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兒仰臥榻上,任唐婉蓮用濕巾為他擦抹手臉。

看著她一張花兒般明豔的麵容和含羞蘊怯的嬌柔神情,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才發覺這孩兒既有林鳳凰的大家閨秀之品,又有銀若雪的美麗容貌,更有賽天仙對自己的一片深情,正是自己的最佳良配。麵上忍不住浮起微笑,張臂摟抱住唐婉蓮,便向她唇上吻下。

唐婉蓮羞不可當,欲待掙紮,卻又不忍拂了童牛兒的興致,軟了身體偎入童牛兒懷中任他如何。

二人親熱過後,童牛兒將手蓋在她溫軟腹上,道:“怎知有了?”

唐婉蓮將頭拱在他懷中輕笑道:“一直嘔,後來瞧大夫,說有兩個月了。”童牛兒道:“怎地尋到這裏?”

唐婉蓮長舒一口氣,道:“想你嗬。若不是這腹內有個孩兒時時捉弄我,叫我吃不香、睡不穩,我真懷疑梁濟寺那一切隻是場夢。你不是真的,我根本沒有地方尋你。你——你怎地狠心?——”話未說完,已哽咽起來。

童牛兒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將她柔軟身體緊緊抱在懷裏,怕被人搶奪去似的。

唐婉蓮哭了片刻,漸收淚水,道:“我瞞了爹爹,和ru娘偷偷跑出來,先去那個兵部尋你。他們卻說查無此人,將我嚇得不輕,以為——以為你欺我。沒辦法,我和ru娘到東廠尋銀姑娘,她說你住在這裏。”

童牛兒聽說是銀若雪指點她到這裏,心頭先是一緊,然後慢慢又鬆懈下來。道:“銀姑娘待你如何?”

唐婉蓮猶豫片刻,道:“還好嗬。”

童牛兒知她言不由衷,輕笑一聲,道:“她可曾想殺你?”

唐婉蓮嗯過一聲,道:“任她殺,我也是你的妻子。”童牛兒聽她語聲雖低,但口氣卻堅決,心中喜歡。

唐婉蓮稍停片刻,道:“我和ru娘轉了半天才尋到這裏。這裏是不是——?”

童牛兒笑著吻她,道:“不錯,是妓院。”

唐婉蓮雖早知隱約,可還是驚得“啊”了一聲,道:“你怎地住在這種地方?”

因害怕被父親責罵,唐婉蓮不敢久留,第三日便與ru娘匆匆離去。

臨別前央告童牛兒盡快去接自己來與他團圓。童牛兒心中正紛亂煩惱,也不仔細想想,草草答應。

想著不出幾日自己就要被銀若雪所迫搬離春香院。可林鳳凰、白玉香和霍敏玉怎辦?

銀若雪為防方威那小兒再行詭計,或林猛來救應二女,是以自林鳳凰被尋回後就在這春香院中暗裏加派眾多人手。其中更有不少是借其父雷怒海關係自皇宮內廷中調出的高手。

童牛兒雖然不識,好在他雙眼毒辣,隻照過一麵便知院中新換的看門人和廚夫皆非凡俗之輩,無奈找林猛商量。

林猛自然更無良策,又怕童牛兒不在時妹妹和未婚妻遭人騷擾,是以力主將二女救出。童牛兒識得事情的險惡,搖頭不肯。

林猛救人之心雖切,但他也知此事操之不可過急,不然怕人救不出,自己不但要惹禍上身,還要牽連借自己人手的兵部尚書黃堅也會跟著倒黴。

如今東廠之勢正如日在天,炙手可熱,將朝中百官烤得連喘氣都難。是以不敢妄動,隻能歎氣。

童牛兒思來想去,知道此事還需在春香院內下手,而關鍵人物當然就是何媽媽,眼珠轉動,已有計較。

這日何媽媽早起便見一隻喜鵲飛落在半開窗欞上向她啼叫,不禁歡喜,以為要有好事臨頭。

可這鳥兒一曲唱罷,見她不肯舍些米粒水果來喂,必是惱了,竟將一灘鳥糞泄在窗台上,才拍拍翅膀,飛去了。

這一下把何媽媽弄得糊塗,不知這是吉兆還是凶示。梳洗一番之後帶著兩名雜役去集市采買院中用物。

可她剛出門,後麵已有幾個腰粗體壯的大漢先後跟隨而上。

待行到僻靜處,何媽媽正扭著肥大屁股走得起勁,忽聽後麵腳步聲急。剛要轉頭看,一隻粗如房檁的胳膊已勒在她頸下。

那人未料她如此脆弱,勁隻稍大些,待扳過頭來看時,見她已昏暈過去。把何媽媽裝入黑色布袋中,扔上馳來的馬車,飛也似地載出城去了。

何媽媽因顛簸而醒。睜眼見似在墨池中一般,漆黑不可見物。隻聞蹄聲嘚嘚,輪聲轔轔,在耳邊轟響個不停。

掙紮著欲起,可剛一欠身,額頭已磕在板上,才知自己存身在一個長方形的木盒之中。

明白已經遭遇不測,怕是凶多吉少,一顆心先就哆嗦起來。才知有喜鵲在窗台上排泄是大凶之兆,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

