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坐落於府城東南方向的梨園苑,附近一帶乃是府城達官顯貴雲集之地,一湖之隔,往外便是最為繁華的朱雀大街。

白蘞從馬車上下去時,率先看到了古舊莊嚴的大門前立著的兩隻凶悍的石獅子。

昔時頭一回進寧府,他是從偏門進去的,那會兒沒見過世麵,隻把寧家的偏門當做了正門,還感慨不愧為府城顯貴,連門都是這般寬大顯耀,後頭從正門出入過後,方才知曉自己目光何其短淺。

“大少爺可算回來了,老太太已經念叨您好幾回了。”

管事前來相迎,眼尖的掃到了跟在寧慕衍身旁臉生的白蘞,雖有疑惑,但是主子的事情知曉不敢隨意置喙,隻當沒看見人一般恭敬對寧慕衍說話。

寧慕衍連個眼神也不曾落到點頭哈腰的管事身上,淡聲道:“我這便前去同祖母請安。”

“是。”

白蘞眼珠子輕轉,他現在隻是寧慕衍帶回來的一個下人,應該不用去見老夫人,畢竟府裏大大小小的仆從上幾十號人,主子隨意帶個人回來都去拜見,那未免也太傷神了,且寧慕衍雖然冷冷淡淡的,讓人摸不清透,可也比寧府的老祖宗親近一點。

那個老太太甚是威嚴,不苟言笑十分嚇人。

昔時他初入寧府前去拜見老夫人,嚇得差點直接給人跪下。

寧慕衍說完,便轉頭同青墨道:“帶薑小大夫先去安置。”

管事的聞言看了一眼臉生的白蘞,目光中有考究的意味。

白蘞知道寧府的這些有點頭臉的仆從都是人精兒,他挺起胸膛,盡量的表現得自己像個妙手回春的醫師,大跨著步子跟在青墨身後。

這情景落在寧慕衍眼睛裏卻像是一隻在路邊上剛被撿回來的小奶貓,在陌生的環境裏很不安心,分明一點攻擊力都沒有,卻還虛張聲勢。

他斂眸掩住了一閃而過的笑意,待青墨把人帶走了,他才收回目光往後正房去。

白蘞跟著青墨走,目光卻不規矩的在左右觀看,進入寧府大門後經過一塊極大的影壁,接著便是通向不同屋院的花園長廊,若無人引路,迷失其間實屬常事。

這般的府邸,外頭的竊賊都不敢隨意進入。

白蘞看著熟悉的竹林梅園,往昔記憶爭相湧入腦海,長廊走到一半時,左手邊一條冷僻的碎石小路蜿蜒而入記憶中,驟然明晰,不由得讓他頓住腳步。

以前他就住在那條碎石小路盡頭的一方小院兒裏,困於無數個春夏秋冬。

白蘞忽而心裏有些發悶,喘不上氣來,一時間他分不清過去和眼前,隻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卑微藏於繁華寧府下的小螞蚱。

“小薑大夫?”

直到青墨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從回憶裏抽身,有些茫然的抬頭看著眼前衣冠齊楚的大少爺貼身侍從。

他客氣道:“再有幾步路就到少爺的抵暮園了,您的住處也在抵暮園裏,不在這頭。”

“不在這頭。”白蘞喃喃複述了一遍,魂兒好似被這句話拉了回來。

“是啊。”青墨一邊走一邊道:“少爺的抵暮園是府裏最大的園子,十分漂亮,小薑大夫待會兒可以隨意參觀。”

白蘞應了一聲。

等廊子走到盡頭,先是進了個十分風雅的園門,進去以後湖園盡賞,白蘞前後瞧著被引到了正院旁邊的一個側院門口。

雖是側院,但是光在門口便可見其寬敞,大小也就罷了,白蘞指了指旁頭緊挨著的正院,又指了自己的院子:“我住這兒?”

青墨點點頭:“小薑大夫可是不滿意此處院子?”

“怎會!隻是……”白蘞幹笑了一聲:“是不是離正院太近了。”

“便是要夠近才能伺候好少爺啊,小人也住在另一旁。”青墨道:“這都是少爺安排的,小人也是依命行事。”

白蘞抿了抿唇,這話也說得不無道理。

“小薑大夫進去看看吧,若是缺什麽,也好快些補辦齊全。”

白蘞應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側院的名字。

青墨走在前頭沒聽清楚白蘞嘴嘀咕了什麽,以為他不識字,便道:“這個院子叫天門冬,是少爺取的名兒。好聽吧?”

白蘞跟上青墨:“天門冬不是一味草藥的名字嗎?久服輕身,益氣延年。”

“少爺才學五車,取的名字很合乎這個院子呢。”青墨笑著一展手:“瞧!”

