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山林火勢仍熾,三兩天以內難以自行熄滅,大概封山至孤山這一段十餘裏長岡嶺、燒光才會熄滅。

進入有百餘戶人家的封山村,村民爭相走避。

許大老爺的下莊在村東北,入莊小徑從下莊向北伸展三裏內是空曠的田野,山林已成了火海,逐漸向東南延伸,不久將把小徑吞沒。

下莊,名義上是長工佃戶住宿的地方。

大地主的田地過廣,本莊的人不可能遠出一二十裏外耕作,因此加建下莊,安頓長工佃戶,減少往來的時間。增加工作量。

有些大地主,建三五座下莊平常得很。

下莊沒建有莊牆,種了酸棗作為藩界,裏麵有二三十座房舍,麥倉、牲口欄、作坊……一應俱全。

全莊靜悄悄,家家閉戶。

八匹馬馳近打開莊門,策馬直趨下莊的大廳。

已經是巳牌末,村舍該已舉飲了。

栓妥坐騎,打破廳門占據了大廳。

終於有人出來打交道,以免激怒暴客放上一把火。

下莊的房舍,可不像冀南別莊那麽堅牢,不燒則已,燒則必定片瓦無存。

出來一位中年人,打扮像夫子,不穿襖穿皮袍,還真有幾分文謅謅夫子味。

跟出的隨從,是個孔武有力特別精壯的大漢,怒目而視態度不友好,顯然已經知道,登門的四暴客,是火攻冀南別莊的正主兒。

“諸位恰登門鬧事,過份了吧?”

中年夫子也不友好,但驚慌的神情顯而易見:“哪一位是活報應彭爺?在下姓呂,本下莊的賬房呂大年。冤有頭債有主……”

“你給我閉嘴。”

彭剛拍案沉叱:“許大莊主逃掉了,我們的事未了,在這裏等他,他最好來雙方徹底了斷。在他現身之前,我們不會走,暫借你這裏安頓,接待任何不友好的牛鬼蛇神。不錯,冤有頭債有主,主人不在,我們不會為難你們這些二三流爪牙。

當然你們也得識相些,不要做出逞無禮的事。我們要膳食,要酒菜。膳食酒菜如果藏有玄機,休怪咱們動刀動劍。快!吩咐你的人準備。”

“在下去叫村正……”

“歡迎你去請。”

彭剛的嗓音提高一倍:“在南京淮安府清河縣殺官造反的案發了。落網的凶手招出許大莊主是主謀,行刺的凶手陰陽雙怪、窈窕淑女,已經逃回藏匿。另一批凶手周雲鳳,我們是跟蹤追緝她們的。

地方的襯裏甲首會查勘緝捕、是他們份內的事、我們正好請他們作證,向邢台縣衙與府衙備案。派人去請吧?我們帶了他們去冀南別莊,挖開地窟搜財,搜那些從天下各地,作案所獲得的贓物。”

“閣下、不……不要太過份了……”呂賬房哪敢去請村正?可不想官府派人來處理。

“在下一點也不過份,事先已派人投貼,先禮後兵,已盡了江湖禮數。少廢話,要說理,去叫許大莊主來,你還不夠份量。”

“最好去叫陰陽使者來。”

江湖秀土的嗓門更大:“江湖道上最少有上千位朋友,要找到他剝他的皮。沒找到能武功相當的人全力一搏,是一大憾事。快去叫些有份量的人來,咱們保證用武功公平相決的。”

“狡兔三窟。”彭剛繼續大聲嚷嚷:“這些巫門妖人造孽太多,也知道輪回絕域不可恃,因此必定有好幾處秘密的安全洞窟逃災避禍,事急就躲起來深藏九地。哼!咱們一定可以把他個趕出來的,他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反客為主,這座下莊沒有敢反抗的人。

