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他的出現,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像在無波的古井中,投下一聲巨石。

人人都認為他往南走了,他隻是一位過客,一個無端卷入風暴中的倒黴鬼,所以連夜南奔脫離是非場,應該早就趕到揚州了。

真正相信他是活報應彭剛的人並不是很多,昨晚他無意中亮名號,在場的隻有幾個人,而且黑夜中難辯麵目,真正知道是他的人,隻有一個雲裳仙子而已。

甚至有人認為,他隻是冒充活報應,借活報應的聲威,嚇唬追逐他的大批高手名宿自保。

喝完兩壺酒,填飽了五贓廟,竟然毫無動靜,沒有人入店打撓。他大感疑惑,難道說,所有的牛鬼蛇神都撤離疆界了。高郵州的蛇鼠,不會也逃了個精光大吉吧?

會了賬踏出店門,找算到地藏庵走走,那一帶小店鋪林立,是龍蛇混雜的活動場。

街邊過來一名大漢,衝他頷首善意地找招呼,笑容怪怪地,身體高大,驃悍之氣外露,雖是善意地含笑示意,笑容仍然顯得怪怪地。

“你像有話要說。”

他也善地笑笑:“咱們認識嗎?有何指教?”

“嗬!彭老兄,這不就認識了嗎?

大漢的怪笑更怪了些:“可否借一步說話?”

“嗬嗬!好哇!你老兄……”

“你老兄真是活報應?”大漢不答反問。

“消息傳得真快。你不信?”

“這……老實說,是有點不信。不是兄弟有所懷疑,而是早些年的江湖道上,先後有不少自命俠義的人,以活報應為綽號。好像三四年前,就曾經出現過南北五位活報應之多,亮名號一兩年,五個活報應都銷聲匿跡了。他們都是三四十歲的人,而你老兄卻如此年輕,顯然不是其中之一,難怪兄弟心疑啦!雖則三爺說你真是活報應。”

“我在天下各地闖**或混口食的扛湖朋友們,沒有百萬也有十萬,能響亮足取的綽號又有多少?少不了有許多人取相同或類目的綽號,毫不足怪呀!”

“話是不錯,所以假冒別人名號的人真不少。如果你老兄真是活報應彭剛,請隨我來;”

“在下為何要跟你走?”

“敝長上希望與你老兄,談雙方都有利的事。”

“在下認識貴長上嗎?”

“你老兄對董三爺有恩,董三爺是敝長上的義弟。”

“鬧江蛟董威?他的傷怎樣了?”

彭剛明白這位疑心甚重的大漢,是高郵地頭龍至尊刀的人。至尊刀已走投無路,事急腳跨兩條船、惡劣的情勢難以扭轉,處境險惡,仍在作挽回劣勢的掙紮,急需外力的援助。他,就是外力,而且是極為強大的外力,足以與兩君抗衡的外力。

至尊刀首先與中天君合作,沒料到中天君並沒全力支援,失敗一次便反臉無情,成了受到兩方麵攻擊的目標,死傷慘重幾乎一職不起。如果有彭剛出麵相助,同心協力可以收拾殘局東山再起。

彭剛一點也不同情這條地頭龍,也不願與這些黑道龍蛇套交情。他今天的目的是引起大張撻伐的衝突藉口、而至尊刀不是他的目標。

“托福托福。”

大漢轉身舉步:“大爺的傷勢控製住了.咱們這裏有最高明的金創郎中。要不是吉人天相,生死關頭得到彭兄相助……”

沒聽到有腳步聲跟來,大漢扭頭回顧,發覺彭剛仍然站在店門久並沒跟來,還在十餘步外抱手屹立、並無跟來的跡象。

“彭兄……”大漢惑然叫。

“老兄,帶口信給貴上。”

彭剛打斷大漢的話:“別在我活報應身上打任何主意,那不會有好處的,橋歸橋路歸路,大家相安無事。如果再對在下不利,際們將增加一個最可怕的敵人。”

“彭兄請勿拒人於千裏外。”

大漢口才不錯,是做說客的料,一麵說一麵往回走:“敝上所提條件極為憂厚,彭兄見過敝上後再選定好不好?”

