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蘞早上起的不算早,但畢竟是村戶人家出身,勤勞乃本性,便是不如別的農戶起的早,但在這般富貴宅邸裏起的還是算早的。

清早上藥童小三棱去廚司裏取了早食過來,他吃了以後就去了小後園裏搗鼓藥罐子。

“公子,生炭火讓奴婢來吧。您是要熬什麽藥嗎?”

白蘞沒好意思說昨兒的香酥裏脊和肘子吃多了有些積食,入夏好打魚,市場上魚也愈發繁多了起來,餐桌上魚類食物自然也是變著花樣的來,他本就嘴饞,哪裏招架的住原就是做給寧慕衍好菜式。

他摸了摸有點脹氣而微鼓的肚子:“天氣炎熱,容易上火,熬碗下火的湯。”

降火的湯夏日喝著合適,順道再熬一個消食的湯就好了。

主仆倆正圍著爐子忙活,屋外忽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薑大夫,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爺流血了,止都止不住!”

青墨惶然的跑進屋裏來,嚇的小三棱險些砸了抱著的藥罐子。

白蘞一聽也驚了一刹:“哪裏流血了?好端端的怎麽會流血,是傷到自己了嗎?”

他一頭發問,一頭趕忙朝寧慕衍的屋子跑,左右相隔幾步路,很快他就到了寧慕衍的屋子。

隻見寧慕衍正坐在一把文椅上仰著頭,修長的手卻握著一張素白的帕子捂在自己高挺的鼻子上,許是手忙腳亂了一番,臉上都有血印子,帕子也被染的似繡了梅花一般。

見著白蘞來了,他朝人伸出了一隻手,白蘞默契捋開寧慕衍的衣袖摸了摸脈,轉頭對跟過來的小三棱道:“去取些清水來。”

水很快取來,白蘞迅速用小帕子沾了些水打濕了寧慕衍的後脖頸,又浸濕帕子敷在了寧慕衍的鼻梁上:“別仰著頭,謹防血倒流進胃裏。”

寧慕衍由著白蘞擺布,一陣手忙腳亂後,血可算止住了,一旁守著的青墨和三棱這才鬆了口氣。

“今日隻是同往日一般,並未有何不妥之處,怎會有此症狀?”

白蘞幹咳了一聲:“少爺火氣有些旺,不是什麽大病。”

“再旺也不至於此啊。”

白蘞尷尬道:“簡單來說,就是強不受補?”

“什麽意思?”

白蘞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直視寧慕衍,心虛的小聲道:“昨日我做的麵,加了點補藥,少爺把麵全吃了嗎?”

“……”

青墨聞言眸子一睜,他家少爺何止是把麵吃完了,就連麵湯也沒放過!昨兒他還說少爺胃口好來著,還尋思要不要叫醫師今日再做一碗。

天氣本就炎熱,如此下來本就強健的身體定然是不受補的。

寧慕衍看了白蘞一眼,幽幽道:“以後別放那些東西了,想來我應當用不上,下次獨隻素麵即可。”

還念著下次呢?

白蘞心想人家不也是覺得一碗清湯寡水的麵對不起你的身份嘛:“知道了。”

“你們都下去吧。”

寧慕衍揮了揮手,白蘞聞言拔腿就要跟著奴婢一起溜,卻被寧慕衍叫住:“你留下。”

白蘞以為要被訓斥,折身回來握著自己的手,老實巴交的站在寧慕衍身前。

“天門冬住的還習慣嗎?”

白蘞眉心微動,隨後實誠的點了點頭,屋子寬敞,床鋪也大,他一覺就睡到了天亮。

“習慣便好。既然安置妥當,過兩日便學著識字吧。”

“識字?作何還要識字啊?”白蘞當即道:“難道要我去做伴讀嗎?”

帶個醫師回來,一請多用?少爺能不能別那麽摳搜!

寧慕衍耐著性子道:“若是不識字你看得明白醫書?便是三棱也還識得百來字,他年紀比你還小。”

白蘞聞言神色以一霽,可也並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識別習字上,那些他早就會了,還得裝不會繼續用功學習,實在是辛苦。

他悶悶道:“寧府書香門第,自是連下人都會認字讀書,比我強的多。”

寧慕衍聞言眉心微動:“我不是說你不好的意思,你看看外麵的大夫醫師,哪個正經有些名氣的不識得字?讀書雖是枯燥乏味了些,可若你想成為一個好的大夫,這是必不可少的。”

白蘞細下一想,寧慕衍說的很有道理,他這般也是為自己好的。

若是自己執意反對,反而會舉止怪異,惹人猜忌。

也罷,寧慕衍說什麽那就做什麽吧,就跟著在府裏的書塾混個兩年,大不了課上他溜神做別的就是了:“我聽少爺的安排就是了。”

寧慕衍見他答應,微有欣慰。

白蘞道:“聽三棱說府裏便有書塾,宗族子弟會送來開蒙,我這等白丁前去跟著學習正好。”

寧慕衍搖了搖頭:“你不去府裏的書塾。”

白蘞眉頭一疊,大抵明白了寧慕衍的意思,他抿了抿唇:“我既不是伴讀書童,也非府中家生子,自是不配和少爺小姐們一同進書塾裏,我在外旁聽就好。”

“你每日卯時三刻到我的書房來,辰時正式上課,我親自教你。”

“什麽!?”

