賓,在那位年約半百,身材修偉的貴賓首領耳畔,低聲說了一些話,目光凶狠凶落在周禮三個人身上轉來轉去。

貴賓首腦的臉上,湧現令人心悸的陰笑。

水賊首領是個幹瘦的中年人,獐頭鼠目望之不像人物,但腰閩所佩的狹鋒分水刀,裝飾華麗極為耀眼醒目,很可能是寶刀級的利器,與主人的猥瑣形象完全不同。

“陳當家,顯然你沒成功也沒完全失敗。”貴賓首腦向水賊首領冷冷一笑,語氣有諷刺成分:“離巢兩三百裏,出動所有的弟兄,結果,隻捉到幾條小魚。”

水賊首腦外貌外揚,但發起威來居然氣大聲粗,鼠目一翻,居然有精光煥射。

“羅誌超,你說話給我客氣些。”水賊首領陳當家嗓門相當震耳。吹胡子瞪眼睛冒火了:“你娘的!消息是你們的人所供給,寶應縣三班六房有你們的人臥底,咱們隻負責按你們的消息行事,不負成敗責任。捉到什麽,與咱們無關。他娘的!什麽小魚?”

“這三個家夥,是乾坤一劍手下的二流朋友,無關緊要的跑腿型的人物,隻能算是小魚。”貴賓首腦羅誌超冷冷地說:“花了兩千五百兩銀子,請你們捉大魚,結果……這三條小魚,實在貴得離了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