下莊雖建有可供主人歇息的主宅、但主人通常不會在這裏住宿,雖則一應設備俱全,必要時主人也會偶或在下莊過夜。

這座下莊的主宅設備,比冀南別莊差了十萬八千裏。

彭剛四人並不挑剔,不客氣地占據主宅安頓,兩進院子共有十餘間房舍,足以安頓三二十個人。

未牌時分,二十餘匹健馬來自府城。

封山村至府城僅二十餘裏,消息早就傳抵府城了。

二十七名男女高手擠在大廳,人滿為患。

為首的人是旋風虎羅天雄,北天君手下第一得力臂膀,坐鎮順德的龍頭大爺,許大老爺的好朋友,替好朋友出頭擋災,這是可貴的江湖道義。

為了維護北天君的威望,旋風虎也會出麵幹預。

按理,這位大龍頭應該怒火衝天,帶了得力的爪牙,威風凜凜盛氣而來,大興問罪之師。

可是,旋風虎顯然缺乏氣吞河嶽的霸氣,顯得色厲內荏,外強中幹,所擺出氣勢顯然軟弱不振。

任何一位身手超絕的高手名宿,知道彭剛攻擊冀南別莊的手段之後,也會心膽俱寒。

旋風虎當然知道經過,遠處的山林大火,還餘燼猶在呢!

彭剛四人高踞堂上,威風八麵氣勢懾人。

他那一身怪裝扮,就足以讓那此自以為是強者的人心寒。

“旋風虎,要講理,說出你的理由來。”

彭剛聲如洪鍾,雙手叉腰屹立堂上像天神,俯視堂下的眾小鬼:“你來得好,我也要找你。你是江湖豪霸,我要用江湖人物的手段和你理論。”

“可惡!你也要找我?”

旋風虎也怒叫:“你在我旋風虎的地盤內撒野,殺人放火你還敢講理?”

“敢不敢講理你心中明白,我活報應火攻打冀南別莊名正言順。你不但包庇巫門妖孽.而且助約為虐、所以我也有絕對正當的理由,和你當麵了斷。”

“胡說八道!許五行在這裏置莊二十年,我旋風虎那時還沒出人投地呢!怎麽說在下包庇?如何助封為虐?豈有此理。”

“混蛋!你沒讓他們在你的地盤內捉人?”

“什麽?你……”

“你沒讓他們在府城南關,捉走了飛狐餘瀟瀟,讓他們帶入冀南別莊?”

“這……”旋風虎—怔,心中一虛。

“他娘的!你不知道飛狐是從淮安跟蹤行刺知縣的凶手陰陽雙怪而來的?”彭剛咄咄逼人,咬定放。

“那……那與我無關……”

“那不是你的地盤?那麽,你為何幹預我的事?混蛋!你怎麽說?”

“那是他們之間的恩怨……”

“放屁!”

彭剛粗野地大吼:“我與他們之間的恩怨你就能幹預?關你什麽事?我警告你,如果飛狐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得以一千倍的代價來贖罪,我會殺得你屍橫遍野,冀南別莊就是榜樣。我活報應把江南的南天君殺得落花流水,把他的女兒趕到此地,敢深入北天君的地盤緝凶,就有本事把北天君打下十八層地獄,不信且拭以待,你最好是相信。”

“你……”

“你帶了三二十個狐群狗黨來挑戰,比冀南別莊的人強多少?他娘的!你們還不配替妖巫提鞋。說吧!你聲勢洶洶趕來幹什麽?文的武的,劃下道來,玩命講理一並奉陪、你說,說!”

一聲刀吟,寶刀出鞘。

江湖秀士與兩位姑娘三把劍,也並列與他下堂,向大群高手闖,氣勢磅礴殺氣騰騰。

“到外麵去。”

江湖秀士舉劍高叫:“單打獨鬥布陣群毆,無任歡迎。旋風虎你是北天君手下第一條好漢,金虎爪打遍北地無敵手,我江湖秀士向你單挑,做勇士做懦夫,你挑。”

十七個人,氣臨變色住廳外退。

這些人哪能與冀南別莊的人比?

憑人多壯膽而已,冀南別莊如果沒有驚世的實力,北天君會容許他們在地盤內稱雄藏汙納垢?

