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一早,白蘞都沒讓三棱叫就自個兒起來了,倒也不全是今日休沐,進府小半個月,天天早起也都有些形成了習慣,不得不說,夏日早起別的好處沒有,但晨時是真的涼爽。

白蘞換了件水碧色的衣服,又找個了個小包斜跨在腰間好裝點東西。

今日三棱也很高興,雖然不是他休沐的日子,可自己能跟著白蘞一起出門,也等同於自己休沐了。

即便是打小就學著規矩在府裏做事,比同齡人要穩重許多,但說到底還是十二三的小哥兒,內裏心思還是很貪玩兒的。

主仆倆早食都沒在府上吃,收拾妥帖就出了門。

進府時坐的是馬車,白蘞頭一次走路出府,雖說梨花苑外頭便是繁華的朱雀大街,但光是沿湖出去就得走小一炷香的時間,待出了梨花苑,一頭就能栽進喧嘩與熱鬧中。

白蘞以為出門的早,街市上還比較冷清,哪曾想朱雀街上鋪麵林立,早就全部已經開門做生意了,街邊的小攤販也吆喝了好一陣,來往之間的行人也是如過江之鯽。

“這個點竟就這般熱鬧了!”

三棱笑道:“朱雀街一向是熱鬧的,這兩年還取消了宵禁,可是從早熱鬧的晚上。”

白蘞以前隻在北城那一帶轉悠過,因那頭的藥堂子多,買賣草藥就在那邊,村子到城裏也要好些時間,一來一回的就得小半日,為此他每回上城裏都是急匆匆的采買完東西辦完事情就回去了。

早有聽聞朱雀街市繁華,卻一直沒過來,一則是時間不得合適,再一則是聽說這邊都是富人貴人雲集之地,物價高昂,窮苦老百姓過來也買不起東西。

倒是傳言不假,他和三棱隨著人流一直往前走,朱雀街道寬闊,入目林立的都是雅致的酒樓食肆,珠寶絲綢行,夜裏笙歌燕舞了一整夜的勾欄瓦舍,現下稍作安寧,夥計在清洗打掃。

一路上的寶馬香車,聲色犬馬的年輕兒郎,輕搖蘿扇的小姐,相攜的公子哥兒……白蘞目不暇接。

“公子,咱們直接前去南門寺吧,那頭可寬敞了,盡數都是擺攤的商販,什麽新鮮稀奇玩意兒都有,吃食更是繁多,價格還很親民呢。”

白蘞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兩人穿過朱雀大街,一路走到盡頭後又是豁然開朗。正如三棱所言,南門寺外廣闊,盡數是支起的小攤兒,春秋天氣涼爽之時攤子就地而鋪,如今夏日天氣炎熱,小販便支起了遮陰的打傘,一柄挨著一柄,淩亂之中又頗有些秩序。

白蘞卻是無心觀賞街市的景色,早被滿大街的吃食所吸引。

這個小攤兒是“酥油鮑螺”,下個小攤兒是“虛汁垂絲羊頭”,雞皮麻飲,羊脊骨肉……雞、鴨、鵝、兔肉十五文錢一份,烤的麻辣椒香的鵪鶉僅三兩文錢一個。

兩人就近的鋪子雨露均沾了一番,白蘞舉著一根羊排骨:“好吃!”

“怎麽能有那麽多好吃的東西。”

吃吃喝喝了一個多時辰,兩人摸著渾圓的肚子,從吃食區逛到了另一頭日用的鋪麵上,四時玩具、絹畫折扇,可謂是琳琅滿目,除卻常見的日用之物外,還有很多稀奇的香料古玩,甚至還有些小兔小雀,珍禽異獸。

白蘞搖開竹柄折扇,半遮著臉,衝在一旁翻看香囊的三棱道:“看看,我像不像寧慕衍搖扇子?”

三棱見他端著一本正經的模樣,噗嗤笑出聲:“少爺是不用折扇的。”

白蘞收起扇子,好奇道:“為何?”

“許是覺得搖著扇子像是聲色犬馬之輩。”

白蘞癟了癟嘴,把扇子放了回去,瞧見旁頭有小動物,又躥過去摸摸白毛獅子狗,逗逗小奶貓。

兩人不知疲倦,恨不得把每個攤位都逛一遍。

南門寺著實也是個好地方,若非下雨天氣,這頭的攤子日日都爆滿,且並非千篇一律售賣相同的東西,吃食玩物衣裳首飾,隔三差五便會更換新奇時新的,為此便是住在附近的人家,日日前來逛也不會嫌無趣煩悶。

“自從你成親以後,少有見你出來了,今日怎的有空邀我一敘。”

南門寺街臨河的雅肆上,兩個年輕人正在對飲清茶。

“家中繁雜事多,又要準備著會考,的確是難以脫身。”

寧慕衍輕笑了一聲:“是事多難以脫身,還是溫香軟玉在懷,不舍脫身啊?”

“你竟是也會取笑人了。”齊酌笑歎了一句。

寧慕衍放下茶盞子,道:“你這樁婚事門當戶對,且你早已期盼許久,如今心願得嚐,怎的反倒頗為喪氣?”

