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張明軒的二叔和二嬸一起出門辦事,她受命照顧正值四歲的張明謙。

這個死小孩向來頑劣。生在富貴人家,又被父母寵上了天。又因為他母親身出名門,所以很得張老爺子歡心,與張明軒在張家的待遇有著天壤之別。

安欣向來不喜張明謙,卻又因為身份的關係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他的手到院子裏玩。才短短半天的時間,這小屁孩就打爛了四個花盆三個水杯還加一隻明朝的古董花瓶。

她一直在邊上小心地陪著,卻還是不慎讓那個小屁孩抓到了一塊花瓶碎片。小孩子的皮膚本來就幼嫩,乍被那碎片的邊緣一碰就鮮血直流,嚇得安欣臉都白了。

而那個闖了禍的死孩子卻在看到自己手指上湧出來的鮮血之後立即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整個張家也被他這石破天驚的一哭給擾得雞飛狗跳。

張老爺子杵著拐棍兒急匆匆從主屋裏趕過來,不由分說就往她身上甩了兩拐棍,打得安欣眼淚直往出飆。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打呢!

安爸爸雖然在邊上看得心疼,但身為家臣他也不敢去違逆張老爺子的意思,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挨打。

張明謙哭得愈是大聲,張老爺子的火氣便愈是大,打了兩拐棍還不解恨,接著又想再去添兩棍,卻不料橫刺裏突然伸出一隻手給他擋住了去路。

站在周圍的人都一臉吃驚,詫異地望著那個敢忤逆犯上衝撞張老爺子的人。

“這件事這能怪安欣,是小謙自己硬要撿那碎片來玩才割傷自己的手的。”

男孩的聲音尚顯稚嫩,但卻隱隱透著一股堅毅之意,聽得張老爺子眼睛一瞪,手裏的拐棍順道轉個彎,毫不留情‘啪’地落在了他身上。

安欣當時雖然還小,但她知道那拐棍打在身上有多痛。何況張明軒那時才六歲,這一掍子下去身上肯定傷得不輕。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張明軒小小的身子擋在自己麵前,望著他白皙小臉上因疼痛而緊緊皺起的眉頭,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是的,就是從那以後,她選擇了跟在張明軒身邊的。

身在張家,她從小便習慣了依附於張家的人生活。仿佛那生臣服之意是與生俱來,再加上父母一直在耳邊給她灌輸這樣的觀念,以至於讓她自己也覺得這樣似乎是理所當然。

安欣一家也不從哪一*始,便被定為張家的家臣,所以住的地方也離張明軒的屋子不遠。若說她以前特別關注這孩子純粹是因為同情他的遭遇,但從那天之後,她便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就像此刻,她跟在張明軒身後,明明知道將要前往的是一個九死一生的艱難險境,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跟了上去。

當天晚上,他們便在市區一家醫院裏的住院部大樓裏找到了那隻近來在G市肆意橫行,殺人無數的厲鬼。那也是她第一次和張明軒並肩作戰。

安欣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那家醫院的住院部整個都籠罩在一片濃黑的陰氣之中,人一走進去,就像是掉進了一個滿是頭發的下水道裏一般,眼前絲絲縷縷飄過的全是陰氣。

她原本就是個女孩子,又隻比張明軒大了三四歲,再加上又是第一次親身經曆這樣的情景,頓時都有點嚇懵了,連雙腿都有些發軟。

而那個身高與她差不多的少年卻依舊一臉淡漠走在她身邊,就像根本沒發現眼前的不對勁一般。

眼看著他那一臉淡然的模樣,安欣心裏更加沒有底。她和張明軒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這孩子成長的環境她都一清二楚,什麽時候見識過這樣的場麵?

就在她躊躇著準備開口說些什麽時,張明軒卻突然轉過頭來對她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目光也似有所指地向牆角的角落裏看去。

安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那濃黑的陰影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就好像是有個偷偷摸摸躲在那裏的人趁人不備冒出頭來,然後冒出了一個……似乎是手的形狀!

