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慕衍前腳帶著白蘞剛離開惜錦園,一個十二三同寧慕衍眉眼有些相似的男孩快步跑進了院子。

進了院子見著隻有譚芸和一眾仆役在,他怔怔在原地望著園子的大門立了好一會兒,待到下人提醒才上前行禮:“母親。”

譚芸看著養在自己手上的寧府小子,眉頭一蹙:“裕兒不在書房裏仔細溫習功課,怎的過來了。”

寧正裕道:“兒子聽聞母親請了大夫身子不適,心中擔憂,想過來看看母親。”

譚芸見兄弟倆如出一轍的話,心中不大痛快,不過曉得寧慕衍是有意諷刺,而寧正裕當是真的憂心。

她露出慈母柔和的笑:“不礙事,隻是讓大夫把了個脈,許是天氣炎熱所致。裕兒快回去吧。”

寧正裕又小聲道:“聽聞長兄也過來了?”

譚芸聞言眉頭發緊:“他已經回園子了,慕衍事忙,你可別去打擾他,得好好讀書早日考取功名,像你長兄一般,他也會高看你的。”

寧正裕有些失落,卻還是懂事道:“是,裕兒知道。”

“青初,帶小少爺回去。”

見著寧正裕離開,譚芸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屋裏還等被發落的巧柔。

“你曆來做事妥帖警醒,今日作何鬧出這些事端來!”

譚芸垮下臉:“你這番品性,連帶把我的臉也給丟盡了!”

巧柔眼見寧慕衍那頭是回不去了,當頭便哭著跪爬到譚芸身前:“夫人,奴婢糊塗,還請夫人看在巧柔從小伺候的份上繞過巧柔這一回。”

譚芸身旁的老媽子厲聲訓斥道:“你好生糊塗啊,當初若不是夫人看重你,又知曉你傾慕大少爺,這才給的你這個機會。既是沒有本事達成心願也就罷了,竟然還連累夫人丟了臉麵。”

巧柔既被訓斥品行不端,更是不敢說字畫其實是自己偷偷放到白蘞屋裏的,寧慕衍都已經說了是自己給的,她若再說出別的話來,隻怕責罰更重,隻哭求道:

“巧柔也是不想辜負夫人的成全,一時間見那草醫得少爺看重著急,這才輕信了湫兒的話辦錯了事。夫人,您便饒恕巧柔吧。”

譚芸擺了擺手:“夠了!你當我糊塗不成?若是輕信你不知前去打聽,會急忙就提著人前來,分明是自己有心安排,不過是想借我的手把那草醫給處置了。”

“你實在讓我失望,而今他已經丟下了話讓我處置你,以後也不可能再能回抵暮園裏,我這園子也沒什麽差事兒能安排你做的。既是如此,你就到莊子上去吧。”

莊子大抵都是在城郊外的村野上,即便是條件再好也比不得府裏,她一個大丫頭在府中不說一呼百應,那也是安排人做事的主兒,哪裏願意去那種地方吃苦,聞此發落,砰砰磕頭求饒。

譚芸聽著哭聲反倒是更為煩躁了,徑直便叫兩個老媽子給拖了出去。

“夫人別見氣,犯不著為個奴婢如此。”

譚芸喝了一口安神湯:“我犯不著為個丫頭生氣,更何況還是個不中用的。”

“我是氣寧慕衍,你瞧著他今日是何態度,竟然為著個草醫頂撞長輩,這寧府的日子真是叫人憋悶的慌。”

老媽子一邊給譚芸打著扇子,一邊道:“大少爺脾氣曆來冷硬,這麽些年也是習慣了,隻不過今兒竟然會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給個大夫出頭,實在是怪得很。”

“他哪裏是想管那草醫,隻怕是有意想來氣我,打我的臉。”

老媽子聞言溫聲道:“夫人說的是氣話。”

譚芸稍稍冷靜了些:“你的意思是寧慕衍對那小哥兒有些意思?”

話畢,譚芸又兀自搖了搖頭:“瞧那哥兒也並無出眾之處,寧慕衍心高,如何瞧得上。”

“萬事說不準,尋常之人大少爺會賜玉佩?”

譚芸細眉一蹙,忽而笑起來:“若是如此,那我可得去寶安堂給老太太請個安去。”

寶安堂的寧老太太用了午膳,慣例的在後堂裏禮佛,聽說譚芸過來請安。

“好端端的這時辰怎的過來了。”

幾十年伺候的老媽子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老太太這才放下佛珠。

“他們母子倆一直是麵和心不和,八成是過來告狀來了。”老太太微微歎了口氣:“罷了,出去吧。”

“母親安好,可用了午膳?”

寧老太太招呼譚芸坐下,又讓上了茶:“天氣炎熱,也沒多少胃口,簡單吃了些米粥。慕衍又從上關齋帶了些櫻桃煎回來,我吃了些更是吃不下什麽東西了。”

譚芸體貼了一句:“暑熱,母親可得多珍重身子。”

“不過說來這慕衍也是,既都過來了,也不陪母親用午膳,巴巴兒趕到我那兒去接走了個草醫。”

她笑了一聲:“倒像是我還處理不來幾個下人的事情一般。”

寧老太太道:“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慕衍是讀書人,跟他爹一樣公正嚴明,過去同那醫師澄清也是不想鬧出誤會,你別往心裏去。”

“慕衍是我兒子,我這個做母親的如何會跟兒子見氣。隻是兒媳心中疑惑,慕衍曆來不在意府中小事,若要澄清,讓青墨走一趟不就是了,何必自己還親自跑一趟。”

“對那小醫師好似很不一般,還賜了自己的配玉。”

寧老太太挑起一雙精明的眸子:“你的意思是?”