白蘞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他先是震驚於卯時三刻就得前去上課,而後聽見寧慕衍要親自教他時,險些直接咬了自己的舌頭。

往後的兩榜進士新科狀元,一幅字畫抵千金的寧慕衍竟然說要親自教他一個鄉野小哥兒讀書習字。

這真的不會夭壽嗎!

“大少爺貴人事忙,還得準備會試,家中又有大小事宜需要管理,在我一卑賤之軀上花費時間,實在是使不得!”

白蘞急忙回絕,這番殊榮換做以前他恐怕樂開懷,而今若是在寧慕衍眼皮子底下讀書,那簡直是半點偷閑的空隙都沒有。

寧慕衍見他拒絕,好似早就猜到了他會這麽說,麵無波瀾,平平道:“我帶你來府邸前便許諾會幫助你成為一個好大夫,既出此言,就會實現。你不用憂慮,我會讓青墨準備好一切,你隻需按時前來便可。”

白蘞可憐的眨巴了下眼睛,祈望事情還能有所轉機:“大少爺,要不我還是去書塾吧。”

“書塾裏請的夫子雖是名士,但我自認才學不會比之差,你有何不放心?”

“我一個小小大夫怎麽敢挑,隻是讓少爺一個解元郎君親自教導一塊朽木,我心中會覺得十分歉疚,實在是無以回報。”

“不必歉疚,我心意已決。”寧慕衍抬頭看著苦巴巴的白蘞:“你隻要好好學便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

白蘞咬牙,報複,這絕對是報複,不就是昨天請你吃麵,今天你流鼻血了嗎!

用的著要這般?這招難道不是傷敵一千自傷八百嘛!

“一定要這樣嗎?”白蘞可憐巴巴的看著寧慕衍。

“嗯。”

見寧慕衍是不會收回成命了,白蘞心中早大雨滂沱,他忍住心梗道:“多謝少爺栽培。”

“好了,回屋去吧。”

“噢……”

回到自己院兒裏,白蘞沒精打采的往榻子上一栽,粘在上頭不肯起來了。

三棱在後院裏熬藥,見著焉而吧唧的白蘞,以為他還在為寧慕衍流血的事情傷懷,出言安慰道:“公子別傷心,這事兒也怨不得公子。”

當然怨不得他,誰讓他比村口的牛還壯實。

看白蘞不說話,三棱又道:“方才少爺可是斥責公子了?”

白蘞動了動眸子,若是說自己沒有被訓斥,那不是顯得寧慕衍對他太過偏袒了嘛,到時候傳出去還不得雞飛狗跳:“是啊,他罵了我,還說以後卯時末就得去書房伺候,以此來彌補今日犯錯之事。”

“啊?”三棱聞言十分吃驚,隨後又心疼的拍了拍白蘞的背:“大少爺曆來嚴厲,定然也是對公子給予厚望這才如此的,等過些日子就好了。若是公子怕起不來,奴婢一定會早早的叫公子。”

白蘞扯出了個笑:“謝謝你了。”

“公子說的哪裏的話。”

白蘞長吸了口氣,想到就要在寧慕衍的魔爪下讀書,怎一個愁字了得。

然而寧慕衍辦事效率極高,過了兩日,青墨就說一應置辦齊全,讓他準備著便可以去書房伺候了。

白蘞心中雖有抗拒,但自知也無法改變,這幾日裏也做了準備,用薄荷梔子提取汁液做了一瓶清涼油,準備在讀書的時候提神醒腦用。

翌日卯時一刻,三棱就過來把他從**拖了起來,白蘞睡眼惺忪步履飄忽的從**爬起,從盆子裏取出的帕子貼過他的眼睛和臉,清涼油的味道從鼻孔裏躥進去,直抵腦門,白蘞一下子就清醒了。

三棱笑了一聲:“公子做的清涼油果真是管用,奴婢不過滴了兩滴在盆子裏兌水化開效果便這麽好。”

白蘞吸了吸鼻子:“拇指大一小瓶可是入了幾斤藥材才提料出來的,以後省著些用。”

“公子要做什麽盡管做就是了,天門冬裏的藥材都是公賬買入,公子不必憂心。”

白蘞把手泡進臉盆裏:“這麽好?”

“這是自然,隻要不花銷的太過分,且不說藥材本就花錢,隻要開銷的太鋪張,大少爺是不會說什麽的。”

白蘞挑起眉,如此他就能放心配置研習各種藥方了。

吃了早食,白蘞便火急火燎的趕去了書房,寧慕衍隻叫他一個人去,三棱便被留在天門冬裏打理屋子。

待到書房門口時,青墨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見著白蘞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過來,將奴婢端的茶水取過遞給白蘞:“小薑大夫快進去吧。”

白蘞接過裝茶的托盤:“我沒遲到吧?”

“沒有。”

白蘞鬆了口氣,青墨替他開門,他小心走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