白蘞眸光一亮,連忙小跑了過去。

這間院子陳設全然不似普通的寢臥之地,堂中有高大寬敞的醫藥櫃,醫藥格,左迎窗設有研藥台,旁有小門可出,簷下放有大小藥爐和藥罐子。

獨立的小後院私密性極好,需從室內穿過才可進,完全能在裏頭熬藥或是種些草藥。

白蘞上躥下跳的,全然忘了這方院子緊挨著寧慕衍的異樣心緒。

撇開藥室,臥房是單獨的一間屋子,內裏東西一應俱全。

白蘞感覺踩在了雲端,有些飄飄然,吹出彩虹屁:“少爺的名字果然取得好。”

青墨見白蘞喜笑顏開也笑了笑,又從醫藥櫃旁取了一個箱子出來:“這也是少爺差人準備的。”

白蘞撲上去,抱著箱子蹭了蹭:“是醫藥箱!家裏隻有我爹有,我早想置辦一個了,沒想到這兒什麽都有!”

“可不是嘛,這可是少爺特地吩咐工匠做的,連木頭都是上好的黃花梨,背帶還是細致的牛皮。”

白蘞愛不釋手,提起就往自己身上掛,尺寸也很適合他這個小矮子,更喜歡了:“什麽時候置辦的啊?”

“好些日子了,少爺前去村子前……”

“嗯?”

“啊……去村子後風寒了,這才吩咐青墨回來辦的。”

白蘞雖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當下是滿心滿眼的歡喜,也沒去深究,隻笑眯眯道:“少爺真講究。”

青墨道:“小薑大夫便自己轉轉看吧,三棱,過來見過小薑大夫。”

話音剛落,一個比白蘞年紀還小些的哥兒進了屋裏來,青墨道:“這是少爺挑來伺候小薑大夫的,素日衣食起居可照料,也做藥童使。”

白蘞微微睜大了些眼睛,還給他配藥童?

小哥兒也十分會看眼色,連忙就給白蘞磕頭了。

“你起來吧。”

白蘞看著小哥兒,咂摸了一下嘴:“你叫三棱啊?”

“是。”

白蘞笑著點了點頭,三棱,荊三棱,他們可就是一屋子的草藥了。

青墨道:“小薑大夫再熟悉熟悉,小人就先告辭了,少爺此番去了莊子好幾日,如今回來也還得拾整一二,隻怕奴婢粗手笨腳的打理不妥當,小人得去盯著。”

“好,你去忙吧,多謝引路幫忙安置一番。”

“小薑大夫不必客氣。”

青墨走後,三棱去給白蘞倒了一杯茶:“公子,奴婢給您收拾好衣物就去廚司拿飯菜,今日您也勞累了,用了飯後可以午睡些時候。”

屋裏沒有別的人白蘞就自在了許多,他見三棱做事麻利,什麽都熟門熟路的,好奇道:“你進府很久了嗎?”

三棱道:“奴婢是家生子,打小就跟著小爹在府裏伺候,前陣子大少爺的園子說要新挑兩個人進來伺候,奴婢也沒想到竟然能被挑選過來。”

“進了園子以後就被吩咐在天門冬裏打掃理事兒了。”

白蘞點了點頭,以前他來寧慕衍的園子也隻進過書房,沒能去別的屋子院子竄,不曉得那會兒這個側院是這麽個設置。

但不管怎麽說,他非常滿意這裏。

想著寧慕衍處處想的那麽周到的份兒上,他從塌子上站起:“園子的廚司在哪兒?你引我過去看看。”

“是。”

而下快到用飯的時間,廚司裏正熱火朝天,廚娘顛的鍋勺都快冒煙了,整處廚地香的他直吸鼻子。

白蘞忍著香味,尋了個位置甩麵搓了一把麵條。

“三棱,這新來的廚子?”

廚司裏的人看著生麵孔,拉過了一旁的小三棱。

“這是大少爺請回來的長隨醫師。”

廚司裏的人麵麵相覷,既聞是寧慕衍帶回來的人,倒也不敢怠慢,狗腿子麻利的便上前噓寒問暖,討問需不需要幫忙。

白蘞想著單做一碗純素麵未免寡淡,便道:“大少爺前兩日在莊子上受了風寒,我做點藥膳也好給少爺補補,去取點野枸杞子,紅棗,人參來。”

“小的這就去。”

廚娘操著大漏勺:“大少爺吃藥膳的話,那中午做的菜怎麽辦呢?”

白蘞道:“無礙,送去天門冬就是了。”

“那好。”

寧慕衍在老夫人住的朝暉堂裏陪老人家說了兩刻鍾的話回到園子,正想去天門冬看看白蘞,青墨先跑了上來:“少爺,一切都安置妥當了,小薑大夫十分滿意。”

言罷,青墨笑眯眯的從跟在身後的仆從手裏端過托盤:“您瞧,這是小薑大夫親手做的藥膳麵,說是要感激您呢。”

“是嗎?”

寧慕衍看著托盤裏那碗清湯飄著幾片青菜葉的素麵,覺得白蘞是把他先前說的話放在了心上,他麵容難得露出和煦:“正好有些餓了,端進屋吧。”

這當兒白蘞正閉著門和三棱已經吃了三碗米飯,一個肘子,大半條肥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