“兒媳隻怕慕衍誤入歧途,那醫師雖出自鄉野,可牙尖嘴利的很,兒媳就怕他哄著慕衍,生出些事端來。”

寧老太太笑了一聲:“慕衍那麽大一個人了,若是連個鄉野小哥兒都辨別不住,以後如何抗的起寧家偌大的家業。我知你憂心孩子,可也不能太過居安思危了,讓孩子多去曆練才好,而這曆練也不光是家事科考。”

言罷,又寬慰道:“不過今日慕衍確實有些一反常態,我會留意著。”

譚芸幹笑了一聲,見老太太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點到為止即可,若是說多了像是她有意要挑事端一般。

“母親說的對。”

“喝茶吧。”

譚芸在寶安堂喝了一盞茶便回去了,這頭比起惜錦園簡素的多,又是別人的地盤,她素日除卻請安問好,並不多歡喜在這頭待著。

伺候老太太的康媽媽見著譚芸走遠了,這才道:“倒是辛苦夫人跑這麽一趟。”

“慕衍這般在她手上提了人,她覺得麵子掛不住,自然是不高興,她嫁到寧家也是苦了她。不過事情也不是誰的對錯,還是巧柔那丫頭惹的事端,打發出去了也好,這樣的奴婢放在園子裏隻會橫生事端。”

康媽媽點點頭,又道:“老太太可打算見見少爺園子的那個小大夫?”

寧老太太笑了一聲:“今日人才在惜錦園受了一通委屈,我若再去把人叫來,慕衍心中作何想?用不著。”

“夫人雖有告狀之意,可少爺對那醫師卻是不同。”

寧老太太道:“慕衍多大的年紀了?已過十八之年了!這般年紀的兒郎沒成親的早是通房姬妾一大園子,便是與他同年交好的齊酌都已成親一年有餘了。”

說著老太太有些頭痛:“這些年美豔的、溫婉可人的,什麽樣的沒給安排過,你瞧瞧他喊誰去伺候了。”

康媽媽笑了一聲:“少爺心思純正,不是聲色犬馬之輩,心在讀書管家上,如何勻的出別的來。”

老太太搖了搖頭:“即便是再正,那也是男人,怎麽能沒有人伺候。如今他自己帶了一個回來也好,去了我的一樁心頭事。”

康媽媽點頭應承:“那哥兒是清白人家,又會醫術是能照顧人的,隻要沒有歪心思,放在少爺身邊確也不錯。”

寧老太太道:“若是慕衍看得重,以後正室進門了抬個妾室也無不可。你叫人去看著,待慕衍哪時叫去了伺候,你便把他帶來,我見見。”

“也不可讓那哥兒恃寵而驕,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康媽媽應了一聲:“老太太用心良苦。”

……

白蘞一日休沐鬆懈,再要早起去書房便有些起不來了,三棱在洗臉水裏多放了往日一半的清涼油他才清醒些,卻還是頭昏腦漲的。

他耷頭耷腦的踩點到了書房,寧慕衍還是像尊佛一樣雷打不動的早已經在書案前,神采奕奕。

不必寧慕衍多說,他都知道先把之前學習的字先溫習一遍。

抽紙,研墨……

一炷香後,寧慕衍寫完手頭上的書文,這才抬起頭來望向身側邊的書案。

他眉頭微蹙,站起身放輕了步子走到了側書案前。

原在寫字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側身趴在書案前呼吸都平穩了。

寧慕衍不由搖了搖頭,這番打瞌睡還想去府裏的書塾,不被夫子打手心才怪。

說來也是怪,他記得昔年白蘞明明很上進惜學,院子離書塾近,時常在外偷師。

他見人好學,囑咐下人別幹擾他,也曾差人送去過一些淺顯易懂的書文。

而今……不知是條件太好了還是作何,竟變得這麽懶怠了。

許是昨日的事情有些嚇到他了,夜裏輾轉反側沒能安枕,他不免心疼。

不過轉念一想,即便不是受了驚嚇,純屬性子懶怠也好,總比鬧騰得好養些。

多點耐心教導便是了。

他傾身上前取下了還握在人手心的毛筆,見著人眼瞼下的一片烏青,到底還是不忍叫醒。左右時辰還早,這般沒精神強撐著也學不進去什麽,便由著他睡會兒。

隻不過書案堅硬,怕是睡醒臉上得留個紅印子,他抬眸在書房四顧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了衣架子上的一塊薄毯上。

他把薄毯折疊成方塊兒,曲下腰正欲把白蘞的腦袋輕輕托起來,手還未觸到他的臉時,呼吸平穩安然睡著的哥兒忽然睜開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遲鈍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眸光逐漸明亮。

白蘞腦子還糊裏糊塗,睜眼就見著寧慕衍弓著身子湊自己很近,他心裏嘰裏咕嚕亂跳:

他要幹什麽,不會是想摸我吧!

見白蘞這麽看著他,寧慕衍微有尷尬,幹咳了一聲,把疊好的薄毯放在了書案上。

白蘞瞧見像個小枕頭的毯子,揚頭看向寧慕衍。

“再睡會兒吧。”

白蘞抿了抿唇,還以為他會生氣。

見寧慕衍回身去了自己的書案,他伸手把柔軟的毯子攬到了自己懷裏,輕輕捏了捏,眉眼裏帶了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