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日子,白蘞上午老實在寧慕衍書房讀書寫字,下午便泡在天門冬做些藥膏藥粉精油,待到下一回休沐的時候已經瓶瓶罐罐的存了一小箱子。

這日一早,白蘞一改懶惰早早的就到了書房,且還準備了一碟子寧慕衍喜歡的梅香酥。

寧慕衍也才到書房不久,見著今兒一反常態來的早的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白蘞巴巴兒的把糕點放在寧慕衍的書案上,笑眯眯道:“少爺請用。”

寧慕衍微挑眉頭:“今兒是頭暈還是手疼又想告假?”

白蘞連忙搖頭:“哪哪兒都不疼。”

“說吧,什麽事。”

白蘞乖巧道:“明日我休沐。”

寧慕衍手裏握著一卷書,沒看白蘞:“我知道。”

“左右閑著也是閑著,上回出門見南門寺熱鬧,我打算明日前去擺攤兒。”

寧慕衍聞言放下手中的書:“不是才發放了月錢不久,你錢又不夠用了?”

白蘞道:“沒有,沒有。我隻是想著總得有個一技之長傍身啊,以後出了府沒得月錢領也還有謀生之計嘛。”

寧慕衍聽這話眉頭微不可查的緊了緊。

“所以?”

白蘞討好的上前去給寧慕衍捶背:“我的小攤兒什麽都有了,就是沒個招牌。”

“擺個攤兒還要招牌,這是還打算做長久營生?”

白蘞點點頭。

“那作何不自己寫。”

“我字也不識得幾個,自己寫像什麽樣子。要是少爺肯給我寫個招牌那可就好了。”

寧慕衍盯著眼睛彎彎的人:“小薑大夫,你可知鄙人一幅字價值幾何?”

白蘞曉得寧慕衍的字貴,卻是不知具體價格,隻實誠的搖了搖頭。

進來奉茶的青墨在一旁聽到這話,與有榮焉的抬起頭:“咱們家少爺的字一幅可不下百兩,若是字畫可就更值錢了。雖是有價,但府裏卻不靠售字畫為生,隻贈相熟之人,外頭可是無市的。”

白蘞目光流轉,手上的動作頓下,如此這般高配置放在他的小攤子前確實有些不倫不類了,雖是很能撐門麵,但是實在要的太多了。

也罷,大不了自己偷偷寫一個到時候就說是在外頭請先生寫的,他正欲放棄,卻又聽寧慕衍道:“算了,少見你如此上進,那便破例給你寫一個吧。”

白蘞聽這話臉上卻沒露出笑來:“我以前哪裏不上進了?”

“上進半月讀書兩三日打瞌睡,又兩三日不是肚子疼就是腦袋昏的,但凡是用心些,也不必求人辦事。”

白蘞撅起嘴,卻又無法反駁。

“還不給鋪紙。”

白蘞取過展紙木,拿出鬆煙墨研磨好。

寧慕衍起身提起紫毫:“名字。”

“妙手回春攤,百治百效攤,藥到病除攤……”白蘞小嘴兒叭叭說了好幾個。

寧慕衍靜視著他:“肚子裏的那點墨水都用在此處了,不可濫用噱頭,你見哪個擺攤的取這種名字了。”

“可取這名字多大氣啊!”

“隻會叫人覺得不靠譜。”

言罷,寧慕衍也沒在與之多說,徑直在紙業上題寫了幾個字。

白蘞盯著紙業,一字一頓念道:“小薑醫攤。”

寧慕衍收筆:“看來這陣子還是沒白來書房。”

白蘞氣呼呼道:“那還是得多謝少爺沒再誤人子弟,胡亂教人寫字。”

寧慕衍自是曉得他知道頭次教他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了,為此也還是臉不紅心不跳:“是讓你記住師恩。”

白蘞不想在口頭上再跟他爭辯,想去把自己的小招牌拿過來,寧慕衍卻壓住了紙。

“幹嘛!”

“無功不受祿,我也不能平白幫你吧。”

白蘞睜大眼睛,怎有大戶人家這樣小氣的。

“我哪有那麽多錢買你的字。”

寧慕衍道:“如此便連答謝也不答謝了?是不是太失禮了些。”

“那少爺想如何?”

“總得請我吃頓飯吧。”

白蘞暗暗嘀咕,府裏還能少了你一頓吃的不成。

“好吧,若是我出攤兒順利,那就請少爺吃飯如何?”

寧慕衍沒再說話,將題寫好的字取給了他。

休沐當日,清早上白蘞便收拾了妥當,和三棱一起去了南門寺街。

南門寺街的擺攤是不收錢的,為此來擺攤的人多,大家都想爭個好位置,往往三更半夜就要帶著東西過來占地兒。

白蘞和三棱不曉得情況,自以為去的早,到了南門寺時才發現中間位置好的地帶早被搶完,大夥兒都開始吆喝做生意了。

兩人隻好在邊緣選了塊地兒,把帶來的棕櫚墊子鋪在地上,又在上頭蓋了一塊藍布,這才將瓶瓶罐罐的擺上去。

三棱趴在墊子上一邊收拾一邊道:“公子把積蓄和這個月的月錢都砸在這些東西上了,希望今日能賣個好價錢出去。”