“一點也不好。”

彭剛堅決地拒絕:“我怕你們那位大巫師離魂拿使者張百靈,再設下圈套對付我。強龍不鬥地頭蛇,我不想再栽一次。”

“彭兄,彼一進此一時……咦……”

彭剛突然向上飛升八尺,像是突然筆直向上拔升的,與輕功中的旱地拔蔥身法差不多,全身不作勢筆直升起,動與靜之間快得令人目眩。

大漢扭身向左仆倒,一枚雙鋒針貼右腰擦過,脅衣出現前後兩個小洞孔,很可能割傷了腰脅的肌肉。

雙鋒針是從彭剛的靴底三寸飛過的,這枚從他身後發射的暗器,以他的腰脊命門為目標、存心要他的命。他上升躲避,所冒的風險太大了,這比略向側閃危險十倍,飛升的速度,絕對比側閃慢得多。

藉機賣弄,成功地躲過致命一針。

猛然一記美妙而快速的後空翻,飄落時立即轉身飛縱而起。

“你這卑鄙的混蛋,走得了嗎?”他一躍三丈,穿越一些行人的空隙,大叫著排眾狂追。

街上行人甚多,在人叢中由後方用暗器行刺,幾乎可以保證一定成功,沒有人會走在大街上,不時回頭察看是否有人行刺暗算。

前麵,江湖秀士扮成普通的市民,老鼠般在人叢中竄縫鑽隙,奇快地竄走如飛,所經處嘩叫聲大起,有不少市民被撞得東倒西歪,無形中當住追趕的人。

彭剛不忍心衝撞嘩叫的人群,也對這位秀士製造混亂,掩護脫身的手段頗感佩服,隻好放棄追逐。

江湖秀士與雲裳仙子,是他不願懲戒的仇敵。他的目標是南天君的爪牙,最好能找到南天君本人了斷。

其實他想窮追也無能為力,人群一亂,治安人員便紛紛趕來查問,追捕引起騷亂的人。高郵這幾天風聲鶴唳,巡捕們勤快得很,加強巡邏查緝,防止發生重大的血案,不論晝夜,臨時征集的壯勇隨時侯命出動。

他立即脫離現場,大白天活動成效有限,成為顯著的目標、早晚會吃大虧的。

他需要人手,需要耳目。

開始留意先前找他的大漢,對自己斷然拒絕與至尊刀商談的事頗感後悔。

不管條件是否能談攏,能獲得地方鼠的合作,對他該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他的確需要獲得至尊刀的助力。

那大漢早已被江湖秀士的一針嚇壞了,走了個無影無蹤。其實那一針的目標是彭剛,大漢恰好位於雙鋒針的經路上。

大漢命不該絕,看到彭剛的身軀,無緣無故地直線向上飛升,驚駭中本能地閃動,無意中逃過雙鋒針的一擊,卻以為是江湖秀士同時向兩人攻擊呢!

至尊刀的弟兄們知道,江湖秀士才是他們最大的威脅。

在鬧區不能鬧事,他繞城郊轉走西門漕河碼頭。

這條繞城小徑地熟悉,先後經過多次,曾經發生意外事故,上次夜間在這裏行動療傷,不曾經發現假書生周雲鳳的侍女經過這裏。

經過那晚藏身行功的地方,他突然心中一動。

那晚他被雲裳仙子從背後攻擊,打了他一記玄陰攝魂掌,躲在這裏行功療傷,兩個女人發現了他。

那位被稱小姐的人要幫助他,他拒絕了。

臨行一瞥,他看清那位侍女的麵龐,沒錯,是在板閘鎮客店中,那位假書生周雲鳳的兩位侍女之一。

他突然想到,那位小姐會不會就是周雲風?換回女裝以本來麵目在高郵出現,該是合理的解釋。

在清河縣官舍,殺傷李知縣的兩個女人,其中之一就是假書生周雲鳳,那晚確是以女裝出現的。

“奇怪!這鬼女人不像是壞人呀!”他喃喃地說,想起那位小姐熱心幫助陌生人的事。

不管這女人是好是壞,他都要找這個女人了斷。

迄今為止,他還不知道那天官舍搏鬥,受傷的李知縣其實是霸劍天罡,認為所救的人是李知縣。

另一夾攻李知縣的女人,是他頗不好感的窈窕淑女。陰陽雙怪已被他整治得可能成殘,已不足為害。所以他把窈窕淑女列為次要目標,準備先解決百毒天尊那些凶魔,再打聽淑女和雙怪的下落。而優先處理的人,當然是與百毒天尊一同行凶的假書生周雲鳳。

現在,很可能牽涉到南天君乾坤一劍周日升。

如果南天君要想把勢力範圍,向北擴展至推安,那麽,策劃刺殺李知縣的陰謀主使人,舍南天君其誰?這就明郎化了。

李知縣不會容許黑道組合,在淮安為所欲為。霸劍天罡不是省油之燈。絕不容許南天君的爪子伸到淮安來。所以,李知縣與霸劍天罡,必定是阻礙發展的絆腳石,必須除之而後快。

百毒天尊與南天君有交情,這不是秘密。但交情與同路人,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不能以交情來認定是同謀犯。所以,他不能直指南天君是主謀。

百毒天尊一群凶魔,與陰陽雙怪之間,的確不像一夥的,雙方目標不同,而且有辦迫聯手的事故發生。可是,最後目標居然一致,同以李知縣為目標,其中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波詭雲譎,他真無法找出來龍去脈。但他不想慢吞吞探索,找到這些人就明白了。

想到女人,眼前立即出現一位豔麗的年輕女郎。

“我怎麽總是與一些女人有瓜葛?這年頭女人似乎都比男人強。”他心中暗叫。

這期間與他打交道的女人中,似乎一個比一個強,比男人更具在江湖稱雄霸道的氣勢,表現比男人更出色。男人中,江湖秀五已經是武功超絕的高手,新一代的風雲人物,但表現委實令人失望,簡直沒有多少勇者的形象,陰狠殘忍根本不配稱英雄人物。

“這期間,我的表現也差得很呢!”

