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九嶷的身量超出旁人,所以四腳蛇偷回來的衣褲雖然尺寸已經不小,然而上了他的身之後,還是被他的身架子撐得緊繃繃變了形。衣褲可以變形,破鞋卻是頑固,隻允許九嶷伸出左右兩隻大腳趾頭,九嶷穿著破鞋走了幾步,被那鞋束縛得不耐煩,於是索性踢開破鞋,打了赤腳。

都邁開大步向前走了一裏多地了,他才思索著張嘴回應了四腳蛇的話:“他欺騙我有什麽用?我既不是妖,也無內丹。”

所謂“內丹”者,乃是修道者以身體為鼎爐,以精氣神為藥物,經過修煉,在體內凝結成丹。凡是有所成就的妖物,體內皆有內丹,內丹凝聚了通身的法力,乃是極其重要珍貴的物件。有那得道的大妖,因為本領高強,所以會四處尋找內丹吞服,以便吸取他人法力化為己用。四腳蛇聽了九嶷這話,知道他根本就沒領會自己的意思,便又是急迫又是無奈,忍不住急促的歎了一口氣:“唉,九嶷,你真傻。你這麽討人喜愛,誰不想把你騙走呢?”

說完這話,他吐出長舌頭,在九嶷的臉上舔了一下。然而九嶷如同一塊頑石一般,聽了四腳蛇的讚美,他既不羞愧也不感動,單是不耐煩的抬手把四腳蛇從肩膀上扯下來,也不分他的頭尾,直接把他胡亂搡到了腋下夾住,四腳蛇猝不及防,被他夾得又哀鳴了一聲。

大踏步的衝向前方,他且行且道:“我得先弄明白這是什麽地方,我感覺我當時也沒有昏迷很久,白孝琨應該不至於把我送到十萬八千裏外吧!”

九嶷光著腳丫子龍行虎步,一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兩條腿動得痛快,一顆心卻是跳得拖泥帶水很猶豫。依著理智,他頗想一走不回頭,直接換個地方發財去,橫豎他是以缺德為生,一隻妖精的死活,跟他似乎是沒有多大的關係,尤其那還是個對他死纏爛打、追著他要和他做對的妖精。可是……

“我怎麽能占一隻狗崽子的便宜?”九嶷忽然自言自語道:“他在地洞裏曾經為我求過情,那麽我現在就也想想辦法,救他一次吧!”

此言一出,他腋下的四腳蛇聽得清清楚楚,當場氣得怪叫一聲,兩隻前爪扒上九嶷的胸膛,四腳蛇為了泄憤,輕輕的撓了他好幾爪子。

九嶷不在乎,自顧自的越走越快,不久之後,他果然在夜色之中看到了一座黑黢黢的小村莊。這村子位於一座大山的山腳之下,九嶷所在的地勢較高,居高臨下的望過去,看那村莊不過是小小的一片房屋,連一星半點的燈火都沒有。四腳蛇從他的領口中伸出了個大扁腦袋,湊到九嶷耳邊嘁嘁喳喳的低語:“九嶷九嶷,我就是在這裏給你偷了衣服和豬尾巴。這裏麵的人都在睡覺呢!”

九嶷想了想,認為這村莊一是離妖精洞比較近,堪稱危險;二是自己穿著村中某人的衣褲,一旦天亮自己露了形跡,必定要遭人懷疑,所以提起一口氣加快速度,他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走去。

九嶷疾行一路,未等他走到筋疲力竭,天邊已經微微透出了一線晨光。深秋時節,早晚最為寒冷,好在九嶷走慣了江湖,苦日子過得多了,已經有了點不畏寒暑的勁頭。在土路上攔住了一位早起拾糞的枯瘦老頭子,他不客氣,橫眉怒目的直接問道:“哎!那老頭!我問你,這兒是什麽地方?”

老頭子仰頭看著他熱氣騰騰的大光腦袋,低頭看看他沾著霜與土的大腳丫子,沒看出他的來曆:“你、你不冷啊?”

九嶷把兩道濃眉一豎:“少廢話!我問你,這地方離北京城還有多遠?!”

老頭子看出他不是善類,登時加了小心,背過一隻手護住了身後的半筐大糞,他戰戰兢兢的答道:“想要進城,那還得走五六十裏地呢。”

九嶷側身向著後方來路伸手一指,粗聲大氣的又問:“那邊的大山,又是什麽地方?”

老頭子瑟縮了一下:“喲,那地方可不能隨便往裏進。那一片林子是北京城裏什麽白大帥包下的,白天還有大兵在那林子裏巡邏呢!”

九嶷飛快的思索了一下,緊接著又問:“白大帥是什麽時候把那林子包下來的?”

老頭子心算了片刻,末了惶恐的苦笑道:“那我可記不清楚,反正也說不準是哪天,那地方忽然就有了兵,也不許人輕易的往裏進。算起來,也有兩年多了。”

九嶷點了點頭,心中略略的有了數。眼看這老頭子身材矮小,大概隻有自己一半的分量,扒了他的衣服自己也套不上,偏偏背著的又是一筐大糞,自己搶過來也不能吃,故而他寬宏大量的一揮手,決定放過這位寒蟬一般的老人類,姑且不揩他的油水了。

拾糞老者見了他的手勢,如遇大赦一般,立刻背著糞筐靠著路邊飛快溜走了。而九嶷雙手叉腰站在路邊,正在盤算著如何回到北京城去,不料迎麵走來一串牽牽扯扯的孩子,其中領頭的男孩子約有個十來歲,後頭領著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小姑娘又領著個五六歲的小弟弟,三個孩子全都提前穿了嶄新的棉褲棉襖,手裏還提著印花紙包裹的點心。三個孩子邊走邊吵鬧,滿口裏爹如何娘如何,看那意思,像是大哥哥帶著弟弟妹妹要去親戚家做客。猛的見了路上的九嶷,三個孩子嚇了一跳,立刻全停了腳步。

九嶷估量了一下那大男孩子的年齡與力氣,估量完畢之後,他心裏有了底。一言不發的走到三個孩子麵前,他毫無預兆的猛然出手,急如閃電一般,在一瞬間奪過了三個孩子手中的點心包裹。

然後他撒腿就跑,丟下了三個孩子愣怔怔的回頭看他。及至孩子們反應過來了,開始又哭又喊的要追著他的背影大罵了,他已經迎著寒風跑了個無影無蹤——他飯量大,一根豬尾巴不足以支撐他走進北京城,所以對待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崽子,他毫無愧疚的做了一次強盜。而在劇烈的顛簸之中,四腳蛇掙紮著從他領口中伸出了腦袋,大聲問道:“九嶷,你要往哪裏跑?”

九嶷邊跑邊答:“我不是那頭驢的對手,所以得去找救兵。解鈴還須係鈴人,我找白孝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