他們的攤子簡陋,既是沒有遮陽的大傘,也沒有個推車,招牌也沒地兒弄。

白蘞便像街上遊走的算命先生一般,用了根杆子把從寧慕衍那兒要來的招牌做成了一麵錦畫垂掛上,就立在攤子旁頭,倒是該有的都有。

“不怕,就算是今日賣不出去,這些東西也不是白糟蹋的,能自己用。”

三棱點了點頭,從墊子上爬起來,他看著小招牌,笑道:“少爺的字果真是好。”

“撐門麵兒的可不是嘛。”

兩人擺好攤子便無所事事,白蘞輕輕拍了拍自己裝東西出來的醫藥箱子:“結實的小家夥,可要委屈你一陣兒了。”

言罷,白蘞就坐了上去,藥箱子不大不小,正好是個平坦能擱屁股的地兒。

“小人還當少爺清早上出門來是要會客,原是來看小薑大夫擺攤兒啊。”

南門寺旁頭的觀街樓上,寧慕衍正憑欄喝茶。

“話越發多了。”

青墨笑著拍了拍自己的嘴。

寧慕衍朝著偏隅一角的小攤兒望去,主仆兩人攤子是擺好了,卻也不吆喝。

這當兒已經不知從哪個攤兒上買了兩碗小餛飩,白蘞坐在醫藥箱上團成了一小團,吃得正香。

他不免搖頭,這哪裏像是出來做生意,倒似是兩個逃荒的跑進地主家吃東西的。

不過一炷香之間,寧慕衍便細數著白蘞吃了一碗餛飩,兩隻炸鵪鶉,一截香酥羊排骨,牙棗、甘棠梨……好不易有個路過的客人背著手瞧了一眼他的攤子,嘴裏也還叼著根獐巴(一種肉幹兒)。

肚子填飽了,左等右等沒生意,可算是有些著急了,起來開始拉客,卻沒什麽人留下多看兩眼。

寧慕衍在觀欄邊站了會兒,歎了口氣。

“青墨,你叫兩個人……”

寧慕衍話還沒說完,見著有幾個搖著扇子的青衣書生團在了白蘞的小攤兒跟前,他又把話收了回去。

“幾位郎君可要看看,我們這兒有上好的藥油。”

三棱瞧見好不易有人來了,連忙招呼。

書生擺了擺頭,顯然隻是路過攤麵兒前,正欲要走,同行之人卻笑談了一聲。

“這小攤兒可真有意思,攤兒不大點兒,掛的招牌卻是有模有樣的。”

“幾個字可不似尋常人之手。”

書生被掛在竹竿上的招牌所吸引,一時間爭相評論了起來。

“這筆鋒流暢,形容長風,倒有些像是寧解元的字。”

“你可別扯笑話了,若是萬金閣裏有他的字我倒是信三分,也不瞧瞧此處是何地,想必是有人有意臨摹意圖以假亂真罷了,此般事又不在少數。”

白蘞在一頭撓了撓手心,東西不買,倒是看字看得起了勁兒,這些個讀書人。

“還請問攤哥兒,這招牌上的字是何人所書?”

白蘞聞聲,背著手上前去,神秘的勾起嘴角:“這字可是來得不易。”

聽聞如此一言,幾個書生頓時更來了興致:“凡請告知。”

白蘞轉而卻道:“幾位郎君不妨先瞧瞧小醫的藥油,如此便一應相告。”

幾個書生蹙起眉頭來,見這小攤主年紀不大又清秀喜人,卻不想跟那些個小販一樣刁滑。

可又想曉得是何人所書,還是有人問:“攤哥兒賣的都是些什麽藥油?”

白蘞見縫插針,連忙從攤子上拿起兩瓶清涼油來:“提神醒腦的涼油,夏時天氣炎熱,蚊蟲轟鳴,讀書又乏悶,若是用上一點這清涼油,既能降暑驅蟲,又可醒神清明,實乃讀書人必備啊!”

書生皺著眉:“市麵上的腦油多,哪有說的這般奇效。”

“誒,東西也是分三六九等好壞的,郎君不妨試試。”

書生開了瓶蓋兒,登時一股清涼又芬芳的茉莉味傳出,旁側看熱鬧的書生也湊了過來:“著味道倒是好聞,茉莉清香雅致,薄荷又涼爽。”

幾人爭相塗抹了點在手心,一股沁涼直入皮膚。

“疲乏困倦之時隻需塗抹些在太陽穴前,作用會更好。”

三棱連忙也道:“晨起潔麵時可放入一兩滴在水中,醒神極快!”

都是經驗之談。

“多少錢?”

白蘞當即道:“僅需兩錢銀子。”

“兩錢?”

書生遲疑了片刻,嘀咕了一句:“攤哥兒的東西倒是不便宜。”

“一分錢一分貨,這不是和招牌上的字相得益彰嘛。”

書生交了錢,緊著又問:“那這字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我老師寫的。”

“敢問攤哥兒老師何許高人?”

白蘞無所謂的擺擺手:“就一誤人子弟的老頭兒,不值一提。”

書生嘁了一聲,自覺受騙,不過見清涼油還不錯,倒是沒吵著要退錢。

幾人說著而今之人當真沒風骨,為了嘩眾取寵臨仿寧慕衍的字跡謀取錢財,實在是不齒雲雲,搖著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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