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暮園別的地方不熟悉,唯獨是書房白蘞還有些印象。

書房背靠竹林,左倚梅花園,幾麵窗戶打開都能瞧見不一樣的景色。

內裏還是記憶中的老樣子,山高的書架上藏滿書文,後麵一麵牆上都掛著長長的宣紙金箔字畫,其間有寧慕衍自己題寫的,也有曆代名人書畫,還有寧慕衍老師的字。

而這間書房的主人通常一身錦衣立在書案前,要麽微曲身子在作畫,要麽便端坐在太師椅上題寫文章,他做事認真喜靜,幾乎不聞窗外事,自成一道風景線。

白蘞在門口看了一眼雙目凝神的年輕男子此時正在翻閱書文,似是沒有聽見他進來的動靜一般。

遠見著他如此認真,白蘞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聲音來,唯恐打擾了認真的讀書人。

他輕手輕腳的過去把溫度剛好的茶水放在書案一側的空位置上,正想叫寧慕衍喝茶,抬眸見著端坐的男子左邊一本什麽《白頭緣》,右麵一本《雙雙賦》,手上正在翻讀一本《三生吟》。

白蘞不禁手一頓,到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反倒是寧慕衍從書中抽回神來,看向似是睡落枕落成了偏頭疼一般的白蘞:“怎的了?”

白蘞雖是沒有拜讀過這幾本書,卻看名字也知道這不是什麽史書典籍和正經詩文,反倒是更像小姐公子哥兒喜歡看的情愛小說,坊間集市十分常見。

他咬了咬下唇,您卯時一刻比打鳴雞起的還早便是擱書房看這玩意兒?

不過他不敢直言,隻道:“這幾本書看起來和書房裏別的書籍似是看起來不一樣些。”

“是嗎?”寧慕衍合上了書頁,甚至眼皮都不動一下:“一些藏書而已,尋常不如何拿出示人。”

“原來如此,藏書可真別致,我瞧著跟坊間集市,說書先生拿著的還挺像。”

寧慕衍聞言眼角一動:“書本製作的也都大相徑庭,藏書也隻是尋常書籍罷了,隻是因內容優異才被收藏。”

“原來如此。”白蘞微笑著點頭,甚是好學的看著寧慕衍:“不知這幾本書的名字叫什麽,講的又是些什麽內容,我以後也好學習。”

寧慕衍戰術性端起茶杯,斂眉喝茶:“《齊孫子》《司馬法》《尉繚子》,一些兵法書,你喜歡等會識字了我給你尋幾本好的書。”

白蘞笑裏藏刀,好一個睜眼說瞎話,欺負我沒文化的寧慕衍!

“多謝少爺,隻是少爺很喜歡看這些書嗎?”

寧慕衍頓了頓:“以前也不喜歡,不過後來因緣際會看到,倒是曾度化了我一段十分艱難的日子。”

胡說八道還給說上癮了,白蘞嘴都快癟爛了。

“好了,你的位置在那邊,過去先看看吧。”

聞言,白蘞看向寧慕衍指的地方,就在正書案的旁側多了一方書桌,配置的是一把圓椅,椅子上還放著一個鴛鴦小軟墊,倒是很可愛。

他在椅子上坐下,瞧見書桌上已經備齊全了筆墨紙硯,還有幾本堆疊在一起的書,白蘞裝作文盲一般一本本翻開了一下,分別是《千字文》《三字經》《增廣賢文》《幼學瓊林》《聲律啟蒙》等一些簡單的入門啟蒙書,倒是都中規中矩,十分正經。

可越是如此,白蘞便對韋編三絕,學富五車的寧郎君越發的嗤之以鼻,說不準兒自己在此處兢兢業業的讀書寫字,他就在另一頭看那些情情愛愛的書。

不一會兒,寧慕衍便從正書案前過來,他翻開書桌上的千字文:“先教你識字,今日先識八個。”

話畢,將不知何時準備好的卡片逐一放在他的桌上,依次擺開,白蘞一瞧,發現就是千字文上的前五個字,是寧慕衍單獨寫裁下來的,比書頁上的字大幾十倍,方便他記認。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耳邊清雅溫潤的聲音,讓白蘞不由自主的跟著念了一遍。

“我先教你認幾遍,屆時會交換位置,以此考察你是否真的記住了。”

“嗯。”

白蘞抬眸看著那張白玉無瑕的臉,心中有一陣暖流湧過。

雖對寧慕衍方才的事情持有懷疑態度,但是見著他這麽用心的準備,比書塾的夫子還耐心,即使是早已經對這些認識的字爛熟於胸,他忽而有一瞬間還是覺得好像浪費這些時間也是值得的。

寧慕衍教了他幾遍後就回了位置,白蘞把幾張卡片翻來覆去的交換位置,一邊玩兒一邊偷瞄旁邊一本翻開的詩文,磨蹭了半個多時辰,他才開口:“少爺,我都記得了。”

