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一天,兩天,高郵成了最不平靜的城。

治安人員追查縱火犯,巡捕滿街走。

沒有屍體留下,也就沒有人命關天的罪案可查。江湖朋友最忌與官府打交道.尤其是黑道牛鬼蛇神,把在官府落案列為大忌,恩怨情仇一肩挑,寧可私自解決白刀進紅刀出。三刀六眼小事一件,死了拉倒,自有人秘密迅速地善後,沒有這般生死等閑的豪氣,就不要在江湖丟人現眼,早些退出安份守己做良民。

至尊刀僥而留得命在,隻是躲起來而已。入侵報複的人,當然也銷聲匿跡暫避風頭。

外表平靜,暗潮激**。隻等風聲過後,再看看到底是何種局麵,看高郵地區的整合,到底是誰家的天下,所有從事江湖行業的龍蛇,到底該打出何人的旗號。

彭剛在客店養精蓄銳,還沒打算離開,百毒天尊那些人的下落,全在江湖秀士那些中天君的人身上。而且假書生的侍女在這裏現身,假書生是百毒天尊那些人的首腦級重要人物。

高郵地區的龍蛇死傷滲重,中天君的人道義在肩,不會過河拆橋—走了之,必定潛伏候機協助至尊刀,整合地區權力結構。

南天君的人,也在等候接收高郵的地盤。

有了線索,他怎能放棄?所以不打算離開,得花些工夫找到江湖秀士那些人。

他是引發衝突的關鍵性人物,但地位並不重要,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沒有人知道他是老幾。

當然,有心人是例外,至少要命龍王已猜出他的身份。他並不知道利用他助勢,乘機對付高郵群雄。

他認為不會有人注意他,第三天便大大方方外出走動。這次,不再做跟蹤捉鬼蛇神的笨事,單人獨力跟蹤十分危險,而且成效不大,性情不穩,辦事大而化之的人,不是跟蹤的好材料,他知道自己不勝任。

他不主動找牛鬼蛇神,牛鬼蛇神便會找他。轉入地藏庵後麵的小街,設法找一些小蛇鼠打聽消息,有些小人物特別敏感。所知道的內幕消息,相當豐富管用,比找那些大人物更有價值。

他知道在何處可以找到小蛇鼠,甚至可以感覺出小蛇鼠的巢穴所出。

風聲緊,捕快滿街走,有頭有臉的人都躲起來了,他也隻能攏小蛇鼠打交道。

經過一條小巷口,一眼便看到一頗為熟悉的大漢,匆匆折入小巷,他看清了大漢的麵孔,大漢似乎並沒發現他、行色匆匆。

沒錯。是誘擒他的至尊刀爪牙之一。那天晚上與江湖秀士打交道,這位大漢的表現可圈可點.不賣扛湖秀士的帳,充分表現出對主子的忠誠態度。

他毫不遲疑地跟入小巷,心中一懍。

大漢正在等他,居然頗有豪氣,雖是潑皮打扮,悍野的氣勢頗為強烈。

這表示大漢是有意吸引他的。事先早有準備,可能早巳布下網羅,他的活動情形完全被對方所料中,主控權並不在他手上。

“咱們老大要和貴長上當麵談,閣下能否代為致意?”

大漢怪眼彪圓。氣憤的表情明顯:“毫無警告地淬然大舉襲擊,貴上的作為委實不上道。”

他有點恍然,這潑皮不是小蛇鼠.而是高郵地區地頭龍至尊刀的親信弟兄,地位不低,所以不稱至尊為大爺而稱老大,以難怪對江湖秀士不怎麽客氣。

“我不知道你這混蛋,到底在說些什麽。”

他擺出潑野的高姿態,口中不幹不淨:“太爺孤寡人途經貴地,既沒向貴地的地頭蛇示威,也沒拐帶你們這雜碎的女人,更沒踩了那一個賊王八的祖墳,你們卻當街設下圈套,用絕子絕孫的手段把太爺擒住淩辱,太爺有充分的理由,和你們算清處筆帳。你願意帶太爺,去見至尊刀嗎?”

“你……你難道不是南天君乾坤劍的人?”

大漢被他潑野的神態嚇了一跳:“少給我胡說八道。”

“去你娘的混蛋!迄今為止,太爺還不知道乾坤一劍是什麽東西。殺人償命,你債還錢,你們不能任意虐殺途經貴地,與各方毫不相幹的無辜,必須還我公道,為所做的混帳事付出代價,說!離魂使者躲在何處?我一定要和他當麵講理,你必須說出他的下落,說!”

各說各話,無法溝通。

“不要反穿了皮襖裝佯了好不好?”

大漢不相信他不是南君的人:“咱們老大為朋友兩肋插刀,也的確事非得已,畢競雙方毗鄰,難免因利害衝突各懷成見,但如果雙方破沉舟不計後果報複牽纏,獲勝的一方也將元氣大傷,何不……”

“閉嘴!你聽不懂太爺的話的是不是?”

