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白蘞微微吸了口氣,寧府的夫人也就是寧慕衍的母親,但是這位母親並非是寧慕衍的生母,而是一位繼室。

寧慕衍的親生母親早亡,過了好幾年寧大人才續娶了當今的夫人,隻是成親未有兩年寧大人便死在了任上,繼夫人也跟著守了寡。

昔年在府上的時候白蘞就知道寧慕衍和這位繼母的關係並不親厚。

聽說當年繼夫人嫁到府上來時一心想著和寧大人再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並不多待見寧慕衍,卻可惜那兩年寧大人換任奔忙,一直不曾有多少時間在府裏,和繼夫人並沒有育出子嗣。

後來寧大人過世,繼夫人眼見寧府能依傍的也隻有寧慕衍,倒是也曾有意靠攏。

隻不過當初嫁進來時寧慕衍就已經是知事的年紀,那當兒繼母並不多理會自己,而今伸出橄欖枝未免也太過明顯,自是不會輕易接納。

且不說寧慕衍究竟有沒有計較繼夫人在寧大人在世那幾年裏對自己的冷漠,寧慕衍本來性子就寡淡並不多言,心有所算,母子倆要想親如一家即便沒有芥蒂怕是也難。

繼夫人眼見寧慕衍雖前途無量,可多次拉攏無果,便知他精明並不是自己能掌控的,為了往後有個依靠,退而把寧大人側室所生的一個庶子歸到了自己名下教導,盼著將來能考取功名。

既是有了自己的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庶子的生母也已經離世,她不怕別的,就也不在那般重看寧慕衍,為此這些年在府裏還是扮演著當家主母的身份。

白蘞想著這些往事彎彎繞繞,有些頭疼,便是知道這位繼夫人和寧慕衍來往的並不密切,隻是名頭上的母子,這才詫異如何會叫他一個伺候寧慕衍的大夫前去。

“姑娘,敢問可是夫人身子不舒坦,我也好帶上醫藥箱前去,如此省得來回跑。”

那丫鬟端著身子且還滴水不漏,回拒了白蘞探口風:“不必了,我們夫人的園子什麽都有,隻用小薑大夫跑一趟便是。”

雖未明確答複是不是身子不爽才請他的,但瞧著樣子明顯也不是生病。

三棱怯生生道:“奴婢隨公子一同前去吧,也好打個下手。”

丫鬟又道:“三棱你便不必過去了,夫人的園子莫不是還會人手不夠?”

白蘞眼見是有意讓他一人前往,他便同三棱使了個眼色。

“小薑大夫,請吧。”

三棱看著白蘞跟著人走了,焦急的在原地踱步,他雖然有些笨拙,不如府裏的大丫鬟媽媽,可是什麽風氣還是嗅得出來的。

他覺得事情不妙,心裏慌張,可又沒法子。

幾番思量,最後抱著雙手朝寶安堂跑了去。

白蘞一路跟著丫鬟,七拐八繞後進了惜錦園,來不及看惜錦園的布置景色,直接入了院子。

當即見到正院堂中主位上坐著個雍容華貴的女人,不過才逾三十的年紀,但保養極好,瞧著十分年輕。

除卻繼夫人,堂中還有一個常年服侍的老媽子,兩個大丫鬟和一些不如何惹人注意的奴仆,以及還有一個他們園子裏的巧柔姑娘,和一個跪在地上的丫頭。

領白蘞的丫鬟把人帶到,也歸了二等丫鬟的位,堂中主仆上十號人,盡數都在打量白蘞。

偏偏主位上的繼夫人沒瞧他,也未曾開口,隻閑散的端過身側檀木桌上的香茶,慢條斯理的飲了一口。

此時無聲勝有聲,白蘞怎不知這些大戶人家的最是愛做這般虛張聲勢的陣仗。

偏是慢悠悠的什麽也不開口,但是老辣精明的、算計看好戲的各般目光四麵八方的射過來,打在身上徑直把人給擊垮,就是要在這空**之間讓人心中生畏。

這般細碎折磨人的功夫,不過就是想給下馬威罷了。

若是鄉野人家的哥兒初見此陣仗,定然會渾身不適從,大氣兒不敢出,怯弱之間手足無措,隻恨不能把腦袋低垂到腰上。

當初白蘞剛進府時,頭一次見主子便如是這般膽怯不安,像是一條砧板上的魚任人主宰。

但而今……他的臉皮別說是比在坐,就是在站的各位都要厚得多,誰還不是在府宅裏討過大半輩子飯吃的人呢?