聽到他的聲音,寧慕衍抬起頭,隨後朝他招了招手,白蘞趕忙拿著卡片小跑過去。

寧慕珩收了卡片,卻並沒有在上頭考他,反而是在他的方才寫的文章裏找出卡片上的字指給他認。

白蘞心想這夫子當真狡猾考的嚴格,不過也難不住他。

寧慕衍見他每個字思考片刻都準確無誤的念了出來,他嘴角微微揚起:“你讀書是有些天賦的。”

“是嗎?”白蘞撓撓頭,幾個字認了半個時辰還能被誇,寧慕衍對他的期待值就這麽小嘛:“許是初學,記得東西不多認得便快些。”

“不錯。”

“那我今日是不是就到這兒了?”

寧慕衍徐徐道:“時辰還早,不急,我再教你寫兩個字。”

“還、還要寫字啊?”

寧慕珩站起身,取出白紙用堂木展開:“上午若是認真學,下午就不必過來了。”

白蘞聞言當即便主動捋起袖子幫寧慕衍磨墨:“不知是寫什麽字。是今日學的幾個中的嗎?”

“教你寫名字。”

白蘞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姓甚名誰最為要緊,凡是識字最先還得認清會寫自己的名字,這是每個幼童啟蒙的必修課程。

比起識字,白蘞倒是更樂意於寧慕衍教他寫字,並不是因為昔年寧慕衍殿試被皇帝親口讚譽顏筋柳骨,所書文章更是被讀書人爭相臨摹學習,主要還是他寫字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多練練也好,免得以後做名醫寫藥方惹人笑話。

寧慕衍提起一旁筆擱上的紫毫沾了點墨,輕攬衣袖行雲流水,白蘞微微偏頭目光不自覺被認真題字的人吸引。

寧慕衍身修體長,落在指尖的眸光是那般傲氣又隨散,一瞬間他瞧的有些失神,這大抵便是勳貴人家腹有才學而流露出的貴氣吧。

昔年初見驚為天人,在書房裏杵著偷摸打量一兩個時辰也不覺得站得累呢。

“好了。”

“嗯?”白蘞恍然回神,有些心虛的趕忙把目光轉向宣紙,看見白紙上綻開的三個力透紙背的墨字,他微遲疑了片刻,抿了抿唇:“這就是我的名字啊?”

寧慕衍既沒回答是,也沒說不是,隻沉默的負手立著。

白蘞咬了咬牙,不說話不就是默認的意思嘛,可看著紙業上赫然寫著的“寧慕衍”三個大字,他便:“……”

“凡初學者都從學習名字開始,簡短幾個字也是最難寫的,練好了往後也很夠用了。”

白蘞扯出個違心的笑容,是啊,是啊,就是這個道理。但是你不教我寫自己的名字,先把你的名字放出來是幾個意思?

是想顯得自己的名字博大精深異於常人,還是想選個特別點的法子誤人子弟?

寧慕衍見白蘞盯著字的臉色不多好,他低下了些頭,問道:“怎麽了?”

白蘞嗬嗬一笑:“沒,就是沒想到我的名字筆畫這麽多,怪不好學的。”

說著就歎了口氣:“哎,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寫好,要是能明日……”

“隻要勤學苦練總會寫好的,還未開始怎就先泄氣了。”沒等白蘞把躲懶推辭的話說完,寧慕衍便先行打斷了人,提筆又沾了點墨,把筆放到了白蘞手裏:“上午需得把這三個字學寫下來,不求寫好,但求會寫。”

言罷,又加了一句:“若是到午時用飯前也寫不會,今日廚司要做的紫蘇魚我便不叫送天門冬了。”

這如何使得!

白蘞當即握著筆開始在宣紙上照著寧慕衍寫下的三個字寫。

寧字好寫,三兩下便勾出來了,白蘞原本字跡寫得就不如何好看,外加故意想氣寧慕衍,更是把字臨的歪歪扭扭,末了,他偏頭一臉天真的問寧慕衍:“如何?”

“小雞刨地。”

白蘞小臉兒一垮,你倒是一針見血,卻盡教些沒用的。

正直他心中在偷偷誹謗身邊的人時,忽而提著紫毫筆的右手溫熱。

他眸子疏然睜大,寧慕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不過咫尺的站在了身後,另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腰,傾身從他脖頸處向前:“寫字時腰要板正,執筆的手要穩,發力收放自如。”

兩隻手在紙上走了一遍,原是死板的文字便又注入了靈魂。

白蘞被沉木香所包圍,他大氣不敢出,雙頰被憋的發紅,這關頭哪裏還有心思寫字,手沒發抖都是因為被握著。

寧慕衍教寫字這麽用心的嗎?待遇是不是忒好了?

“不許出神,用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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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白蘞:我倒是想用心,可你以為人人都是柳下惠,被美色包圍也能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