“我與微顏成親不過堪堪一載,夫妻倒是琴瑟和鳴,隻是母親念著齊家有後,總是催促著早日要個孩子。”

寧慕衍聞聲:“你是家中獨子,父母長輩憂心齊家後繼香火也是情理之中,否則也不會在鄉試之前便安排你成親。不過兒女之事,卻也得看緣分,又怎是催促便能得來的。”

“我和微顏也是這般想法,左右我們夫妻也還年輕,實屬不必著急。我也曾同母親談過,她麵上答允讓我們自行決定,卻是暗裏沒少給微顏施壓,前幾日竟張羅著抬了兩個良妾進門來。”

說著齊酌嘴裏發苦,搖了搖頭,將桌上的流香酒一飲而盡。

“我前去問母親,她說這事是微顏辦的,我怎會不知究竟是誰讓做的。若是母親一手辦了反倒是還好受些,偏生要讓微顏去做,豈不是更在人傷口上撒鹽!”

“自來便是要當家主母大度,為丈夫張羅安排妾室偏房,如若是不肯推拒,那便是落人口實,遭人說閑話,也是身在其中,無可奈何。人既是已經進來了,你且先留著不管,穩住你母親,待到往後尋個由頭給打發了便是。”

齊酌恢複了些精神:“也隻有你肯同我說這些了。”

“我自是不會管那些新來的人,打發是遲早要打發的,隻怕是我自己不肯要這些人,母親反而前去責怪微顏便不好了。為今之計,恐怕也還是隻有隨了母親的願,早日有個孩子才能解決這些事端。”

“偶時我尚且在想,若我隻是一介草夫,而非生在珠圍翠繞之家,許就不會再有這些憂愁。”

寧慕衍道:“草夫勞於生計,更是無力保全心許之人。”

齊酌苦笑了一聲:“還是慕衍你好,未牽扯其間,自不必憂愁。”

寧慕衍臨窗而望,見著熙攘街市,他眉心一動:“我尚且還不如你。”

有人已經抱得美人歸,有人還在茫茫路上走。

齊酌不明所以笑道:“你便安慰我吧。”

“閑暇之時帶微顏出去走走吧,也當是散散心,下個月有廟會,去逛一逛。”

齊酌聞言詫異的看了寧慕衍一眼:“你不是從不信鬼神之說嗎?而今竟是還知廟會的時間了。”

寧慕衍眉頭微蹙:“是嗎?”

齊酌頗為捉摸不透的看著寧慕衍,搖了搖頭。

“今日便不陪你久坐了,改日到府裏一敘。”

寧慕衍放下一句話,起身站了起來。

齊酌心想好不易再敘一見,還沒說幾句怎的就要走,不過他知寧慕衍忙,倒也沒有多留:“好吧。”

“這邊竟然還有好多賣藥草的,看著都是從山裏才挖來的。”白蘞蹲在攤子前,翻看著草藥,觸及到自己最在行的領域就更感興趣了。

“哥兒好眼力,這都是新鮮的草藥,你瞧著,這天氣下草根上的泥都還沒幹。”

小販也竭力的推銷著東西,白蘞覺得南門寺實在是個好地方,好像任何人都能來找到自己想買的東西一般。

“不要了,家裏有這些藥草。”

“有啊……”小販嘀咕了一聲,卻也不泄氣,當即又耍寶一般捧出來一個罐子:“我瞧哥兒便是個行家,草藥有了看看這個搗藥罐如何?一套的大理石,花紋一水兒的漂亮還結實耐用!”

白蘞見著搗藥罐眼前一亮,接過沉甸甸的罐子,大理石觸手清涼,做工也很是不錯,他有些愛不釋手。

“公子,這個咱們院兒裏不是有嗎?雖是材質不同,可作用也一樣的啊。”

白蘞道:“我爹那個搗藥筒用了好兩年了,是木頭做的,年久有些開裂早不好使了,可是他又舍不得換新的,我瞧這個很好,想給我爹帶回去。”

三棱聞言笑眯眯道:“公子可真有孝心!”

“這個多少錢?”

“哥兒是行家我不喊你價,三錢銀子你拿走。”

“三錢銀子!?”

白蘞一摸口袋,且不說方才胡吃海喝了一通就花了不少錢了,自己本就沒有三錢,而下哪裏還掏得出這麽多錢來,三百文呢!

“可以實惠些嘛?”

小販拍了拍罐子:“沒叫你價,大理石,哥兒曉得的不便宜!我再送哥兒兩株當歸一並帶走嘛。”

三棱見白蘞是真的喜歡,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公子還差多少錢,要不奴婢這裏湊湊吧,奴婢還有幾十文。”

白蘞幹笑了一聲:“也不夠啊。”

三楞撓了撓後腦勺,雖是有心幫忙,可他的月例也不多,且大頭還在他小爹那保管著,以後說要留做他的嫁妝錢的,為此自己也緊巴巴兒的過日子。

“命運讓我們相逢,卻又要狠心拆散。”白蘞捂著胸口歎了口氣:“罷了,還是下次……”

話還沒說完,頭頂傳來聲音先道:“包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