他沉聲斷喝,打斷對方的話:“你們與南天君的事,與太爺無關,太爺哪有閑工夫過問你們的權利鬥爭?太爺隻要求擺平你我的事。我要見離魂使者,或者至尊刀。你如果拒絕,太爺就先知你親近親近,簡單明了,少給我胡扯,說!”

“好,你真要見你們?”大漢直咬牙。

“毫無疑問。”

“我帶你去。”

“你一個人?”大漢用目光搜尋可疑的人。

“太爺本來就是一個人。”

“你一個人就敢去?”大漢發現小巷不可能有可疑的人,認為他沒有同伴支援策應。

“你在逼你帶路,沒錯吧?”

“好,我帶路。你既然逞英雄,責任自負。”大漢憤憤地說,轉身大踏步向巷底走。

他身上沒攜帶兵刃,奪自翻江倒海的分水刀,是寶刀級的鋒利尖刀,相當名貴,是江湖上的名刀,他不想利用奪來的寶刀炫耀。對付一些地方龍蛇,也沒有使用寶刀的必要。

經過多次搏殺,他對自己的所學信心十足,膽氣越來越壯,經驗也不斷累積,應付群毆甚有心得,這些地方龍蛇威脅不了他。

出巷底便是郊野,小徑向東北伸展。不久,前麵出現一座占地甚廣的果林,林深處隱約可看到房舍。

接近百步內,大漢一麵走,一麵打手式,顯然有潛伏的警哨。

終於到達果林入口,大漢突然止步,警覺地用目光向兩側搜視,右手本能地從衣袂下握住衣內的短刀柄,隨時準備撥出應變。

“誰在這裏負責警戒?”大漢高聲問。

林空寂寂,沒有回音。

“誰在這裏……”大漢再次大叫。

連小鳥也沒有蹤影,林中的小鳥可能已被驚走飛掉了。

“不會有活的人。”彭剛收回搜視的目光冷冷一笑。

“這裏應該有兩個伏哨。”大漢肯定地說。

“也許有。”

“可是……”

“你沒嗅到血腥?”

大漢一驚,留心嗅了幾嗅。

“你們的伏哨完了。”彭剛加上一名,語氣肯定。

“哎呀!果然有血腥……”

“風從東南吹來,屍體約在二十步內,找找看,保證一找便著。”彭剛向東南一指:“屍體是丟過去的。”

這一大片桃李真有近萬株,果實已經收獲,樹下野草叢生不曾整修,上麵視界尚可及遠,下麵十步外便無法看到躺倒的物體了。

如果附近曾經發生搏鬥,定可以草中看出踐踏的痕跡,草叢完好,所以他猜出屍體是丟棄的,不是被殺的現場。現場可能在小徑中,而且不曾發生激烈的博殺,伏哨一定是出麵與來人打交道,一動手就被殺死,被人拋出滅跡的。

大漢一躍兩丈,果然發現兩具死戶,一個候管被擊破一個小腹裂開,血已經氧化成紫黑色,可能死去已有半個時辰以上了。

“老大完了。”大漢痛苦地叫。

“你們的老大真是至尊刀?”彭剛問。

“是的。我們躲在這裏,隻有我們七兄弟中的四個人知道,帶了十四位弟兄嚴加戒備……”

“看來,你們這裏被人挑了。”

大漢咬牙切齒拔出短刀,奔出小徑向內狂奔。

彭剛略一遲疑,向側穿林而走。

這是一棟三進的住宅,是果園主人的宅院,與一般普通農舍差不多,宅主人的景況並不太好。務農為生的農戶,除了一些大地主之外,經濟狀況都不佳,農地少的能獲溫飽已經不錯了。

至尊刀躲在樸實的農舍避風頭,沒料到仍然被人發現了,快速猛烈攻擊,躲在農舍的人必定不妙。

按常情論,襲擊的人該是南天君乾坤一劍的人。

大漢急昏了頭,存心拚命,不顧一切挺短刀直衝至農宅前的廣場,院門恰好開啟。

“是你們?”大漢訝然止步驚呼。

湧出五個男女,為首的是一位美豔絕倫,風華絕代的白衣女郎。兩位侍女在身後左右分立,右後方那位侍女正是小春。

左首,是英俊修偉的江湖秀士。右側,是一位虯須佩刀中年人,像兩位天王,護衛著仙女。

那天晚上彭剛一時大意,挨了這位白衣女郎一記玄陰攝魂掌,他吃了三天苦頭,幸運地恢複元氣。這位雲裳仙子美得令他心猿意馬。挨了一記致命重擊,依然不恨這位今他動心的仙女。

他心中明白,並非出於尊敬可敬對手的高貴修養在作怪、而是他動了凡俗男女感情,心底產生擁有這位仙女的,這念頭並不高貴。

當然,他知道這位仙女武力非常了得,是他必須小心的勁敵,無可諱言確也產生強敵的念頭。

五男女的神色飽含敵意,擺出的氣勢更不友好。

大漢終於明白了,隻有相識的人,才能沒發生格鬥,兩個警哨一下子就送了命。

“董威,隻有你一個人回來?”

