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庭院各處都栽了花樹,秋盡枯葉滿地,店夥一天掃兩次落葉,隨掃隨飄,片刻又是滿地枯葉,風一吹,稀哩花啦像是鬼拖著腳鏈走路。

今夜湊巧沒有風,沒發生落葉拂地聲。

任何輕功高手,在踏中落葉時,決不可能不發出任何聲息。枯葉一踩即碎,碎裂聲夜間傳播可以及遠,夜靜更闌更為清晰。

他是被窗外的碎葉聲驚醒的。也許,是被另一種神奧的感覺功有所驚醒的。

門窗緊閉,事實上外麵傳入的聲息極為輕微,不可能驚醒沉睡中的人,但他確是醒來了。

那種隻有具有特殊體質,與特殊感覺的人,才能感覺出的無形壓力,迫使他悠然的驚醒。

午夜夢回,人的感覺最為銳敏,感情也最脆弱,客居旅舍的人便能體會出這種情緒上的變化。

首先,他感到一陣寒顫通過全身。房中漆黑,他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像知道有鬼魂出現。這間上房一定不幹淨,曾經有旅客暴死在內。

又聽到輕微的踏葉聲,聲音漸漸遠去,消失。

如果心中有鬼神的人,一定會認為鬼魂正在離去。

如果心中有鬼神,是不可能有踏葉聲傳出的,隻可聽到隱隱的陰風或陰氣流動聲,因為傳說中鬼魂,是可以變形而無質的,怎麽可能有踏葉聲?

他消然而起,首先是著靴。

第一個令他想起的人,是離魂使者張百靈。一到高郵他便被離魂使者用詭計給弄翻了。

摸到腰囊,他掏出小扁葫蘆,倒出一顆丹丸吞下,再在鼻端抹上一些粉末。

發現怪異的征候,防毒防迷香是自保的首要工作。

輕輕叩擊鄰房的牆壁,連發三次警號。

陰風起了,窗外又聽到踏葉聲。

糟!鄰房沒有回音。

鼻腔內有了反應,氣機呈現波動現象。

沒有回音,決不可能是姑娘睡得太熟了。

心悸感重新呈現,毛發森立的異象也更為強烈。

“該死的女人!”他心中暗叫:“絕不饒你。”

向下一挫,蛇行離開臥床。

一聲怪響,房門與窗扇倏然大張,他的身軀剛離開床口。旋風一卷而至,**的衾被分裂、拋起、散飛、床板發出怪響,向下崩坍。

假使他離開慢了一刹那,或者仍然睡在**,肯定會四分五裂,成為一塊塊碎肉。

房中黑漆,到底發生了些什麽變故無法看到,反正聲浪駭人驚心動魄,即使膽量超人的好漢也會被這些可怕的一連串聲浪嚇得心膽俱寒,以為房中不知來了多少妖魔鬼怪作祟。

陰風化為勁急的氣旋,繞室旋走,碎了的布帛家具,被吹得滿室飛舞,聲勢駭人。那種可怖的壓力充滿全室,與勁急的氣流發生衝激,異聲四起、像是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房內天地混沌,,房外地鬼影幢幢。

房門外、窗外,各有兩個鬼影扼守,手中劍映著星光閃爍不定。

房頂的瓦麵,也有兩個鬼影,居高臨下監視房外的走廊、院子,與窗外的天井、走道。

有多少鬼影進入房中,無法估計,反下不會少於三個人,不然休想形成房內如此可怕的破壞力。

鄰房的房門也洞開著,有兩個鬼影倏忽閃動,乍進乍出,像在尋找目標,顯然毫無所獲。

由於房外有隱約的星光映照.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如果房內有人出入,一定會被鬼影發現的。但除了鬼影乍進乍出之外,有人舉燭出外探視。

幾個店中的夥計和仆婦也出現了,舉著燈籠大聲安慰急惶叫嚷的旅客。

三條走廊本來共有六盞找明燈籠,不知何時居然全部都熄滅了,店夥急急忙忙重新點燃照明燈,最後終於進入彭剛與姑娘住宿的客房。

兩間客房的門窗皆破,房中的家具一塌糊塗,像是遭了一場兵災,旅客卻不在房中。

入侵的鬼影也早已消失了,大驚小怪的旅客們傳出鬧鬼的消息來。

九個鬼影是周雲鳳與她的爪牙,出現在街尾的一排大柳樹下麵。

已經是四更將盡,樹下九個人聚在一起商議,柳葉已經落盡,樹下的人影輪廓依稀可辨。

“鳳姑娘,的確沒有人進入。”魔手無常倒拖著無常棒,用堅決的語氣說:“你們進房的人進入之後,外麵立即被咱們堵住門窗,即使有蝙蝠飛出,也無法從縫隙中漏網脫困的。”

“那就怪了。”周雲鳳驚疑不定:“發動之前,我在窗外向內以元神探索,的確探出裏麵有人熟睡,所以先用離魂毒香下手,以便活擒免得多費手腳。毀門窗進入的刹那間,的確知道裏麵有人,但立即感到人氣消失,是在發起攻擊的一刹消失的,應該是他逃走的一刹那,按理他不可能醒來逃走的。”

“那姓葉潑婦的房內,的確沒有人。”侍女也用肯定的口吻說:“小姐,他們的確不在房內安睡,走漏了風聲,他們躲在其他客房安頓,咱們撲空失敗了。”

“你真笨,怎麽可能走漏風聲?”周雲鳳拒絕承認走漏風聲的事:“隻有分水犀幾個人知道我們要擒捉彭剛兩男女,分水犀幾個人能比我們快,在我們到達之前趕來向彭剛示警?除非我們九個人中有奸細,先一步通風報信,可能嗎?誰是那個奸細?是你?你會元神出竅術,以元神先來示警嗎?”

