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了用晚餐時,大約是從司機那裏聽說了什麽,陳爸爸和陳媽媽在席間都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安欣在一邊看得多少有點安慰,但又不敢當著張明軒直接把他被老爺子打了這件事說出來。

和陳家三口坐在客廳裏拉家常一直聊到晚上九點,陳媽媽一向有早睡的習慣,所以便和陳爸爸早早去休息了。安欣原本以為他家小少爺又要自個兒忍著痛,等到半夜再起來擦藥了,卻不想她從自己房間拿了藥出來,便看到陳酥手裏拿著個小瓶子站在了張明軒房外。

安欣一看,立即停住腳步打個暗處藏了起來,就聽到陳酥說軒哥哥,你腿上的傷好些了麽?我來給你擦藥酒吧。

心中微微一暖,安欣就覺得她家少爺的眼光還真是不錯,這個小女孩雖然人不大,但卻張明軒倒是真的很關心。望著張明軒打開房門把人讓了進去,安欣這才回到房間裏蒙頭大睡起來。

寒假一個多月,張明軒都是在陳家過的,張家甚至連來個人問一下都沒有。陳爸爸和陳媽媽似乎也隱約猜到了其中的原因,所以還把安欣叫過去問了幾句。

眼見著平時連個關心自己主子的人也沒有,被他們這麽一問,安欣便把肚子裏的苦水一古腦兒倒了出來,直說得那陳媽媽淚眼汪汪心疼得不得了。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寒假也過得差不多了。張明軒早就把課業都一絲不苟地完成,還用空餘的時間學了幾個咒語。

而陳酥原本就不及他好學,又被陳爸爸和陳媽媽一直龐著,道術上的修為比起張明軒來差得不止一心半點。但一旦看到時張明軒用功的時候,她便也跟著湊過去看,時間一久倒也學了幾道符咒。

陳家父母一看都高興得不得了,對張明軒這個未來女婿越看越是中意。

有一次,安欣甚至還看到張明軒半夜帶著陳酥在院子裏玩。那時開春還不算久,陳家院子裏的一小片梨樹上正開著花。白白的一片,浩浩渺渺的,像剛下了一場小雪。

陳酥似乎很喜歡那雪白的花瓣,一直彎腰在地上撿啊撿,然後捧了一把送到張明軒麵前給他看,說軒哥哥,你看這梨花多漂亮啊!

一聲聲清脆的鈴鐺聲隨著她的動作不時傳來,叫人聽著格外悅耳。

張明軒的心情似乎也不錯,低頭看著她說想到樹上去看麽?樹上看得更清楚呢。

安欣聽到他說這話時立即笑了笑。直覺得自己的小主人看起來沉穩,沒想到骨子裏其實也像其它的小男生一樣,對著自己喜歡的女生也免不了頭腦發熱呢!那梨樹也不知種了多少年了,生得又壯又高,一個成年人也不定能爬得上去。

但是那陳酥卻還是信了他,隻怯怯地問:可以上去麽?可是這樹太高……我會害怕!

緊接著,安欣還沒聽清楚她家小少爺到底答了句什麽,便見那站在梨樹下的少年身上突然冒出一股淩人的妖氣來。頭上漆黑的發絲也在妖氣的作用下瞬間也變得一片銀亮,耳朵上跟著冒出兩個尖尖的耳廓,彎腰一把抱住陳家那小姑娘就‘蹭蹭蹭’幾下跳到了梨樹頂上。

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安欣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沒直接從二樓的窗戶上栽下去。

當時她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原來那個關於妖狐的傳聞竟然是真的。

等到安欣穩了心神再從窗口探頭往外看時,便隻看到模樣與平時一樣的張明軒和笑成了眯眯眼的陳酥肩並肩坐在那梨樹的樹幹上,仿佛剛才那一幕隻是她自己的錯覺。

心裏百味雜成,安欣也弄不清自己這時到底在想些什麽。隻是當她征征地抬眼向那個少年看去時,卻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冰冷黑眸。

安欣這一輩子都記得張明軒當時看著自己的眼神。乍看去似乎是波濤洶湧,仔細一瞧卻又深寂如海。仿佛那裏麵的深意隻能任由看到的人自己去揣測,何去何從自己作決定。

明明隻與他對視了兩三秒,但安欣卻覺得時間似乎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等到她徹底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人已經將頭扭過去,和坐在身邊的陳酥說起了話兒。

安欣知道,張明軒那是在給自己選擇的機會。他在她麵前現出了自己的真身——一隻出生在道術世家的狐妖!

那一夜,安欣可謂是輾轉難眠。斬妖除魔原本是道家的天職,但他們前任當家卻好死不死地愛上了一隻狐妖,還和那狐妖生了一隻小崽子留在家裏,自己卻溜之大吉。

這不是活活為難了別人麽?