高郵的大爺至尊刀,就不敢在雄風園的笑閻羅麵前無禮。

各地都有這些特殊人物存在,天下四天君誰也不敢在地盤內,向這些特殊人物的聲威挑戰,而且還得設法與這些人攀交情,最好能互相利用,等而下之也應當表明和平相處的誠意。

旋風虎斷後,退至廳門迎門一站。

“咱們這就走,但我會回來。”

旋風虎色厲內荏,交代場麵話:“北天君將會兼程趕來,會和你評理。”

“旋風虎,聽得進老實話嗎?”彭剛的氣消了,不想再逼迫。

“你要說什麽?”

“老實話通常不中聽、你最好能聽得進耳;”

“你說。”

“不要叫北天君來。”

“你……”

“他不來便罷,來了必定帶了所有的精銳,人多嘴雜氣盛。鐵定身不由已,和我們兵戎相見,肯定脫不了身,隻有一個結果:敗亡。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我也在打算找他,他休想脫身事外,見麵之後,雙方都將欲罷不能,勢必走上武力解決的老道路、必定有一方肝腦塗地,不死不休。而肝腦塗地的一方,決不會是我。”

“你……你為何打算找敝長上?”

“千裏旋風是北天君的朋友,沒錯吧?”

“誰沒有幾個朋友?哼!”

“北天君授意千裏旋風,助南天君玩弄陰謀詭計,暗算中天君助江淮地盤,幾乎波及我,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我宰了千裏旋風,北天君脫得了唆使的嫌疑?所以,貴長的上不來則已,來則新債欠一起算,明白了吧?滾吧!我等你們再來。”

旋風虎打一冷顫,扭頭狼狽而走,二十七個人沒交手就開溜,虎頭蛇尾氣焰盡消。

舊債新欠一起算,問題嚴重。

彭剛所透露的訊息,足以讓心虛的旋風虎驚恐不安。

彭剛立即卸除身上的零碎,僅帶了寶刀和小臂上的有飛刀護臂。

“這混蛋必定急於將信息傳出。”

彭剛向江湖秀士說:“我跟去,你們小心了。”

“我也去。”如霜跳起來。

“不,你追不上坐騎。你放心,我不會孤身深入。”