就在這時,安欣眼角的餘光突然看到張明軒的嘴角似乎是牽動了一下,而後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雖然帶了幾分張明軒以往的模樣,卻又讓人感覺異樣的陌生。那一瞬,他的目光顯得格外的深,眼神顯得格外的冷。白皙的臉頰在朦朧的陰影中被高挺的鼻梁打出大片的陰影,勾起來的嘴角有說不出的陰冷和狠戾。

安欣看得沒來由地一個哆嗦,剛才就感覺有些發軟的腿在這一刻險些就直截了當地跪了下去。

但她還是扶著身邊的牆壁移住了身形,深吸了幾口氣之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那陌生的笑在張明軒臉上一閃即逝,而後安欣便看到他突然彎腰從自己褲腿中摸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通體烏黑,隻刀刃上閃著一線雪亮的光,光看著就讓人心裏發毛。

安欣還不及作反應,便見張明軒舉著那匕首猛然向著牆角那塊黑暗刺了過去。一聲淒厲的嚎叫聲隨即在空曠的走廊內響了起來,而那塊聳動著的黑影也以飛快的速度被那匕首給吸進了刀刃之中。

安欣愕然地瞪大眼睛,聽到有虛弱而顫抖的聲音從自己嘴裏傳出來。

“你、你手裏這是什麽東西?”

“噬魂刀。你沒見過?”

在黑暗中站起身的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也恢複成一如既往地淡漠。

在安欣印象裏,這還是張明軒第一次用這麽隨意的口氣跟她說話。平時看著他不是冷著臉一聲不吭,就是隻說些與張家人有關的事。

解決了那個黑影之後,張明軒就繼續抬腳向前走去。安欣則惴惴不安地在後麵跟著,不時扭頭向左右兩邊張望一眼,心裏則在聽了噬魂刀三個字之後淡定不少。

相傳,這噬魂刀可是張家祖上傳下來的至寶,向來隻有曆代掌權人才能持有。張明軒的父親當年出走之前連這把刀也沒帶,現在想想,多半是已經不打算再回來了吧!

也不知就這樣在一團漆黑的通道中走了多久,安欣甚至感覺他們就像是走進了一條永遠也走不完的暗道裏。

就在這時,張明軒突然從懷裏摸了一隻小型手電出來,那束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一打出,便不動聲色地將漫無邊際的黑暗撕開了一條小口子。

張明軒臉上的神色再次變得陰冷,看向黑暗中的目光極其專注,一雙漆黑的眸子仿佛比周遭的黑暗還要深一些。有一股帶著惡臭的古的味道從黑暗深處傳來,讓安欣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那味道究竟是什麽她也形容不來,隻是覺得仿佛是有些粘膩、潮濕,就像是一層混合著腐肉的粘土緊緊貼在你皮膚上,讓人有如蛆附骨一般的惡心感。

見安欣有些茫然地捂著鼻子皺眉向前看,旁邊的張明軒便似是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是惡靈的味道。”

聽他這麽一說,安欣征了片刻才明白他這是在為自己解惑,於是禁不住老臉有些發紅。怎麽說她才是比較年長的那一個呢!

心裏正暗自腹誹,安欣便突然看到遠處一團巨大的黑氣就像炮彈一樣撲向著她和張明軒衝了過來。

而與此同時,她驀然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猛力一拽,整個人便被動地被拖著衝進了旁邊的一個過道裏。

而剛才她和張明軒站著的地方,整整齊齊的地磚當場被打碎,碎石頭砸起三尺來高。裹挾著腥風而來的是一個巨大的黑影,立起來足有兩層樓高,高長臂長,看起來似乎勢不可擋。

安欣從未見過這麽大個頭的鬼,一時間竟駭得不能動彈。瞅著那惡靈銅鈴似的血紅的雙眼,整個人都石化了。

而站在他旁邊的張明軒則是一聲冷笑,腳下也不遲疑,縱身一躍便扒上了二樓的窗戶,靈巧的身影愣是比升降電梯還快,引著那黑影向前方移動。

安欣知道,張明軒這是用自己作誘餌來保全她的性命,一時之間禁感動得有些熱淚盈眶。

直到引著那惡靈跑出了幾十米遠之後,張明軒才猛然在一處較空曠的地方停了下來。手中的噬魂刀在黑色中閃著幽寒的光,襯著少年翻湧著戾氣的雙眼,看得人說不出的心驚。

而在他身後咆哮而來的惡靈則挾著身上巨大的黑氣從住院部高高的樓頂上跳了下來,隨著他‘嘭’地一聲落在地麵,整間醫院都跟著抖了三抖。

安欣嚇得雙手死死抓住身後的窗戶,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震出去。

就在這時,她突然看到站在空地上的張明軒又挑起嘴角詭異地笑了笑。然後將左手平伸到身前,手心衝上,五指並攏,右手執噬魂刀無聲無息地在自己左手心劃了一刀,鮮紅的血立刻順著裂開的皮肉流了出來,然後就仿佛凝結了一樣卡在其中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