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九嶷發現自己越是往前走,兩側石壁上的燈光越稀疏。仿佛也並未走出很遠,可是周遭已經有了伸手不見五指的趨勢,腳下地麵也是崎嶇坎坷,怪石像刀子一般鑽出地麵,隔三差五的便要紮一紮他的赤腳。幸好他是個四海為家的人,窮困潦倒的流浪慣了,兩隻大腳丫子皮糙肉厚,並不嬌貴,等閑的石尖石楞也紮不透他的腳掌。

四腳蛇爪子尾巴一起上陣,對著九嶷的脖子是又摟又卷。他屬於妖類,本來不懼這陰氣極重的黑暗地方,可是因為不是好來的,所以前方會有什麽樣的下場等著他,他心中惴惴,很是恐慌。大嘴巴貼著九嶷的耳朵,他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和他一起喘粗氣的,是皓月。

皓月雖然身懷法術,可是並未被生活磨練出九嶷那般的銅皮鐵骨,兩隻腳丫子還相當的嫩,加之他剛剛經受了九嶷與符咒的雙重摧殘,傷了元氣,又一直沒吃沒喝,所以體力也很不支。東倒西歪的走向前方,他一邊走,一邊抬起右手,強打精神用手指給自己理了理小分頭。

忽然間,他“哎喲”一聲,停了腳步。九嶷覓聲扭過頭,在似有似無的一點光線中看清了他的身影:“怎麽了?”

皓月先是緊閉了嘴,扶著石壁深深的彎了腰;如此屏住呼吸熬了片刻之後,他慢慢的直起身,語氣冷淡的低聲答道:“沒什麽,被石頭硌了腳。”

九嶷停住腳步轉向了他:“狗崽子,我有個建議。與其讓你這麽笨手笨腳的拖我後腿,不如你變回原形。”說著他一拍自己的肩膀:“我這邊還空著,可以大發慈悲,讓你趴一路!”

此言一出,另一側肩膀上的四腳蛇立時急了:“不行,那一邊也是我的!”

皓月聽了這話,麵向前方冷笑了一聲,隨即邁步繼續向前走去,且走且道:“不必。”

九嶷愣了一下,緊接著大踏步的跟了上:“好你個狗崽子,居然給臉不要臉!”

話音落下,黑暗中又響起了輕輕的一聲冷笑。九嶷聽了,當即抬手向前揮去,一巴掌拍到了皓月的後背上:“再敢冷笑,老子現在就吃了你!”

皓月冷不防的挨了一巴掌,當即踉蹌著向前一栽。慌忙邁出一步站穩當了,他回身劈麵一掌:“我沒有笑!”

這一掌沒有如願的在九嶷臉上抽出脆響,因為九嶷的反應極快,竟能在掌風襲來的一瞬間一仰頭一張嘴,一口咬住了皓月的手指。皓月隻感覺指尖一暖一黏,正是觸碰到了對方的舌頭,腦子裏便是轟然一響,惡心得險些當場昏了過去。

而九嶷隨之鬆開了他的手指,仰起頭輕聲說道:“的確不是你。”

目光掃過上方空虛無際的黑暗,他緩緩低頭麵向前方,開口說道:“這洞裏的東西,方才出現了。”

皓月垂下手,一邊扯起腰間絲綢的一角擦拭手指,一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在黑暗中開了口:“後路我們是沒有了,我甚至不記得我們是怎樣來到這裏的。既然無處可退,那就隻好繼續往前走。若是遇上了勁敵,也隻能是奮力一搏,死中求生了。”

九嶷抬手抓住四腳蛇的扁腦袋,將他拉扯下來往懷裏一塞,然後伸舌頭一舔嘴唇,兩隻眼睛開始在暗中放光,光是邪光,帶著妖氣:“滿嘴廢話!”

四腳蛇藏在九嶷的腋下,此刻聽九嶷對皓月語氣不善,當即搶著補了一句:“對!閉上你的狗嘴!”

皓月不與九嶷和四腳蛇一般見識,自顧自的向前摸索著走。這石洞不知是有多高,也不知是有多深,好在空氣雖不清新,但是陰冷之餘,倒也足夠他們呼吸的。忽然**著鼻子停住腳步,皓月蹲下身去,摸索著伸出了手。手指輕輕滑過地麵,他的動作忽然一滯,隨即背對著九嶷說道:“我摸到了一根骨頭。”

九嶷閉上眼睛俯下身,憑著直覺也伸出了手。手指腳趾一起緊密接觸了地麵,他四腳著地的向前爬了幾步,然後低聲說道:“我摸到了一團毛,應該是人的頭發。”

皓月“噓”了一聲,將聲音壓到了極低:“我們離它越來越近了。”

九嶷睜開眼睛向前方望:“是人是妖?”

皓月斬釘截鐵的答道:“妖!”

九嶷剛要說話,冷不防一股陰風掠過頭頂,有柔軟的事物掠過了他的頭皮。他驟然抬了頭,可眼前除了黑暗虛空之外一無所有。抬手摸了摸頭頂,他收回手嗅了嗅,嗅到了很濃鬱的血腥氣味。

他不言語了,皓月仿佛有所感應一般,也沉默了。兩人一言不發的向前走了片刻,緊接著一起又打了立正——道路在前方拐了彎,一道光芒照亮了拐彎處的石壁,可見拐過去後,必能見到光明!

九嶷和皓月對視了一眼,因為全記得方才前方明明隻有一片黑暗,這一道光芒來得無聲無息,大概是專為了他們預備的。

小心翼翼的加快了腳步,九嶷一馬當先的打了前鋒。跳躍著避開了地麵幾處銳利石尖,他腋下夾著四腳蛇,和皓月一前一後的走到盡頭拐了彎。

然後,他們一起愣住了。

出現在九嶷與皓月麵前的,是一處燈火輝煌的大石洞,石洞雖然未經人工開鑿,但是天然的呈了圓形,是一座寬敞大廳的樣式。洞頂照舊是極高,利刃一般的鍾乳石倒垂而下,而下方與它遙相呼應的,是邊邊角角處拔地而起的石筍石柱。大廳正中央有一汪碧幽幽的淺池,池邊散落著零星白骨皮毛。一名黑衣男子斜簽著身體歪在池畔,正用一枚頭蓋骨舀了池水,仰起頭往嘴裏倒。聽得有人走到近前了,男子端碗一般端著那半隻頭骨,抬眼望向了前方的九嶷與皓月。披肩的烏黑長發反射了點點燈光,男子冷笑一聲,聲音熟悉,正是方才九嶷聽過一次的。

將手中充作水碗的頭蓋骨輕飄飄的擲入水中,男子並未起身,隻懶洋洋的笑道:“來了?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