車行兩個多時辰才停下來。

一番零碎聲響後,座板掀起,日光投入,晃得何媽媽眼花。

待看清俯在麵前這張暴眼環突,獸口大裂的臉孔時嚇得尖叫一聲,將眼一閉,又成半昏的死人樣。

朱大哥見了呸下一口,伸手將她自車內拎出。直提到內堂林猛的麵前,向地上重重地一摔。

何媽媽又叫一聲,睜開雙眼,見麵前已換成一個眉眼方正的青年,穿一襲月白色帛袍,頭上挽髻加簪,正目光銳利地盯著她,神色之間甚有威嚴。

何媽媽知必是他主謀劫掠自己。可瞧了半天,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曾和他結下過什麽冤仇。

半支了身子顫聲道:“大爺,老奴混做個媽媽,也隻為討口飯吃。我可是一直把良心放正,這多年不曾害過一個人,不曾貪過一文小利——”

她話未說完,後麵已踏過一隻兩尺多長的大腳,正踩在她背上。

何媽媽身體雖豐腴,但這多年沁yin在聲色之中,早把裏外都糟蹋得如裹著一張人皮的腐肉,軟如泥捏一般,那經得起如此大力的踩?立時攤塌下去,伏在地上隻能喘得出氣,卻吸不進氣,把一張肥嘟嘟的胖臉漲得通紅。

林猛見她怕扛熬不過,向朱大哥擺一擺手。朱大哥嘿地笑一聲,抬腳後撤。

何媽媽緩了半晌,才從嗓子眼裏發出一聲雞啼,之後眼淚鼻涕齊下,泣道:“我——雖也害過人——貪過財——可沒法子嗬——似我這樣人——若不如此——又怎活得下去?——”

林猛擺手止住她的絮叨,道:“你以前害過誰我不管,可今**需應我,有兩個人不能害,不然我便讓他一腳把你踩死。”

何媽媽聽得糊塗,道:“哪兩個?”林猛道:“林鳳凰和白玉香。”

何媽媽這才恍然,輕哦一聲,道:“這兩個人是東廠的童大人所護佑,我本不敢惹。今日您又如此,我——我自然更不敢——”

林猛不待她說完,截住她話道:“別人如何我不管,你需答應我。她倆個便倒一根毫毛,我也決不放過你,知道嗎?”

何媽媽如何敢不應?把好話說下一籮筐,林猛才命朱大哥將她重又拎回車中,送入城裏,扔在春香院的後街上。

但童牛兒和林猛卻都將何媽媽估錯。

他們原想先用這樣手段嚇住何媽媽,然後叫她尋機會配合著將林鳳凰和白玉香救出春香院;便不能夠,也能叫她止息了窺探的心思和計算,讓林鳳凰和白玉香在春香院裏呆的太平些。

但這婦人雖老弱,可久在風月場這無情地中混跡,如一輩子活在枯骨遍野,鬼怪出沒的亂墳崗中,早鍛煉出一副虎狼肝膽和一掛蛇蠍心腸,不然又豈能苟活到今日?

且她自林鳳凰和白玉香入春香院那日起,就得銀若雪叮囑,要她留意二女動靜,若有變故,提早稟報。是以不論童牛兒如何照顧二女,或二女與院中何人稍有來往,銀若雪都了如指掌,不差分毫。

何媽媽之所以如此,是因她早在心裏掂量過童牛兒和林猛等人的份量。以為這些人麵上雖裝得凶惡,畢竟是伏在草中的小蟲罷了;真正臥在山梁上,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乃是東廠的錦衣衛。

兩者的區別在於:童牛兒等人要殺自己還需暗裏下手;而東廠卻可在光天白日下明著行凶,還不落一點怨恨,似這等凶頑自己怎惹得起?

是以她隻回到春香院不過兩個時辰,一封寫下詳細內容的信函便已遞入銀若雪的手中。

此時已敲初更,銀若雪剛剛梳洗完畢,正要準備睡下。

待看過何媽媽字跡歪扭,錯漏百出的信後,不禁喜得將手輕拍,精神立振。

她在半月前曾得其父雷怒海授意,要她留心童牛兒行蹤,最好能從他身上尋出林猛下落,好借林猛搬倒如今處處與東廠作對,時時和雷怒海為難的兵部尚書黃堅。

銀若雪自從知道自己懷下童牛兒的孩兒後,心裏已不做二想,隻一味思量著嫁與童牛兒後如何與他和諧生活。

但童牛兒出身太過卑賤,如今雖官封三品,可畢竟功不曾立,業不曾建,難叫人讚他。若令人服,唯有立下奇功這一徑。

如能自他身上抓住林猛這名在逃欽犯,借機搬倒黃堅,不但可叫爹爹歡喜,童牛兒也有了在人前吹噓的本錢。

她一心想著自己的一廂情願。卻忘了她的相公是怎樣本色,豈肯被她如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