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那顆躍躍欲試的八卦之心還沒有完全蘇醒,那邊紫蘇便微微皺了皺眉頭。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恢複平靜的時候,族裏居然又出事了。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染上了怪病,先是雙目失明雙耳失聰,到後來就渾身無力,隻能幹巴巴地躺在**等死。於是族人們又希望我能出麵,祈求上蒼把這殺人的怪病從阿齊雅族的土地上收回去。”

微微歎了口氣,紫蘇皺著眉頭把目光投向仍與張明軒作著頑強抗爭的浮川。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病居然是浮川親手散布在阿齊雅族的土地上的。有一天晚上他來找我,帶了很多食物放在我屋裏的陶罐中,並讓我以後不要再吃族人們送來的東西的。我聽著不對勁,便追問他緣由。”

“後來他才告訴我,為了讓我的族人們不再阻止他來找我,幾個月前他特意到五帝台下挖了一塊相柳骨回來,趁夜埋在了農田下麵。”

“相柳骨?那是什麽東西?”

精讀《山海經》使蘇晨認識了相柳這麽個人,但是相柳骨是什麽,她還真有些懵。難道就那個妖物的一塊骨頭?

“相柳骨就是蛇妖相柳死後爛出的一塊骨頭,浮川去把它從五帝台下挖了出來,埋在阿齊雅族的農田之中。”

“哦——”

這回蘇晨算是明白了。

據說相柳原本是隻蛇身九頭的怪物,食人無數,所到之處盡成澤國。後來大禹見相柳如此猖獗,就運用神力殺了相柳。卻沒想到這妖物身上流出的血一沾土地就五穀不生,把大片地方汙染了。直到過了幾百年後,那土地上種出的東西還含有劇毒,人吃死人,鳥吃死鳥……

想到這裏蘇晨不由得咋了咋舌。那個浮川,想想也真是個狠角色啊!他也不怕把紫蘇也毒死。

“那後來呢?阿齊雅族就是這樣滅亡的麽?那浮川最後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說著,蘇晨眼角下意識又向那個麵目猙獰舉著鐮刀與張明軒打鬥的男人看了一眼。那黑乎乎毛茸茸的樣子還是讓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而坐在她旁邊的紫蘇這時卻苦笑著搖了搖頭:“事情並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他來找我的事最後還是被族人們發現了。”

一聽她這話,蘇晨臉色立即變了變。

“他們把族人染上怪病的原因全部歸結到我身上,說我身為大祭祀沒有敬忠職守地做好保護族人的工作,還與妖魔來往。上天把疾病降臨在阿齊雅族的土地上一定是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褻瀆了神靈,所以才讓他們受到這樣的懲罰。”

蘇晨:“……”

她熟讀中華上下五千年的史書,對各個時期人們腦子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思想和那些迂腐無知的崇拜都有極深的了解。在那個消息完全閉塞醫療技術堪稱是無的時代,人們對會一個對自己生命造成威脅的柔弱女了做出怎樣的事……光是想一想,那結果都是可怕的。

“族中的長老經過和眾人的商議,認為隻有將我做成肉身菩薩,將我的靈魂獻給上天,到天君那裏好好的懺悔。然後把我的屍身放在廟堂裏供奉起來,才能徹底消除上天的憤怒,讓它把降臨在阿齊雅族土地上的瘟疫收回去。”

“這、這算是什麽決定?就算你死了,相柳骨的毒也解不了啊!”

聽紫蘇這麽一說,蘇晨更是駭然。那群愚蠢自私的人類,居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殘忍。

紫蘇一臉淒然地搖了搖頭:“可是族人們都同意了,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反對。他們害怕我逃走,用麻繩捆了我的手腳,在屋外安排了更多的人把守,連浮川在屋後挖的洞口都被他們找到堵了起來。”

蘇晨望著她眼底絕望而淒涼的神色,胸中隱隱有怒意在起伏。

自私和貪婪往往都是人們心中最難以剔除的劣性根。一個人但凡活著,總有這樣或那樣的欲望,那些不好的想法和情緒也皆因這些欲望而生。

沒有被這些欲望和想法所左右的,也皆因年少不諳世事,不知凡世流離,不知天地險惡,不知人心易變……

一顆眼淚從身旁女子變得幾近透明的臉頰上滑落下來,讓蘇晨立即收起了感慨的心思。她一邊手忙腳亂舉起袖子往紫蘇臉上抹一邊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手從她身體上穿透而過。