第二天一早,當她頂著一雙熊貓眼出現在餐桌前的時候,張家來的人已經等在大廳裏了。

再有兩天就開學了,老太爺吩咐來接少爺回家。

來人是這麽說的。

陳酥戀戀不舍地把人送上車,安欣則心懷忐忑地坐在張明軒身邊思量著。這次回家,還不知道有什麽狂風暴雨在等著呢!

果然,一進家門張明軒迎來的便是張家老爺子一頓暴打。那變態的老頭兒拐杖頓地頓得啪啪響,罵一句就甩他一拐杖,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而那個倔強的倒黴孩子卻一直站在原地連吭都不吭一聲,更別提求饒了。

安欣在旁邊看得直眼淚,而張明軒那些叔叔嬸嬸眼裏卻一個個都閃著快意的光,像是恨不得老爺子幾拐杖把人打死一般。

從那以後,安欣就死心塌地地跟在了張明軒身邊。因為她知道,哪怕是隻妖狐,這孩子也是個好人。

若是張明軒拿出他真正的實力,張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加起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但這孩子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就這樣一直忍著。忍著那個老頭子的毒打,忍著這一家幾十口人的踐踏。

張明軒十四歲生日的那天,陳家人提了賀禮來親自上門慶祝。

陳酥也來了,十歲的小女孩流著清湯掛麵一樣的長發,穿著藕荷色的小紗裙,可愛的模樣像個精靈似的耀眼,直把張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看呆了眼。

張明軒十二歲的堂弟張明謙當時也在場,哈賴子那個流啊,差點打濕了胸前的小禮服。

但是陳酥對別人隻是禮貌地笑笑,然後偷空兒跑出來和張明軒躲到暗處說話兒。安欣負責給他們望風,一看到有人來了就咳嗽兩聲。心想這兩個熊孩子,說個什麽話兒要這麽偷偷摸摸的呢?

吃完中午飯,陳酥便要和她爸爸一起回家了。張明軒心裏雖然不舍,但麵上卻並未表現出來,隻把手藏在身後偷偷向她打了個手勢。

陳酥朝他彎眉一笑,露出一口齊整整的小白牙。

張明謙擠在人縫裏,恰好看到張明軒給陳酥打手勢的動作,立即轉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安欣記得,那是張明軒出生以來過的最開心的一個生日。以往張家人是不會給他慶生的,連提都沒人提起過。

然而好景不長,自這一年起,許多意料之外的麻煩都頻頻在G市出現。

先是有厲鬼橫行街頭,後又有魔物作祟。張家派出去的人死傷無數,連張明軒的幾位叔叔都受了重傷。

張老爺子在堂前坐陣,急得紮耳撓腮,卻已是無人可派。誰也沒有料到,到了事關家族顏麵的緊要關頭居然是年僅十四歲的張明軒毛遂自薦主動要求出戰。

一聽說這件事,安欣立即嚇得不輕。她老爸上個月才和張明軒的叔父一起去的,回來的時候都受了重傷。縱然她知道張膽軒的本事,卻也不能支持他打這樣毫無把握的仗。

從學校一回到家裏之後,她便騎了自己的小電驢往張家大宅裏趕,正遇上張老爺子坐在廳上眯著眼犀利地盯著坐在周圍的眾人瞧。

張明軒的小叔斷了腿,二叔下不了床,就連那一向以謹慎聞名的大叔也差點丟了一隻胳膊。三個人皆麵色陰鬱一臉喪氣的坐在客廳中的椅子上。

隻有張明軒一臉倨傲地站在當中,屬於少年的身板雖然依舊纖細,卻依舊透著股雪壓青鬆不彎折的堅毅之姿。

安欣隱隱看得心驚,卻仍是不聲不響地站在門外候著。由於隔得遠,她聽不清張明軒究竟和張老爺子說了些什麽,但卻看到那個老頭子在好一番吹胡子瞪眼之後,最終還是點了頭。

站在門外的安欣甚至還看到,一向眼高於頂的張老爺子似乎還從自己的拐棍中抽了個什麽東西出來狠狠地甩到張明軒麵前,卻被那少年一抬手堪堪接著正著。

在這個過程中,安欣眼看著張家的傭人們個個垂著腦袋,眼觀鼻鼻觀心腳不點地地從門前饒過,沒有一個有敢往那電閃雷鳴的大廳裏多看一眼。

跟在麵色依舊淡漠的張明軒身後走出張家大院,安欣雖然有很多想問的話,但最後卻還是選擇了沉默。因為她突然記起年少時的一件事。

那是在她九歲那年發生的事,當日大廳裏的氣氛也像剛才那樣沉悶令人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