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偏逢連夜雨

不知過了多久,當胡小蠻醒來時,睜開眼簾對上的就是一雙布滿血絲的星眸。宇文泰的臉色略顯蒼白,布滿血絲的星眸卻流露著滿滿的關切和憂慮,還有一絲絲,不,是濃濃的愧疚。

他在愧疚什麽?

胡小蠻蹙起眉搜索如海的記憶,同時想要撐起身來,這樣躺在**被一位男子近距離凝視有點暖昧有點尷尬。可是手肘剛撐著身子離床,下身的不適感就襲蔓心頭。她突然咬緊牙根,怒視著宇文泰。她想起來了。她暈倒了。那麽……

她的臉色蒼白起來,盡管原本已經蒼白如雪,此刻,更像白紙一樣單薄。她緊緊抓住宇文泰的雙臂,急急切切地問道:“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麽啦?為什麽?為什麽……”

對,為什麽這種不適感那麽奇怪?像是小腹裏麵被刮空的感覺,而且還在慢慢地流出體外。身為一個母親的天性與直覺告訴她,這回不會那麽幸運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公主,”粗大的喉結艱澀地滾動著,宇文泰費了好大勁才開得了這個口,“那個,,孩子,沒,了!”

胡小蠻愣在那兒,好半晌沒有反應,美眸直勾勾地看著宇文泰,眼神空洞如深潭,但很快,潭底掀起了怒潮。她咬著唇瓣,絕美的小臉漸漸漲得緋紅。“啪!”她終於揚起手,竭盡全力甩了宇文泰一個耳光。**辣的紅指印立刻顯現在那張俊朗的臉龐上。但胡小蠻猶不解氣,反手又是一個耳光。再扇、再扇……

很快,他的兩頰布滿了指痕,又紅又腫,**辣的紅刺激了胡小蠻的眼球,打著打著,她漸漸無力,垂下手來隻胡亂捶打著宇文泰寬闊的胸膛,撕扯著他胸前的衣襟,與此同時眼淚也迅速狂飆出來。

“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她終於狂呼出來,伴隨著痛哭,,沒完沒了的痛苦與嚎哭。她再顧不得形像,恣意發泄完怒氣後,那深沉的悲痛立刻將她掩埋,埋得很深很深,哭到頭疼欲裂,撕心裂肺。

宇文泰默默承受著這一切,默默地任由她扇耳光,默默地任由她捶打撕扯,默默地任由她癱軟在他胸前哭得一塌糊塗。他的心搐得緊緊、痛痛的,他實在無意去傷害胡小蠻。即使那是阿史那的骨肉,如果可以的話,他是願意公主平安順利地將這隻小狼崽生下來的。可是,事與願違,那一下倒地,撞得很重。他已經令太醫竭盡全力了,可還是沒有辦法。

胡小蠻哭到虛脫,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似的。真是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人怎麽這麽背?憑什麽一個噩耗緊接著一個噩耗!

有好幾次,她甚至差點岔不過氣來。這下,宇文泰終於慌了。他忙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公主,請千萬節哀!”

“節哀?節什麽哀呀?”她怒氣衝衝地撥掉他的手,眸光如箭般射向他:“宇文泰,都是你,都是你!你現在還來裝什麽好人?你裝什麽裝呀?要不是你,阿史那會死嗎?我的孩子會沒掉的!都是你!都是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替他們報仇!”

胡小蠻氣不打一處來,左看右看,找不著刀劍,隻得赤手空拳對宇文泰出招。

“公主,,”宇文泰急忙跳閃開來,胡小蠻要追打他,往前一撲,卻直接趴在地麵,暈了過去!

“公主,,”宇文泰大驚失色,連忙將她抱回**去,回頭急切吩咐道,“快傳太醫!”

他為她掖好被子,輕輕撫摩著那張淚水肆流的小臉,看著那緊閉的美眸,如蝶翼般微翕的羽睫和那失去血色的如菱櫻唇,心中疼惜萬分!他明白聽聞噩耗,瞬間失去夫君和孩子,公主的心裏有多痛。

胡小蠻再次醒來時,已是夜暮降臨。宇文泰一直悉心守侯,陪伴大夫的診治,並不敢稍離一瞬。但她醒來後,再見宇文泰,眼神充盈滿滿的恨意。不再打,不再罵,不再哭,倔強地別過臉去,不再看他一眼!

宇文泰心如刀割,他寧願她再歇斯底裏一回,勝過這樣視若無睹!

“公主!小蠻,,,對不起!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阿史那的死並不是我做的,真的!阿史那要殺我,牧兮風救了我,高手激戰中,不知為何會錯手殺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再說,關於孩子,你若是不這麽激動,也不會……”

“我不聽!我不聽!你出去!給我滾出去,你不再是我的宇文大哥,從今天起,我跟你恩斷義絕!”胡小蠻抓過一個枕頭朝宇文泰扔了過去,狂嚷道。

宇文泰忙道:“好好,我不說,我出去!唉,小蠻,你答應我別這麽生氣,我就,我就放了憐兒和阿伊,我讓她們來照顧你,好不好?”