申牌左右,天便黑了。

滿天飛湧著彤雲、罡風了出陣陣撼人的呼嘯,狂風掀起漫天飛沙,掠過凋零的樹枝,有如波濤澎湃。

北地的房舍,入冬時節。便填塞密每一條窗隙門縫,以保持室內的溫度。些小的縫隙,便會今室內的溫度急劇降低。

如果縫隙有罡風透人,所發出的刺耳尖銳怪響,一陣比一陣緊,相當懾人。

所居住的二進內院,主人的居室當然經過整修,按理不可能有縫隙。

但廳堂甚大,門窗多,不是內房,因此冬天不可能經常在廳內活動,整修難免有疏漏。狂風一吹、不時發出尖銳刺耳的厲嘯。

堂後就是幾間臥室,聲浪可隱約傳入。

堂中點了兩盞長明燈籠,不時出現擺動現象,表示廳堂內有空氣對流,氣溫比臥室低得多。

三更天,由彭剛擔任警戒。

長明燈的擺動幅度不大,透入的寒風畢竟威力有限。

這時,突然擺動加劇。

風聲轉厲,從屋外傳入的風吼似乎也加劇了。

他渾身黑,貼站在一根楹柱旁,朦朧的燈光照不到他,他成了楹柱的一部分。

隻要他不移動,不可能被進入的人發覺。

“嘿嘿嘿嘿……”他突然以怪異的嗓門,發出陰森森怪異的笑聲。

擺動加劇的兩盞高懸長明燈籠,突然有一盞的燭芯爆散,倏明倏滅,堂中亮度突然減半。

“嘿嘿嘿嘿……”他又連續發出陰笑。

尖厲的嘯風聲劇增,唯一亮著的長明燈擺動的幅度加大,燈影搖曳,似乎堂中多了一些異物移動。

一定有某—扇門或窗被打開了,因此堂內有風刮入,形成回流的氣旋,因此長明燈搖擺不定。

風聲漸緊,氣旋益厲,一陣陣狂風掠入,走石飛沙異聲四起。

順德地區的風沙是頗為有名的,除了府城附近因泉水小溪甚多.風沙的濃度稍弱之外,府北喬的是黃沙,府南直至邯鄲刮的是白沙,秋風一起,沙塵天遮日。

屋內如果縫隙多,門窗不加簾,三兩天很可能積沙成寸。

在路上行走,甚至得在風帽加上眼罩記眼。

“嘿嘿嘿嘿……”他的笑聲更為陰森,充滿鬼氣。

劈劈啪啪一陣暴響,窗戶被風刮得張合不定,時緊時緩,聲勢驚人。

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冬季的門窗都加栓上扣的,被風吹開的機會微乎其微,除非有人故意弄開的。

他的怪笑聲也十分古怪,時高時低,而且飄忽不定,忽東忽西,流動速度不徐不疾。

風沙與氣旋形成的異影,像在追逐笑聲,也像是被笑聲所引領到處流轉。

他的身影.卻始終隱藏在棍術旁、毫無移動的跡象,笑聲卻像在各處了出的。

最後連聲怪響,不時張合的窗戶閉上了,風沙徐止,隻剩下風透過縫隙的一陣陣銳嘯而已。

長明燈的搖擺卻也停止了,光影不再搖級曳。

似乎,剛才並沒了生任何變化,走石飛沙隻是錯覺並沒真正發生。

他像個幽靈,離開隱身的楹柱,飄呀飄的,無聲無息飄浮至堂下。

寶刀無聲無息緩緩出鞘,光華隱隱。

他的一雙虎目,也似乎發出懾人的可怕幽光。

風沙平息後再現身,有必要嗎?

傳聞中,妖魅挾風沙出沒,風沙無蹤,該表示妖鬼已經遠揚了。

他已停止發笑,除了風掠過縫隙的聲音之外,就是從屋外傳入的陣陣風濤聲,在內造成頗具震撼力的共鳴,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聲息。

寶刀隱在肘後,光華隱去。

“哼!”終於傳出他一聲冷哼。

幽幽異聲四起,似乎是從地底升起的。

氣溫急降,奇寒徹骨。

長明燈的暗紅色火焰逐漸在變,變成青綠色。

廳堂本來就幽暗空曠,這時有點像黑夜的曠野。

突然響起了微的腳步聲,緩陣、沉靜、有節拍,先起自堂口,然後徐徐繞堂口至西廂。

西廂的門無聲自啟,卻無任何形影出現。

隻有腳步聲,的確沒有人影。

膽氣不夠的人,定會毛發森立。

他屹立堂下,像個石人。

腳步聲繞至右而後麵的後堂口,簾子晃動了一下。

像有一個無形人或者無形質的鬼魂,在掀動簾察看。

腳步聲又起,登堂、越過主客座前緣,從左麵降階,徐徐接近黨下他屹立的位置。

他絲紋不動,連眉頭也不皺動一下。

腳步聲似乎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向他走去,並途稍偏向,傾向於稍左側。

如果再不轉向,雖然不會正麵相撞,也將雙方的身側接觸。

砰一聲響,有物撞中西廂壁,似乎房屋搖搖,陰風呼嘯而散。

刀光又斂,他並沒追擊,呼出一口長氣,虎目中幽光變成懾人心的冷電。

空間裏,流散一股淡淡的異腥味。

刀光乍現的瞬間,有一陣微弱的星芒飄散。

驀地狂風驟了,風雷殷殷,強烈的氣旋激**,異影在走石飛沙中狂舞,幾股徹骨的渦流交叉進射,不時爆發出一陣陣電氣火花。

家俱飛拋,互相碰撞碎裂,摜在牆壁碎片亂飛,似乎天動地搖,房舍行將崩坍。

他屹立在走石飛沙中,飛舞而過的家具碰冰到他,寶刀始終隱藏在肘後,僅使用左掌徐徐拂動。

狂風陰氣連他的襖袂也掀不起來,他是唯一能保持在原地,不為任何異像所動的物體了。

“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