江湖秀士獰笑著問:“你是不是該把南天君的代表,帶到這裏來和你的老大談判?難道說改了地方?”

“你說什麽?”大漢警覺地後退。

“混蛋!你知道我說些什麽。”

江湖秀士聲色俱厲:“隻受了一點點挫折。死傷了幾個人。你們就改變態度,要和南天君妥協談和,準備把我們的底細說出,出賣我們,作為交換條件,見利忘義。不殺你們此恨難消。”

“胡說八道。”

大漢董威憤怒叫道:“就算我們要與南天君妥協談和,也不會是犧牲你們作為交換條件,江湖道義我們懂,我們有一方豪霸的氣勢風骨。天殺的,你們不問情出,便搶先動手,先發製了挑了咱們這處地方,你們心目中哪有道義存在?你們把咱們這裏的人怎樣了?”

“殺光了。”

江湖秀士厲聲說:“他們已招出至尊刀圖謀咱們的陰謀,該死。說!至尊刀躲到何處去了?口供換你的命,不要錯過機會。”

“哈哈哈哈……”董威寬心地狂笑。

顯然至尊刀不在這裏,很可能恰好有事離開了,強敵撲了個空,隻殺了留在此地裏一些人。主人無恙,難怪董威欣然狂笑。

“你笑什麽?”江湖秀士沉叱。

“上次你向咱們老大表示,隻能留下三兩天善後,咱們便知道你們靠不住了,果然你們立即潛伏,避免與南天君的人碰頭,咱們老大已經懷疑你們可能過河拆橋,不講道義暗懷鬼胎,嚴加提防你們另有陰謀,還會上你們的當嗎?住處一日三遷,用意就是提防你們弄鬼。日後,你們必須旦夕提防咱們報複。你們的陰謀暴露得早了些,休想對咱們老大下毒手了,閣下,你們殺了咱們這裏的人,董某與你誓暫不兩立,我是英雄嗎?”

“我江湖秀士在江湖地位極高,闖道三年餘沒上敵手,名列當代風雲人物,誰也可以告訴你,江湖秀士是英雄中的英雄。”

“好,就算你是英雄,我鬧江蛟董威,在江湖地位也不慨聲望比你高,也不自甘菲薄,自詡是英雄,我要求和你決鬥,英雄與英雄對決。若你不敢,可以拒絕,另叫敢的人出來,和董某算筆血債。”

一比五。鬧江蛟有自知之明,連兩個侍女一比一他也對付不了,五個人一擁而上,萬無生理,因此用英雄把對方扣住,一比一還有僥幸萬一的希望,反正走不了,拚一算一個。

“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和我決鬥?”

江湖秀士不屑地撇撇嘴,邁步上前:“我的要求是殺死你。簡單明了,但在你死之前,必須先招供,挺刀上,閣下。”

鬧江蛟的短刀長僅一尺二,必須謀求近身搏鬥,江湖秀士不拔劍,表示不屑用劍,任由對方近身,在氣勢上就占了機先。

傲態已經讓鬧蚊蛟受不了,再嘲弄地伸手指鉤了鉤鬧江蛟進招,神情有無比的輕蔑,更把鬧江蛟激怒得要發瘋。

一聲怒吼,鬧江蛟狂野地挺刀撲上了。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僅憑決死的勇氣,挽回不了可悲的命運,雙方的武功修為相差太遠了。

自殺式的一刀揮出,江湖秀士哼了一聲、伸手向凶猛遞來的刀,奇準地輕輕一掌拍中力身,刀被震得向外揚空門大開。

鬧江蛟蚊攻得太狂猛,江湖秀士出掌的速度更快,來不及將刀扭轉接掌,感到刀身一震。急進的身形也來不及刹住,小腹同時一震,挨了一靴尖,像被迅雷所擊中,渾身一震,仰麵倒摔出丈外,隨即眼前發黑,被抓起頸根打擊光臨,兩記正反劈掌幾乎把脖子劈斷,隻感到天地一片混,意識模糊不知人間何世。

彭剛繞宅右逾牆進入二進院,踏入後廳口便嗅到濃濃的血腥,知道來晚了,至尊刀這處藏匿的秘密已經沒有活人,被對頭屠了個精光大吉。

應該是南天君爪牙們,把這裏挑了。黑道豪霸們的仇殺火並,委實令人心寒,手段之殘酷反複之慘烈,局外人無法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