好在,這一次紫蘇並沒有神傷多久便接著又說了下去。

“他們在山腳下挖了個地洞,把我活生生地埋了進去。有人輪流在外麵守著,不分晝夜地在外麵磕頭作揖。我獨自一個人坐在冰冷陰暗的地洞裏,沒有東西吃也沒有水喝,心也慢慢變得一片冰冷。這些就是我曾經盡心盡力守護過的族人啊,他們現在都巴不得我趕快去死,隻為換取他們心中所想的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線生機。”

說到這裏,紫蘇的唇角處不由勾起了一絲自嘲的冷笑,看得蘇晨的心也跟著一顫。

“可是讓他們失望的是,過了七天之後我仍然沒有死。於是長老們很生氣,他們語重心長地看著,說你還是放心地去吧,以後我們會好好的供奉你的肉身菩薩,阿齊雅族的後人們也會永遠銘記你的恩德。”

不知是傷心還是歡喜的眼淚又從紫蘇眼角下滾落了一顆,她用鬼魂那特有的飄渺的聲音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我曾經料想過自己很多種死法,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到頭來竟是被我的族人們活埋致死。不過讓他們失望的是,我最終還是沒死成,因為浮川尋來了。”

隨著紫蘇的話音落下,‘鏗’地一聲巨響也跟著傳進蘇晨耳中。

那個名叫浮川的男人,那個變成惡魔的名叫浮川的男人,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凶相畢露地看著正冷冷逼視著他的張明軒。兩人到現在已經纏鬥了將近半個多時辰,卻仍未分出勝負。

“那他沒有把你救出來麽?”

蘇晨坐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問著。

據說人死後都會保持著臨死前的模樣不變,眼前的紫蘇看上去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就是在那個時候去世的。

搖了搖頭,紫蘇晨木然的麵容上露出一絲淺笑:“不,他把我救出來了。他趁著深夜的時候偷襲,化出狼妖的原形把守在地洞外的人都撕成了碎片,然後馱著著我從洞裏逃了出來。但是我那時已經奄奄一息,活下去的機會實在渺茫。”

目光恍惚地落到那方放在祭台上的鎖魂硯上,紫蘇微蹙著眉頭偏了偏腦袋。

“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這個硯台,還把我們族裏所有人的名字都刻了上去,然後按照順序一個個咬斷他們的喉嚨,蹲在邊上看著他們流幹血液痛苦的死去。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那般狠戾。”

“可是他還是愛你的不是嗎?”

看到紫蘇那痛苦中帶著一點憐惜的表情,蘇晨幾乎能完全體會她現在的心思。

點點頭,紫蘇又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是的,我知道他是愛我的。他殺了那些所有想置我於死地的人,帶著滿臉的鮮血回到安置我的山洞裏。又把山上所有的靈芝和人參都采到了我麵前,讓我趕快吃下去。”

聽她這麽一說,蘇晨心中立即又燃起了點點火花。靈芝和人參都是好東西,或許紫蘇吃了這些東西之後又活下去了呢!

“但是阿娘臨終前的話卻又像警鍾一樣回響在我耳邊。我是羲和一族的後人,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安全地生活下去是我生存的唯一目地。阿娘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曆過像我這樣困苦的時候,但她比我堅強,她用自己的能力保護了族人,也保護了她自己。”

望著紫蘇那張蒼白而糾結的小臉,蘇晨突然有了一種微微蛋痛的感覺。

什麽是忠?什麽是孝?紫蘇對她的族人們如此忠誠,最終卻換來這樣的下場。又正是為了阿娘臨終前的囑咐,所以紫蘇才對他們一忍再忍,最終被逼上絕路。

“那……你最後做出了怎樣的決定呢?”

她真的很好奇,這個命運如此多波折的女子,最終會繼續那些所謂的忠,還是順從自己的心意,選擇和自己愛的人一起生活下去。

“我封印了他。”

她簡短的說著,聲音飄渺卻又堅定有力。

蘇晨頓時有些愕然。然後便聽到坐在旁邊的女子繼續用她那木然的聲音說著:“我封印了他,但我自己也並未離開。我拖著這具腐朽的身體生活在這個漆黑的山洞裏,每日和他作伴。我想,等到我死的那一天……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我就親手把他從封印裏解放出來。”

故事到這裏已經基本明朗。顯然,紫蘇並沒能完成自己的心願,她最終是死了,卻沒能如願地把自己的愛人從封印裏解放出來。

沒有人能想到那個身體殘破的少女是怎樣守著自己見不到麵的愛人在這不見天日的山洞裏一日一日挨過來的。歲月甚至沒能給到她一個向那人表白心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