白蘞一臉從容,諸人不開口他便先行開口:“小醫薑白蘞見過夫人。”

行了禮後,他像是屠夫看見牲口,磨刀霍霍向豬羊一般目光殷切又有些興奮的看向主位上的婦人:“夫人是要手診還是絲診?”

“你還會絲診?”

婦人聞言徑直吃驚問出了聲,一時間竟是忘記了自己還在給人下馬威。

白蘞直言道:“所謂絲診是把絲巾覆蓋在手腕上再摸脈,並不是書文上所寫的拉絲隔簾診,小醫愚鈍,但還是能覆巾診。”

婦人聽完放下了茶盞子,杯盞落桌的聲音都比往日要大了一些,頗有些被糊弄的不愉。

想到一句話竟然被破了功,倒是叫個十六七的哥兒給牽著鼻子走了,譚芸心中很是不快。

“你是慕衍從村子裏帶回來的醫師?”

“回稟夫人,正是。”

婦人道:“聽聞慕衍對你倒是看重,還允你進出書房伺候。”

“大少爺心存仁厚,這才不嫌小醫粗鄙笨拙。”

婦人見他承認進出了寧慕衍的書房,目光忽而淩厲:“你既是曉得慕衍對你看重,又怎還不知安分,竟然犯此番大錯!”

白蘞眉頭一蹙:“小醫不知何錯之有?”

“事已至此,你還不肯從實招來。”婦人冷聲道:“爾等鄉野粗鄙之人,一貫是不見棺材心不死。”

白蘞:“?”

譚芸見他一臉無辜,索性不耐招了招手,身後的老媽子便將一枚玉放在了桌上,而隨之相伴的還有幾幅字畫。

白蘞早知此番前來事情不會那麽簡單,有想過是繼夫人喚他前去想訓話一番,不曾想玉佩竟然落到了她的手上。

思緒未斂,譚芸道:“府上曆來規矩嚴明,你在抵暮園做事,又得慕衍厚待。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竟然還手腳不幹淨動邪念之心偷盜東西!”

白蘞當即反駁:“這不是我拿的!”

“不是?若非今日府中掃撒驅蟲草藥,下人在你的臥寢之處發現此物,當真還讓你給躲了過去!”

在屋裏立著的巧柔這時候道:“凡是大少爺所佩戴的金銀玉器,上頭都會細刻一個衍字,在你房中發現的這枚玉佩少爺曾有相同款式的也就罷了,恰巧上頭也有一個衍字,難道你還想狡辯?”

“大少爺的書房近日也隻有你可出入,這些字畫不是你借機順出?枉大大少爺把你從窮鄉僻壤帶進府中,你竟然品性如此惡劣,實在是汙了寧府的門風!”

白蘞見著尋日在抵暮園溫和辦事麻利的巧柔,一改往日在園子見著他一口一個小薑大夫的客氣招呼,嘴臉突變,口齒犀利的指罪於他。

白蘞胸口團了氣,玉佩是他的也就罷了,竟還無端多出幾張字畫來,這是嫌棄一樣東西不夠,還有意多加栽贓?

以前他做妾一輩子要在府裏討日子過,畏畏縮縮,而下他不過是個來做工的,大不了被趕出去就是,又不是非得在寧府過活,沒必要怯著隨意受人欺辱。

“巧柔姑娘拿到這些東西時我可在現場了?憑何說這些東西就都是我的?”

巧柔秀眉一緊:“這可是在你房間裏找到的!湫兒,你說!”

跪著的小丫頭顫顫巍巍道:“奴婢今日奉命前去撒藥打掃,原本天門冬是該三棱打掃的,可是他隨小薑大夫出門了,撒藥驅蟲之事不可耽擱,奴婢便進了院子灑掃,打掃之時就在屋裏發現了這些東西,當即稟告給了巧柔姐姐。”

白蘞冷笑:“知道的人說是前去撒藥打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特意前去翻人住處。府裏規矩森嚴,且先不說趁屋子的主人不在私自翻東西的人品性如何,再者我又未曾在現場,怎知不是栽贓!”

巧柔麵色一刹,素日在抵暮園裏裝的老實,不想白蘞口齒竟然如此伶俐。

“園子裏都是少爺用慣了的舊人,一心服侍少爺,曆來安寧,除卻你這個新來的,誰還會碰大少爺的東西。”

“縱是巧柔姑娘說得頭頭是道,可小醫何必要拿這些東西?”