胡小蠻聽見這兩個名字,總算稍微安定了些,咬牙切齒道:“好!我不要住在大將軍府,我要住回皇宮去,我要去夕顏殿,和憐兒阿伊在一起。但是,我不保證我會原諒你!”

宇文泰點點頭,退了出去。他相信,時間可以淡化一切,也能夠彌補一切。

與此同時,戰場上的頗黎正經曆著一場從未有過的嚴竣挑戰。這一次,狼王不在,胡小蠻不在,他必須得獨挑大梁,一舉攻下契丹。正如狼王所言,這回沒有退路,隻有義無反顧地向前衝殺!所幸金狼鐵騎並非浪得虛名,這些金狼將領上了戰場,個個如猛虎出籠,震天嘯地,無人能擋。耶律摩會隻得節節敗退。

頗黎心係狼王和胡小蠻的安危,就在狼王泅水直闖長安的那天,他也立刻派出思摩,下了軍令。令思摩無論如何都要突圍出去,回到夏都搬救兵。

夏都自有二汗甸密坐鎮。思摩曆經千辛萬苦,浴血奮戰,終於突圍,三番兩次擊退追兵,直殺回夏都去。甸密聞聽之後,立刻召來努屍尼等大臣,商議之後,下令從突厥各地各部落調兵遣將,又集結了四十萬兵力。

甸密打算兵分兩路,一路由思摩領著二十萬突厥士兵直奔潢水,幫助頗黎打退西魏二十萬援兵,另一路也是二十萬,卻由甸密親自率領,直奔長安,徑自找宇文泰要人,救援阿史那和胡小蠻。

至於夏都,甸密將鐵紮木調了回來,領三十萬軍坐鎮夏都。

如此計定安排之後,也是一晃一個半月過去了。援兵才得以出發。援兵出發當日,下了初冬第一場薄雪。薄雪如冰花簌簌地撲在甸密的青袍白裘上,他的眼底有點迷離。迷亂的雪花,迷亂的思絮。

甸密出發之前,努矢尼曾經力諫過,讓他留在夏都,反派鐵木紮出去攻打長安,救援可汗。努矢尼的安排和擔憂並沒有錯。身為二汗,實在不宜親自上戰場冒險。何況如今,大汗身陷長安,生死未卜。倘若大汗有事,二汗就絕對不能再出事。否則,整個突厥將何去何從。

努矢尼站在社稷江山的角度來看待事情,原也沒錯。甸密何嚐不明白。隻是,打從阿伊跟著胡小蠻一起失蹤後,甸密的心就失去了平靜。

甸密的情愫也同眼前這簾風雪一樣迷亂……

甸密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這幾個月來,他還是時常想起茹茹公主,每次回想,都還是會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想起初識茹茹公主時,他驚豔於茹茹公主的傾城絕色;他想起在數次接送茹茹公主的旅途中,茹茹公主為他縫補被荊棘割破的藍袍的畫麵;他想起當他沮喪於技不如兄長時,茹茹公主對他的鼓勵與安慰……

那時侯的茹茹公主是那麽善解人意,令人如沐春風。甸密因而愛上她,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後來,她又親手將偽善的麵具撕扯下來,連帶著扯掉了她在他心裏的形象。她變得那麽極端,那麽偏激,那麽殘忍。甸密每次一想到就是撕心裂肺。

甸密和阿史那都有一樣的感覺。茹茹公主真像一場海市蜃樓,美則美矣,卻是一場虛幻。

幾個月過去了,甸密漸漸不明白自己對茹茹公主的感覺,究竟還愛不愛。但是,一直陪伴在身邊安慰他、照顧他的阿伊,卻一點一滴走入了他的心底。

他原本也並不知道,這個他一見到就厭煩的突厥少女,對他有多麽重要。一直以來,她的含情脈脈,她的默默關懷,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無言的壓力與負擔。可是,當她取出那個被刺破的荷包給他看,當她當著他的麵,一針一線將它重新修補好,鄭重其事,含羞帶怯地送給他時,他的心裏多少泛起了些異樣的漣漪。

然而,他還是沒有說什麽。她還是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然後不久前的某天,胡小蠻失蹤了,憐兒失蹤了,連阿伊也失蹤了。甸密頓時感覺心髒被人挖去了一大塊,需要快快派人將阿伊找回,才能填補得回來。可是,沒找著,找遍了整個摩娑川,都發現不到影蹤。

這時侯,他才發現,在尋尋覓覓的路途中,他更在意的並不是昭儀可敦,也不是元帥夫人,而是小副將阿伊,他突然渴望再次見到那雙撲閃撲閃如同洋娃娃一樣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這種發現與認識頓時令甸密感到慌張。

於是,他迷離了,他迷亂了。他失去理智非得親至長安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