九個人一起行動,當然不可能有奸細離開示警。

“人不在也是事實呀!”仆婦不安地說:“小姐,也許彭小狗真有未卜先知的神通,知道我們並沒撤往揚州,知道我們要來襲擊……”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周雲鳳打斷仆婦的話:“我有十成自信,在用元神探索時,的確探索出裏麵有人,而且人氣甚旺,所以不敢冒險,穩當地先使用離魂毒香。彭剛不是神仙,怎麽可能末卜先知?廢話。”

“我們在這裏,所說的全是廢話。”奪魂魔君掏一元大為不耐,這老魔的性情最為暴躁:“不是檢討的時候,該為下一步打算。鳳姑娘,快拿主意,再在這裏七嘴八舌,天一亮就難逃眼線的發現了。”

“先撤走再說,安頓好再化裝易容踩探些。”周雲鳳領先便走。

一次定可成功的襲擊,莫名其妙地落空。

速度與技巧決定成功與失敗,加上超人的反應便決定誰是真正的勝家。

彭剛已發現在迷香與毒侵入,在門窗被毀的同一瞬間,采取了斷然的行動,立起反應。

入室的壓力空前猛烈,徹骨的奇勁似雷霆。由於鄰房的姑娘沒有反應,他憂心仲仲極感不安,如果他立即反擊,勝了也未必保住姑娘的安全。

情勢的變化極為凶險,必須分秒必爭。

他采用蛇行術,以電光石火似的奇速,貼地遊竄出沒有門的房門,進入幾乎同時被毀的鄰房,挾起已陷入半昏迷的葉姑娘,從沒有窗扇的窗口逸出。

窗外風有一個人影穿破窗而入,負責堵住窗口的另一個黑影也剛到達。

速度決定一切,他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刹那間空隙,一手挽住姑娘轉出破窗,貼牆根斜向遊走,消失在天井的黑暗角落內。

敵勢過強,而且有所顧忌,他不得不強抑反擊的行動,先脫險再說。

他伏地逸走的速度有如流光、體積縮小盡量低伏,入侵的人注意力皆放在門窗附近,在聲光混亂的刹那間,他脫困逸出重圍來。

躲在一條小巷的牆腳,姑娘在藥力催動下神智一清,倚坐在彭剛懷中,精力一時難以恢複。

彭剛渾身汗水,透支了大量精力,倚坐在牆壁上,默默地調息養神。

“為了我,你失去捉那妖女的機會,真抱歉。”她倚靠在彭剛的懷中,所坐的地麵涼涼地,她卻感到渾身的溫暖:“誰也沒料到她們仍在這裏逗留潛伏,更沒料到她人仍敢肆無忌憚地襲擊,這妖女真不易對付。”

“這次即使她不全力襲擊、我也不可能捉住她。”彭剛的聲音流露出疲憊:“黑夜間不可能一擊即中,客店到外都可竄匿,以她的武功身法,要擺脫我並無困難。你放心,我會找到機會擺布她的。”

“她真敢破窗而入,黑暗中和你拚搏?”

“同時進房行凶的有三個人,聚力一擊威力萬鈞,下手極為凶狠、要把我用神功分裂。”彭剛咬牙說:“好以為我事先毫無防備,必定先一步被毒香所困,所以敢無畏地猝然攻入奇襲,差一點就被她得逞了。我會回報她的,她會像纏身的冤鬼般,緊纏不放等候好機行致命一擊,我等他。”

“我們要不要下南京?”

“經過南京。”

“你是說?”

“南天君的家在九江,上控湖廣,中鎮江右,下握南京,坐鎮地盤的中心,經常巡走各地耀武揚威,財源滾滾。我到九江打上門去,他能玩弄陰謀詭計,引誘我在他的地盤狂奔追逐?直搗黃龍深入虎穴,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這妖女纏住我,用意就是和我在各地玩命。”

“對,根本無恙,枝葉的損傷算不了什麽。”姑娘同意他的主張:“我設法買一般快舟,出其不意日夜兼程,避免停留露麵,直奔九江直搗黃龍。”

“好,我設法買船。”彭剛欣然說。

“你就別管啦!我的門路比你廣,過兩天我就可以康複。我去設法。你已經是從所矚目的風雲人物、出麵辦任何事都會引人注意。妖女曾經假扮假書生,化裝易容術必定巧奪造化,說不定不分晝夜,皆在你身旁伺機而動,你買船必定暴露動向,沿途可能險阻重重。”

略加商議,買舟雇人的事,交由姑娘秘密進行,彭剛負責吸引眼線的注意。

天亮後不久,兩人一團和氣返店,似乎昨晚他倆真的不在客房,對發生的事故毫無所知。

原來的客房不能住了,店夥替他倆換了另兩間客房。

大多數旅客皆已結帳動身,當然也有不走的旅客。

精明的眼線一定掩護得很好,想發現可疑形跡不是易事。彭剛暗中留心在各店活動的人,白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