“自是你從鄉野之地而來,想要謀取財物補貼家用。”

白蘞氣憤,難道家中清貧之人就一定會偷盜不成。

譚芸搖了搖頭:“慕衍到底是年輕,盡被你這般品行之人帶進府中,你還有何話……”

話還未說完,一道聲音便先行打斷了她:“母親此處今日這般熱鬧。”

聽到淡淡的聲音,屋子裏的人下意識的向門口看去。

譚芸微怔:“慕衍!你如何過來了?”

“聽說母親把我園子裏的醫師叫了過去,我憂心母親身體,這便趕過來瞧瞧母親。”

譚芸見著寧慕衍來,有些驚訝,不過更多是不好看的臉色。

寧慕衍卻是視若無睹一般徑直過去,自行就坐下了。

譚芸見狀張了張嘴,還是把話憋了回去。

“我的醫師說的不錯,他沒必要拿這些東西。”

譚芸聞聲也不顧寧慕衍沒受她的允許便自己坐下了,徑直看向側位上目光沉斂的男子,這話未免說的也太有些偏私了,而且還從向來不管家裏仆役小事的寧慕衍嘴裏,她既是覺得受了頂撞生氣,又驚訝寧慕衍會這麽偏袒一個醫師。

“慕衍!”

寧慕衍平聲道:“是我給他的。”

巧柔臉色一白,她沒想到寧慕衍會來,更沒想到寧慕衍會幫白蘞說話。

一時間屋子裏的人都有些懷疑的看向巧柔和地上的湫兒。

“慕衍,當真是你給他的?賞兩幅字畫也就罷了,這玉佩……”

“前陣子在莊子上偶感風寒,一時間叫不到大夫受了些苦楚,幸而是小薑大夫妙手回春,我一時高興便把玉佩給了他。”寧慕衍麵色無波道:“左右這般東西庫房中也不止一件兩件,難道有不妥之處?”

譚芸扯了個笑:“這般物件兒也並非貴重無價,府裏多的是,你用於賞識看重之人也並未有不妥。”

寧慕衍微微一笑:“多謝母親諒解。”

言罷,寧慕衍又把目光落在了堂室中局促立著的巧柔和跪著的湫兒身上。

“你們作何要誣陷小薑大夫偷盜?”

巧柔當即噗通一聲跪到了湫兒身旁:“少爺,您的字畫玉佩貴重,巧柔隻聽聞湫兒稟告,並不知曉是您賞給小薑大夫的,一時間也是警惕。”

“警惕?你今日警惕便輕信去私自翻人臥寢的下人,明日警惕是不是還要容著去我屋裏翻東西的人?”

“奴、奴婢不敢。”

“你還有何不敢,我看膽子是比尋常人都大。即便是聽聞稟告覺得事情不妥,大可等我回來處置,卻徑直前來母親園子叨擾,是何居心?”

巧柔結巴道:“奴、奴婢想著少爺素日不如何費心下人之事,這才……”

寧慕衍冷聲打斷:“你倒是很忠心,惦記舊主。”

他眸色冷淡的看向跪著瑟瑟發抖的湫兒,徑直處置:“湫兒借著打掃隨意動人隱私,又還無事生非,找個伢子發賣了。”

言罷,寧慕衍轉頭看向譚芸:“園子裏的小事還前來叨擾了母親,是我之過。抵暮園裏的奴仆我自行可發落,但巧柔到底是母親園子裏出來的,還請母親再費一次心神做主管教。”

譚芸臉色異彩紛呈,見巧柔來報,她以為那小醫師當真是犯了事兒,她想著借機處置既能彰顯當家主母管理全家的威視,二來也可以打壓寧慕衍的氣焰,誰料竟然來此一招。

這下子巴掌高高舉起來沒揮向他人,倒是打在了自己臉上,她咬著牙道:“慕衍扛著一家的擔子,這些不得力的倒是讓你憂心了。放心吧,母親會給你打理妥當。”

“如此深謝母親了。”言罷,他站起了身:“既誤會已解,時候也不早了,慕衍便不耽擱母親用午膳了。”

寧慕衍行了個禮,看向已經有些神遊的白蘞,眉頭微皺。

他來晚幾步,白蘞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人都嚇得有些傻了,他心中不是滋味,頓住步子又道了一句:

“巧柔,你也是府裏的老人了,卻一連犯錯,雖我已經勞煩母親處置,但即便是母親憐惜不舍重罰你,你若再回我的園子,我也不會輕易饒過。”

說完,他不顧譚芸難看的臉色和巧柔白的像張紙的臉,放輕了些語調同白蘞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