他向自己說:“連我自己也覺得失望。我真該像爹一樣,氣傲蒼天轟轟烈烈幹一場。”

他老爹霹靂火彭直,一出道就威震天下,亦正亦邪氣傲蒼天,殺得那些邪魔外道心驚膽跳,殺得那些為非作歹的牛鬼蛇神們,提起霹靂火就發抖。

一挺胸膛,他向出現在不遠處,纖手輕挽鬢的豔麗女郎走去,女郎正向他巧笑倩兮,風情萬種眉目傳情,眉梢眼角有動人的邀請意味。

“姑娘像是認識我。”

他也眉開眼笑,笑得邪邪地:“你的佩劍,很像傳說中的武林十大名劍之一,殺氣甚重的霜華劍,那白色的雲頭與銀色劍穗是活招牌,據說沾了血便發出一刹那眩目的光華。”

女郎的佩劍裝飾相當華麗,柄部的雲頭像是白玉所雕製,劍穗用銀色絲所結,可能是劍名的由來。

“尊駕活報應彭剛的名號,已在江湖轟傳”

豔麗女郎用綿綿的目光,含笑注視著他:“最先透露風聲的人是至尊刀,但沒有人肯相信。”

“我救了他的老三鬧江蛟,露了名號。”

“但昨晚一夕之間,嚇壞了不少人。”

“姑娘不會也嚇壞吧?”

“不會。”

“我姓葉,小名如霜。”

“見鬼羅!你美得像朵富貴牡丹花,風華絕代熱情如火,哪能如霜般淒冷?快改名。”

他流裏流氣怪腔怪調,心目中已把雙方當成敵人,說的話哪會客氣?嘲弄味十足:“如果是你老爹為了配合劍名,而取的芳名以便相互映輝,今後日子是相當難過的,會把所有的吉士佳子弟,嚇得發寒噤躲得遠遠地。”

“你嚇倒了嗎?”

“不會。哦!姑娘的芳名……”他學女郎的口吻腔調,居然神似,而且不需用假嗓,大男人發女聲,真需要幾分天才。

“那就好,真正的男人是不會怕我的。”女郎葉如霜落落大方,不介意他發潑賴的態度:“由於你的出現,所有的牛鬼蛇神,有誌一同默認須暫時停止殺伐,以免被你把他們當水匪加以痛宰。因此從今晨起,各方麵偃施息鼓,停止你砍我殺,恢複正常的交往。”

“真的呀?不久之前,遼湖秀士那混蛋,就在大街上,從我背後用雙鋒針偷襲。”

“真的呀?也許你不能怪罪各方的龍蛇。江湖道各色朋友良莠不齊,有些人天生傲骨我行我素,不願受任何人或事管製幹預。任性走險不理會天理國法人情。江湖秀土該是這一類人,南天君根本管不了他。”

“南天君管得了你嗎?”他探口風,想先弄清雙方到底是敵是友。

“我不是任何一方的人。”

葉如霜笑容恬靜。臉上毫無傲態:“南天君有自知之明,他的爪牙眾多,不願管也不敢管我這種人,他知道管了不會有好處。你也一樣,他如果事先知道你是活報應,必定設法回避你,他付不起招惹你之後所需付的慘重代價。”

“哼!他正在向我挑戰。”

“不會的,這也不是他的本意。這些擁有地盤的江湖黑道豪霸是相當聰明的,不會逞強招惹那些無根無底,武功驚世威名赫的真正強龍,應付的手段八麵玲瓏,多方籠絡以增加白已的聲勢。南天君與百毒天尊的交情,就是在這種心態下產生的。”

“哦!你是知道不少江湖秘莘。”彭剛大感驚訝,似乎這位姑娘是衝他而來的,但沒有敵意,隱有分析與替各方化解過節的意味。

“出外增加閱曆增長見識,不留心江湖動靜會吃虧的,所以我會冷靜地注意動靜,多了解些異聞秘莘。”

葉如霜的話謙虛而老練,與她的年歲不相符:“他們在西關有一場盛會,你去不去參加?”

“什麽盛會?”

“正確的說,是宴會,一種沒設正式座位,愛吃什麽就吃什麽的所為散宴。”

“散宴?那種商紂式酒池肉林散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